膝盖上的文学梦

2024-04-25 05:14彭文斌
初中生之友·中旬刊 2024年4期
关键词:工程队口琴膝盖

叙事作文是记叙文的一种,是学考常见考点之一,要求考生能够清晰地叙述一个或多个事件,并能够通过细节描写、情感表达等方式来引发读者的阅读兴趣。但有很多考生拿到这类题目后迟迟动不了笔,不知道写什么事,或不知道从何说起、怎么去写。也有很多考生会陷入叙述平淡、松散、冗长、老套等误区。那么,叙事作文应该掌握哪些写作要点呢?本学期,编辑部将推出叙事作文专题,从修辞手法、选材等角度,为同学们答疑解惑。

作者简介:

彭文斌,江西分宜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西省作家协会常务理事、报告文学委员会副主任,中国铁路南昌局集团有限公司作协主席,南昌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已公开发表作品四百余万字,出版十余部作品集。曾参加中国作家协会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被中国作家协会评为“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主题实践先进个人。

月色给丰城站的站场披上了一件薄衫。火车轰隆隆地驶过后,钢轨上仿佛洒满星星。跟往日一样,秋根吹起了口琴。悠扬的琴音把大伙带入一种澄澈、幽远、旷达的情境中。

我坐在床上,将笔记本放在曲起的左腿膝盖上,静静地写着关于长篇小说《千江有水千江月》的读后感。所谓的床,其实就是几块木板搁放于两个铁架子上。这样简易的床,成为工程队汉子们的乐土。劳作了一天,终于能够心无挂碍地躺着,该是怎样的惬意。周围堆着满满当当的水泥、电缆、工具和器材。搞工程的人,日子的主题就是流浪。

“吵着你了吧?”秋根忽然侧过脸来,朝我露齿一笑,镜片后的目光如同秋水。

我扬了扬笔记本,摇摇头,笑道:“没有的事。你的口琴吹得好棒,正好给我伴奏。”

读完高中后,秋根通过招工进入铁路系统工作;而我毕业于一所铁路学校。命运的辘轳将我们卷在了一起。那时,我的心里正疯长着一个文学梦。工地上没有桌椅,但难不倒我。我以膝盖为桌,以床为凳,写下一名青年对世界的热爱和憧憬。

那时候没有电脑,也没有网络,甚至打个工作电话还要跑到火车站求助。我像一粒被风吹来的种子,落在寂静的小站,在风雨里生根、发芽,露出稚嫩的身子。现实生活并不是风花雪月,而是劳动、汗水和一地鸡毛。我们冒着烈日挖地缆沟,将搅拌好的水泥挑到几百米外,还要爬上高高的信号机柱去换设备、刷油漆。日复一日,单调、枯燥的工作挤压着我的梦想空间。

人生的路该如何走下去?我的未来又在哪儿?难道我将在繁重的体力活里蹉跎完岁月?……我好像那个徘徊于河流之畔的屈子,陷于深深的彷徨之中。

是文学和阅读救赎了我。

既然前方全是迷雾,不如低首看清脚下,走实每一小步。我在膝盖上写得如痴如醉。此时,笔记本就是琴弦,文字就是音符,钢笔就是那双妙手。我的行李箱里,除了衣物,就是书籍。西汉文学家刘向说:“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我不想被庸常的日子冲淡了书香,在坚持阅读之余,将读书的喜悦之情以文字表达出来。

我悄悄地向各种报刊投稿。绿色的邮筒不动声色地收留着我一个又一个的梦想。

一次,昏黄的灯光下,老戴师傅放下手中的报纸,呆呆地看着正奋笔疾书的我,半晌后,感慨道:“你呀,真是一个秀才,一个古代寒窗苦读的秀才。”

秀才?我盯着蝌蚪一般的文字,脸不由得发烫。那些投稿信件一次次石沉大海。浊浪滔天,我何时才能遇到一艘小船?

有一天,工程队开会,杨队长提议由我担任工会小组长。这个小组长,除了履行正常的职责外,还要负责工程队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每天清晨,当同事们还在睡梦中时,我得悄悄出门,蹬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去菜场采购食材。额外多了工作量,我没有丝毫怨言,而是精心变换菜谱,让大伙在辛劳之余享用到美味佳肴。与此同时,我用笔真实地记录自己的心情。每一个汉字都充盈着温暖,每一段文字都散发着清香,每一篇作品都跳跃着火焰。晨曦、街景、鸟鸣、菜场万象、烟火人家等,悉数进入我的笔下。我用笔复活着一个年轻人的芳菲人间。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个隆冬的上午,我挑着一担搅拌好的水泥穿越站场,准备送往施工点。谁知一不留神,我被钢轨绊倒,重重地摔倒在股道间,几乎不能动弹。疼痛,是那般钻心,又那般无以名状,似乎整个身体被谁撕得稀烂。四周沉寂,不见人影。风一吹,我忽然打了个冷噤:“不行,绝不能继续躺在这里!”我如蜗牛般艰难地爬出股道。几分钟后,一列火车铿锵地从钢轨上碾轧而过。冷汗忽地从我的额头上淌了下来。

没有谁发现这个秘密。晚上,秋根照例吹起口琴,吹的是电视连续剧《渴望》里的歌曲:“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我缓缓曲起左腿,疼痛像刮骨一般袭来。工棚里,杨队长正盘腿坐在床头写第二天的施工方案,老戴师傅戴着老花镜翻看报纸,没有谁注意到我的异常。外面有火车轰隆隆的声音传来,片刻后,像沙尘一样停歇在工棚之上。

我咬了咬牙,调整好姿势,开始埋头写作。写什么呢?写我眼中的铁路,写我心中的花香,写我从未改弦易辙的热爱。蓝黑墨水从笔尖出发,仿佛一名书生,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家国才是他的高山大海。文学是蜜糖,使我忘却了痛苦,卸下了沉重,也消除了无端的焦虑。

这天晚上,秋根的口琴表演结束得有点快,他早早地蜷缩进了被窝。难道这个伙计失恋了?

几天后,秋根断然否定了我的猜想。在那棵挂满阳光的法国梧桐树下,他吐露了实情:一个还在读高中的女孩喜欢上了他,可他拒绝了,因为怕影响对方的学业……

我怔怔地凝视着秋根,他那头微卷的黑发在风中飞扬。秋根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口琴。很快,一首《读你》跟随着阳光在站场上滑翔:“读你千遍也不厌倦,读你的感觉像三月。浪漫的季节,醉人的诗篇……”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每一个人的背后,或许都藏着比书里还精彩的故事和真相。

转眼,工程进入收尾阶段,我们即将转赴另一个车站。给工程队烧饭的临时工阿姨拉着我的手,百般不舍,眼圈渐渐泛红。她叹息道:“要是我的儿子也参加工作了,该有多好。”阿姨是个命运多舛的人,丈夫英年早逝,她一个人将一双儿女拉扯大。可惜,读高中的儿子经常玩“失踪”,令她愁眉不展。

“他是個秀才,找个机会,让你家的崽跟他做朋友。”老戴师傅乐呵呵地对阿姨说,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终究没有见到阿姨的儿子。我只记得,告别小站的那个清晨,我看见阿姨孤零零地打扫站台。那头白发像晃动的针尖,深深地刺入我的眼睛。

这辈子,为谁写作?为谁阅读?或许,我的膝盖之上早已写着答案。

回到施工队的驻地,电话铃响了,话筒里传来单位总务室马师傅爽朗的声音:“好小子,啥时候到机关来一趟?你有好几封信件,都是报社来的,准备请客啊!”

眼泪,不争气地沿着脸颊滑落。耳边,似乎有口琴声响起。蒙眬中,我看到了一头飞扬的白发,以及一个摇摇晃晃的梦想。

(插图:锅子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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