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日落

蒲小平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李义山的这两句诗不知醉了多少人的梦里忧伤！

记忆中，这两句诗每常被人们提起时，总不离愁肠百结，将人世置于一种不无遗憾的凄美境界中。究其罪责，不在李义山，而全在于人们害怕岁月匆匆，年华易逝。回溯历史长河，曾有多少帝王倾尽天下资财寻求长生不老之术，又有多少佳人红装不惜耗尽巨资换得冻龄驻颜良方。其实，无限好的夕阳，不只是因为近黄昏，更因它惊艳壮美，瞬息即逝，不贪恋芳华，令人爱慕！

昨天，吃完明静三妹的出阁喜宴，眼见时间还早，我便沿着河滨路慢慢走回停车地点。

路旁是大片大片修整得整整齊齐的油菜田，绿油油的油菜苗长势蓬勃，在阳光下闪着绿光，令人欣喜！油菜田紧挨着的溶溪河，河水清浅，宽宽的河滩上，白白的鹅卵石静静地躺在河床上，静静地享受着这冬日暖阳的揉抚，像婴儿般熟睡着。

当我来到枫香塘村那座吊桥边，看见路边村委会的房屋小巧玲珑又干净整洁，旁边还有一座大大的柚子园，就随意地走进园子里去了。

步入园中，满目都是碧绿的茂盛的柚子树，每一棵树上都挂满了大大的柚子，所有的柚子全包裹着一个黄色的纸皮袋。满园呈现出一派丰收的景象。

穿过柚子园，意外发现还有几户古朴的老木屋，屋前院坝上站着几位老人，有一位老大娘在地里给蒜苗施肥，一位老爷爷在自家院坝洗刷着什么，还有一位大娘端着满簸箕晒得半干的萝卜丁，正要进屋去。他们见到我，都很高兴，急忙去搬凳子，热情地招呼我就座。我连声说“谢谢”，并随意地问一些现在的生活情况。她们告诉我，现在村子里年轻人几乎都不在家，过年的时候，他们就都回来了。我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像候鸟一样生活，只有每年过年那几天，才从不同的远方飞回来，回到老人家眼里，回到属于他们的家。

“你们屋前那一片柚子园是谁种的呢？”站在园子里施肥的那位大娘说：“那柚子树是村里种的，不是乡村振兴吗？村里不光种植柚子，还种了黄精。我们门前的路，还有那些田间小路也都修成水泥路了。现在串门无论到哪家去，都不怕把鞋子上的泥带进屋了。”老人们说着自己儿女就要回家过年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欢乐。

从村子里顺着园子转到山脚的时候，天色渐渐暗下来。我快速从园子中的泥土路转出，来到村口。猛然看到那一轮红日，已经从空灵的蓝天上，缓缓地快要滑到河对岸耸入云端的大山旁侧。啊！夕阳！我不禁欣喜若狂。

我急急地奔跑着向下面的河滩而去。到了河滩上抬头看，一轮红日刚好挂在头上的吊桥前方，正在缓缓地滑向西边的山脊。

夕阳的柔光轻抚着山川、河流。山川、河流仿若少女的脸一般娇羞难掩。那一刻，我的心为之一颤！天地间的大美，是无言！

夕阳的柔光轻抚着大地。山川、河流、大地都在这瞬间变得温柔了。

这时，我的目光被一道光亮吸引到河面上。刚刚还静静流淌的河水，好像变魔术一般，变得金光灿烂，仿佛是夕阳给河里倒下天上来的黄金，满河流光溢彩。你再看，那些金子还在不断地跳跃。那一刻，整个世界都仿佛披上一层金色。放眼望去，这满世界的黄金，只枫香塘村这短短的一段河流哪里能装得下？顿时，整条河流都成了流动的金色，那一河金色，就在夕阳的光照中缓缓地向东流去……

此时，刚刚在沙滩上挖沙的几个小男孩儿，也披上一层金色。突然，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兴奋地喊着：“你们快看，俊生变成金色男孩儿啦！”等他们全都抬头看别人的时候，都一起惊呼道：“你也变成金色的啦！哈哈哈！”这条欢乐的河流，也在夕阳的余晖中流淌，渐渐融入溶溪这条金色的河流，流向远方……一群金色的鸭子，在主人召唤下从金色的河面上慢慢悠悠地游回家去了。

猛然抬头，原来山脊上那半轮红日已悄悄地躲进山脊后面去了，只剩下俏皮的半张脸，仿佛故意逗你似的。这时，你的目光舍不得离开她一秒。你怕就在你眨眼的一秒钟，她就完全溜到山的后面去了。看着那羞涩的粉红面容一寸一寸地滑落下去，那一刻，我真的领悟了古人慨叹“寸金难买寸光阴”的意义。

日落的整个过程不过短短的几分钟，我却看得如痴如醉！

微红的夕阳和深黑的高山，仿若一对热恋的情人，缠绵悱恻。轻轻地靠近，紧紧地相拥，然后，轻轻地放开彼此牵着的手，轻轻作别……

我看到夕阳落下时，夕阳没有不舍，大山没有留恋，相依和分别，坦然自若。那一刻，我明白了天地的豁达，人世短短几十年，只要深情以待，曾经拥有，就已足够，何求天长地久？

遇见一场乡村落日，仿若醉在一场不期而遇的绝美爱情里！令我震撼！为之惊叹！我知道，那是明媚了一天的冬日暖阳，在谢幕之时，拼尽所有，为大地献上的最庄严的献礼！

我想说：夕阳无限好，不只近黄昏。夕阳无限好，只因其壮哉！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