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墨?贺玮/策划
【编者按】1924年,中国妇女第一次群众性地纪念“三八”国际劳动妇女节,距今刚好100年。如今,坚持男女平等作为基本国策得到了更广泛的宣传和推动,中国高速的城市化进程也使得越来越多的女性成为职业女性,她们能够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彰显出更充分的生命价值,发挥更显著的社会作用,逐渐成长为具有独立品格的、有主体价值观的、呈多元化趋势的社会形象。但同时,我们不能忽视的是,今天的青年女性的生活看上去已经和上一辈有了巨大的变化,但在面对婚姻、家庭时,她们的苦恼和挣扎并没有变得更少、更轻。法国女性主义理论家埃莱娜·西苏在其代表作《美杜莎的笑声》中提到:“女性必须写自己,必须写女性,必须邀请女性来写。”正值“三八”国际劳动妇女节,本期《中国美术报》再次聚焦女性艺术家。与此前不同的是,我们这次将目光锁定“80后”“90后”女性艺术家。在与这几位青年女性艺术家的对话中,我们看到了她们不受性别或身份特征限制的创作者的个性魅力与飞扬的想象力;看到了她们将生活中的个人感受与洞察到的社会切实变化带入到各自的创作中;看到了她们在创作行为与个人公众形象、商业价值直接勾连的数字时代,既不迎合又克制冷静的态度;看到了她们如何用艺术创作抚慰自我、弥合冲突、加强联结……与此同时,我们还邀请到了四位女性学者,她们也进一步肯定了青年女性艺术家已然成为艺术界创新迭代的主力军,更期盼青年女性艺术家能够更加自由地表达自我,甚至带动更多的女性走上独立自强之路。
专家寄语
徐涟
中国国家画院副院长
让青年女性艺术家成为创新迭代的主力军
尽管性别不应该作为限定词添加在职业身份之前,但很多女性艺术家却也欣然接受“女艺术家”的称呼,一方面“女法官”“女医生”“女教师”“女艺术家”早已经是一种约定俗成的称谓;另一方面,女艺术家们足够自信,敢于将自己的作品呈送于艺术殿堂或画廊展场,与男艺术家们一争高低,并不在意用何种称谓来称呼自己。更重要的是,在以感觉、情绪、情感占据主导的艺术领域中,性别所赋予女性的特别感悟力,越来越被证明不是弱势而是优长,被标为“女艺术家”或“艺术家(女)”又有何妨?
随着教育的全面普及,特别是中国改革开放取得的巨大成就,越来越多的女性获得了平等受教育的权利,艺术院校和艺术行业中的女性数量不断增长,其中必然出现超过以往数量的佼佼者。无论是在国际国内的艺术大展,还是在艺术市场上的表现,女性艺术家都获得了越来越多的成功。可以说,在艺术领域中,正是男女间的差异使得艺术发展可能呈现出更多的创新面貌、展现多样性与多元化。随着男女平等观念的进一步加强,特别是人类社会在婚恋、生育等观念方面的巨大变化,乃至于生物技术发展所带来的各种可能性,女性作为家庭主要劳动力的可能性进一步减弱,甚至可能摆脱生育责任,彻底打破男女在艺术训练和艺术创作的时间投入上的最后一道障碍。唯有青年是未来。受过良好教育、观念不断更新、更加独立自主、时间支配自由的青年女性艺术家,将是艺术创新发展的未来。
林蓝
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广东省美术家协会主席、广州美术学院党委书记
女性艺术家的独立价值正日益凸显
今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5周年,75年来,中国女性的地位日益提高、女性权益保障日益完善、女性独立价值日益凸显。在美术领域体现为女性艺术从业者越来越多,现在美术院校里男女生比例几乎是1 : 1,甚至女生要占到60%—70%,以前较少有女生报考的专业,如雕塑、工业设计等,现在也都能看到她们的身影。
女性敏感细腻的天性的确是从事艺术创作的有利条件,近年来,我们看到新一代的青年女性艺术家也活跃了起来,“80后”“90后”的她們拥有个性鲜明的艺术面貌,在美术创作实践、美术理论研究、美术展览策划、美术活动组织等领域发挥着日益重要的作用。
今年是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十周年,也是第十四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举办的美术大年,这实际上是全国中青年美术工作者五年一次的学术大检阅,期待我们的艺术女性在其中大展风采。也祝福我们广大女性美术工作者拥有更加健康的生活、更好的创作、更美的事业!
邵亦杨
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期待青年女性艺术家更自由地表达自我
我国提倡“妇女能顶半边天”以来,女性在各种工作上的参与度增高,也在一定程度上对实现男女平等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即女性得到了工作机会。由于评判标准问题,早期女性艺术家的作品较为男性化,尽管女性得到了工作和展示的机会,但仍然不能称之为性别平等,因为女性的个性尚未得到发挥,女艺术家留在历史上的作品也很少。20世纪80年代以后,女性开始变得更加个性化。她们的作品能够表现出她们的情感,甚至能够表现一些个性化的、私密性的艺术。
进入21世纪,“80后”“90后”乃至“00后”女性艺术家的个性化表现更加突出。她们的社会性和观念性的作品与男性艺术家相比毫不逊色,她们具有很强的整体式社会意识,并且敢于表现女性权利,即便是主流艺术家也尽可能在自己能表现的范围内开始表现女性意识。比如耿雪、蔡雅玲、李琳琳等,她们并非“女性主义艺术家”,但她们的作品中自然地展现了女性特质,以女性独特的视角表现出对东西方历史文化和当代文化的深入思考。她们关于性别身份的表达中包含着非常细腻、复杂的情感,作品的视觉效果也具有极强的冲击力。
今天,AI技术的发展使人们可以摆脱很多体力劳动,使个人的精神体验和创造力变得更为重要,在这个方面对女性艺术家是有利的。未来希望更多优秀的女性艺术家能够借助科技的发展创作出更好的作品,更自由地表达自我。
裔萼
中国美术馆研究部主任
让青年女性艺术家带动更多的女性走上独立自强之路
艺术领域女性数量的增加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青年女性艺术家在国际大展和市场上的突出表现,更值得我们女性为之骄傲。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文化艺术行业“女性时代”的即将来临。从全球范围来看,今天仍然是男性主导的时代,文化艺术行业也不例外,并且,在可预见的未来,这一现状不会得到根本的改变。以欧美为例,2007年至今,主要艺术机构举办的艺术展览中,只有18%-27%的机构涉及女性艺术家的作品。而在中国,这个比例更低。
当然,在今天的中国,艺术行业中的女性数量确实在不断增长,女性在艺术领域有更多的机会彰显自身的力量,为当代中国艺坛注入活力。随着艺术领域女性版图的不断扩大,女性艺术家的影响力将不断增强,这意味着女性不仅能够参与并推动当代中国艺术的发展进程,而且能够影响艺术领域之外的女性走上独立自强的道路。
今天,科技迅猛发展,文化交融碰撞,艺术媒介不断变化,处身于如此大的变革之中,艺术家比一般人更为敏感,女性艺术家也不例外。在成长中,她们需要保持人格的独立性,追求艺术的独创性,思考当代人尤其是女性的生存境遇,通过艺术创作表达深切的人文关怀。新时代的青年女性艺术从业者,应该具备开阔的视野与开放的襟怀,保持思想的活跃和精神的强度,成为推动当代中国艺术发展的重要力量。
对话青年
中国美术报:请谈谈你的艺术成长路径。
康雷:我的思考方式一直都是多视角的,也许跟我的经历有关,有求学时期七年的版画系统教育,之后十年的美术策划工作,让我无论从艺术家的创作角度,还是跳出创作者从第三者角度观察,视野是多维度的。这些不能说是通过学习得来的,是自身背景自然生长的结合和变化。我一直开玩笑地说,要做一个“破壁人”,去打破所有壁垒,壁垒的背后就是自由吧。当我们一直保持独立的思考和判断时,作品艺术效果的独特性也会自然而然地被带出来。
姜淼:我经常恍惚,不知道是作品在画我,还是我在画它。我成为职业艺术家的理由很简单,就是我喜欢画画,画画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或者说我内心深处有需要艺术来弥补的部分,我离不开它。
我17岁就独自来到北京,寄宿在袁运生老师家里学画,随后考上中央美术学院,专注版画创作至今已有20多年。最开始我做的就是彩色木刻,但很快觉得黑白木刻更能展现我那时候对万事万物的穷究与追问,那种有一股冲劲和力量的非黑即白的“对抗感”、那种尖锐直白的明确性所展现的人生图景之辽阔与壮志,似乎容不下一点犹疑、啰嗦、暧昧,于是我在创作中直接用木刻本身的阴阳关系来传递情绪、塑造作品。后来随着我在北京扎下根,并且结婚生子后,就觉得穷究、对抗、尖锐地面对未来、面对社会,已经不是我首要考虑的问题了,就开始把艺术创作的主题放在“我存在的意义”“他人存在的意义”“人类文明从哪里来,去向什么地方”等更为宏大、本质和终极的问题上,在这个过程中,我越来越认识到艺术家应该要思考和探讨我们社会、文明和生命的走向等议题,承担起一定的社会责任。
刘雨佳:我本科就读于四川美术学院,毕业后去了英国伦敦艺术大学伦敦传媒学院读硕士。回国后在艺术行业的一些机构工作,过了30岁之后,我在迷茫中想明白了自己想做创作,于是就辞职开始创作了。因为我喜欢电影,所以很自然地使用了影像,它融合了图像、音乐、声音、时间,还有叙事,好像只有这种媒介可以满足我。
康春慧:我生于乌鲁木齐,因为父亲是艺术家,所以我从小接触、认知世界基本上都依靠绘画,因此也可以说我的艺术成长之路是一个“心无旁骛”的必然。后来去首尔大学主修影像艺术,但近年来我的影像作品并不多,对此,我认为如果绘画就能够表达、表现的内容,那就没有必要用影像去复杂化。我在首尔大学的研究生论文就是一份关于克孜尔石窟壁画的研究,自此我也确立了沿着壁画脉络,探索当代水墨的艺术道路。从2015年的“执花寄月”系列作品开始,到2018年的“物云云”系列,我的作品更多地是对“根”的描绘。此后还有以“孔洞”为重要创作方向的“云林集”系列,以及“须弥”系列和“隐逸的主角”系列等。最近正在为今年5月份展览中要呈現的“新疆艺术项目”做最后的准备。在近十年的创作历程中,我逐步将自身工作成长经历的西域、传统、壁画、影像等多元词汇结合在创作中,与此同时,“缠绕”的表达一直是我的重要视觉表达,像一个元素构建、贯穿了多个系列的作品。
卢贞:我小时候一直喜欢画画,硕士研究生毕业以后进入画院从事专业创作,相对来说艺术之路比较顺利,目前在阶段性的探索中发现问题。相对来说,女性从事山水画创作要克服一些具体的问题,也希望在这个过程中能针对更多的问题进行研究。
李琳琳:小时候因为我母亲工作很忙,所以我一直是跟姥姥一起生活,姥姥很会做手工,会编织也会刺绣,我的小鞋子、小棉裤、小坎肩,都是姥姥亲手做的。姥姥也会带着我一起去摘棉花,回来一起做手工,我觉得我心中对美的追求,以及对创作的坚韧,很大程度都受到我姥姥的影响。我2012年考入中央美术学院的空间设计专业,毕业后就一直作为职业艺术家进行创作。从大学时代的《十日谈》起,我的创作就一直展现出对个体、私密和记忆中伤痛情绪的关注,我还非常青睐大体量的沉浸式创作方式和对死亡主题的直视,所以很多人说我的作品非常“生猛”。泡泡、人偶、蘑菇、牙齿……我不断地在新的创作系列里运用与重复这些元素,尝试不同方式和材料的解构与再现,在这个过程中又不断收获着新的灵感。
随后,三个孩子的陆续降临又给予了我很大的“生”的能量,激发了我更柔情、感性的一面,让我开始愿意为他们去争取时间、争取可能性,变得更加有规划、更加有能量。我也开始把有关生育的经验、对生命的感悟融入创作中,因此作品也变得更为细腻。
王茜瑶:我生于重庆万州,18岁考入四川美术学院版画系,毕业后赴德国汉堡美术学院,读了第二个本科和硕士研究生。在超过十年的美院学习生涯里,我慢慢理解了创作本身的含义,在艺术这条路上也越走越坚定。在汉堡美院读本科时,我开始跟一些小型的画廊合作,毕业那年我在柏林的一家德国画廊做了个展。本科期间我做得更多的是尽可能尝试各种不同的媒介、风格和创作方向,打开思维, 在之后的研究生学习里,我开始从之前的各种尝试里提炼出几条路线去深入。研究生毕业后我搬到柏林,继续深入自己的创作语言,现在被大家熟知的风格也就是在这个时间内慢慢成型的。创作语言逐渐成熟后,开始有一些大画廊关注我,目前我和贝浩登、MDC、国王画廊以及当代唐人四家画廊合作。当然,我寻找和深入的路不会停,我也一定会继续做更多的尝试,希望能在创作语言上迈出新的一步,在下一次个展中与大家分享新的收获。
中国美术报:怎么看待艺术家所要面对的作品与其性别身份捆绑的解读,女性的工作成果无法脱离性别标签化吗?
刘雨佳:我从来都不认为艺术家的作品要与性别身份紧密捆绑进行解读。可能在全世界范围内,部分艺术家是如此,但是女性也分为很多复杂的层次。
康春慧:实际上所谓紧密的捆绑,并非外在给予我们的捆绑,我认为这都是自己的选择。美国当代著名的女性主义批评家和理论家肖沃尔特认为:“有效的女性作品,应该是可以强有力地表现在特定社会框架中个人经历的作品。”我认为这在以前特定的某一个时期也许是有效的,但目前我认为最重要的还是个人向内的求索。作为女性,女性生理上的特点并没有给我带来特殊的艺术路径,虽然说情感、感性是艺术创作中的重要一环,但情感转化为创作的欲望所需要的强度是非常大的,并不仅仅是情感、感性本身的问题。而且每位艺术家作品所呈现出的差异,其实不能仅仅概括为男女性的差异,而是涉及个体差异的问题。
卢贞:我并没有觉得有太大的性别差异,也不需要性别标签,只要随心出发,按照自己的意愿创作出自己满意的作品本身就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李琳琳:在没有生孩子之前,我可能不想承认我的女性身份,我只是在做艺术,包括在作品当中也会追求一些比较阳刚的东西。但是我从怀孕到生第一胎,还是挺受冲击的,觉得女性能孕育生命这件事太神奇了。我生活当中也会遇到一些来自男性的歧视,包括他们会说你不应该工作,应该回家带孩子,但我反而觉得生育让我的生命更坚强了,更有了韧性,没有以前那么娇气了。
王茜瑶:翠西·艾敏说:“我是女性,但是我的艺术是没有性别的。”我觉得很有道理。性别标签很多时候也是自己加上去的,如果自己的创作一直是以创作本身为主而不是基于性别身份,那作品也不会被创作者的性别身份捆绑。
中国美术报:你的困境/顺境,真的是性别带来的问题吗?
康雷:作为一位“80后”的女性艺术家,在我的生活轨迹里,性别从未成为我需要特意强调的身份。一样的三十而立,一样的四十不惑,我自认为“80后”“90后”这一代女性的特殊待遇悄然间消逝了。而当我们有了心理层面的绝对独立和成熟后,“女性”这个话题反而可以讨论,因为她和他有太大的区别。
姜淼:从开始创作黑白木刻作品一直到现在,我几乎没有过焦虑和瓶颈的时候,但这并不代表我截至目前的艺术生涯是一帆风顺的,有时也会面对生存和生活的不如意,但我不想管外界说什么,反正我有一个追问的点,我就一直追着它问就好,譬如生命、譬如美,这些对我来说很重要就足够了。
刘雨佳:对于我来说,顺境、困境都跟性别无关。
卢贞:没有体察出性别所带来的问题,生活中确实有一些牵绊,但也是对艺术的一种滋养,从母性角度解读或许更有一种灵性的力量。
李琳琳:作为孙女、女儿、母亲,当在这些身份间不断转换时,情感的交织让我感受到了一些挣扎,但更多的是收获了无数的能量与艺术创作的灵感。
王茜瑶:不是,或者说基本不是,因为除了性别,我们首先都是人。只要作为人活着,就都会有困境和顺境。作为任何性别,都会有相应的优势或者劣势。
中国美术报:近一个世纪以来,中国女性美术创作呈现出一种“自我画像”的倾向和特征。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这种倾向或隐或现,却贯穿始终。你认为如今年轻一代女性艺术家的创作中还带有鲜明的“自我画像”倾向吗?或者请结合你的作品,谈一谈你认为女性艺术家创作的特质是什么?
姜淼:女性艺术家与男性艺术家最大的不同,我认为就是无论何时,女性艺术家遵从的都是一种美感,男性艺术家则更多的是抗争和力量。我一直也在追求画面的一种极致的美,我一直在想象和实践怎么样作品会更美。美是一个很重要的事儿,文明最初的起点或者说人最终的方向还是美。追根究底,追求美可能是我创作最大的动力,权衡利弊的事物总有退让,而美的东西才是时代文明需要追求的方向。当然,女性对画面细节的感受与表现,性格中的坚韧、耐力也都是女性生理上某种“优势”。
刘雨佳:现在越来越多的女性艺术家的创作都非常开放,涉及的主题非常广泛,并不仅仅是“自我画像”这么简单的层面,如果有,也许也只是把“自我”放置在创作体系中非常隐秘而不可见的层面。
康春慧:我认为我艺术创作中的女性化特质不能靠我自己去反思,而是应该由喜欢我作品的人去发现,不过我在观察观看者的过程中,确实发现我的一些作品更容易引起女性的共鸣,与此同时,也有另一类型的作品更容易引起男性的共鸣。但我觉得这并非我个人的特点、我创作的特点,而是这些作品中融入的我的个人情感与他们产生了共鸣,或者是我们曾经的感情经历有着某种共鸣。
卢贞: 在新一代的女性艺术家中,女性身份與女性意识的艺术表达一直在延续。我个人的作品无论从图式到材料,还是从观念到陈列方式,都流露出女性微妙的感知与独特性。我主要以雨林为创作题材,肆意生长的不同类型的植物、花卉杂糅在一起,以山水画的框架来组织嫁接,从一种女性微观的视角切入到宏观的山水意象中。同时对于蝴蝶、昆虫的喜爱更多源于女性的浪漫想象和美好愿望,不同于山水画的澄澈悠远以及家国情怀,我更多是想通过自然界万物有灵的生命力去对接人类生命本体的意义,以自然之性呈现生命之美,不想局限于山水画、花鸟画的界限,随着画面的痕迹自由生发。自由、浪漫、想象,甚至带有一些反思批判、隐喻,在更年轻的女性艺术家身上多有呈现。
王茜瑶:这个很难说,年轻一代的女性艺术家正在发展中,而且各有各的主题和创作动机,很难去概括。真诚的创作应该都蕴含或者再现着创作者自身的灵魂、思想和生命,这也许就是作品中的“自我画像”。拿我的创作来说,每次我定展览主题或者作品主题时,都会回想在这段创作的时间里,那些对我创作产生影响的事件、故事或者词语。以这几年的不同个展为例,从巴黎的“月亮水晶宫”到伦敦的“森林里的狂欢”,再到柏林的“去蓬莱仙岛的路上”,从首尔的 “Allogné - 触不可及” 到北京的“良宵引”,到今年1月刚刚在纽约呈现的“你听到瀑布了吗?”这些个展和主题都是来自创作时很自然的呼唤,里面有神话、有乡愁,有我走过的, 也有未知幻想的山川土地,有跳跃和延伸,有肆意和谨慎,有狂喜有伤感,也有出神和反思,但是除了这些,最重要的还是对绘画本身的认知和理解。
中国美术报:近年来,艺术院校和艺术行业中的女性数量不断增长,很多青年女性艺术家在国际大展和市场上都有突出的表现,人们热议文化艺术行业的“女性时代”即将来临,您怎么看这种现象或趋势?女性艺术家拥有了更大的生存空间,还是说仍然处于相对弱势的地位?
康雷:大爱无边的包容、情感的真挚与柔软的感性等,这些都是女性生理上的优势。当下艺术院校、国际展览和艺术市场上活跃的女性数量在不断增长,基数的增加决定了未来的艺术领域里,会涌现出大批优秀的女性艺术家,格局和视角肯定会有所改变。我特别期待未来有更多的涉猎不同领域、拥有不同观念的女性艺术家出现,我们可以用女性艺术家的独特视角和方式来发现和解决问题。
姜淼:越来越多的女性投身艺术行业,当然是好事,但也有可能是因为近年来的经济大环境,所以大家都被告知要选择稳妥的行业,兴趣爱好不重要,安全最重要。所以很多男孩也是“被迫”放弃了艺术行业,因此不能单方面地看待这个问题。
中国的时代变革太快了,几代人对女性的要求目前来看是叠加在一起了,女性要工作、结婚、生育,要吃苦耐劳、不离不弃,甚至还要养家糊口。因此对于女性而言,我认为这也是一种选择困难,每个人都想让自己的人生完满,无论是对自己、对家庭或者其他方方面面,都希望尽量做到最好。但这个要求的不固定、身份责任的模糊,其实一直让女性面临着更多的角色困扰。我们在讨论女性艺术家的生存空间的时候,其实更多的是要聚焦在那些已经结婚、生育,同时还在坚持从事艺术创作的女性艺术家。而这些女性艺术家,她作品的力量感甚至是数量,都会因为女性的身份和要求被“稀释”掉一部分,因此在艺术市场、生存空间或者艺术话语权等方面,很难比同期的男性艺术家厉害,这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不见得是她们的作品不好。与此同时,还有各种原因让女性艺术家仍然处于一种非常弱势的境遇中,甚至一位“成功”的女性艺术家背后需要有一个成功的男性。包括我们的性别教育是否合理,这些问题都值得持续探讨和重新思考。
康春慧:的确还是弱势,这个话题我认为不用回避,也不用夸大我们这一代女性艺术家取得了怎样大的生存空间。我不赞成现在由于各种机会和强大团队的“包装”,我们就达到了什么样的高度,其实差距还很大。当然,从我自身的经验出发,也不难发现埋没女性艺术家的“土壤”确实是松动了,社会也给予了女性艺术家更大的包容度,我们也的的确确拥有了越来越多的发声机会。
有更多的女性投身藝术行业,我认为特别好,我有时候也会默默想,终归有这么一个时代会来临。前段时间我看了法国女性主义理论家埃莱娜·西苏的代表作《美杜莎的笑声》,里面有一句话非常打动我,“女性写作是未来的普罗米修斯,终将会带着文字和火种远走高飞”,我觉得这句话放在任何时候都是对的,你可以把文字变成任何一种艺术,因为某一个群体的出现,一定会为社会带来不同的视角,而且我一直认为女性这个本体的确是比较有灵性,所以我认为有更多的女性投身艺术行业是一个特别好的事情。
卢贞:现在以女性为主体的展览跟社会群体越来越多,从艺术市场到各种展览的热度,都表现出了很好的艺术生态,她们正在建立一个由女性所创造的秩序井然的、女性化的世界。我认为这是一种良好的创作氛围,能更好地呈现女性艺术家的面貌,从个案到群体都是值得研究与梳理的。
中国美术报:什么原因促成了“80后”“90后”年轻一代的女性艺术家当前在二级市场的突出表现?你身处其中,怎么面对由此而来的更多审视?你认为这股潮流未来的走向是什么?
姜淼:市场是阶段性的,谁都有可能阶段性地被认可,但我认为艺术家需要走在市场前面,需要找到一条可以“推翻”自己的方式,也就是说不要反复沉浸在一种图式里。反正我一直在尝试、一直在追问,对我而言,每一张画都是探索,所有的尝试都是未知的实验。现在很多年轻的艺术家冒头,其实我认为对于她们来说,一切才刚刚开始,还是要经受包括市场在内的各种因素的长久历练。
康春慧:其实这个问题不是我能够回答的,但是近年来一些女性艺术家在二级市场上的强烈表现,引起了大家的反应,我觉得这恰恰是因为以前女性艺术家太弱势了,所以终于有一点“响动”的时候,大家都开始关注了,这当然是好事。国外的一些已经过世的女性艺术家也是最近几年才开始引起关注的,所以这就是一股潮流,只要是潮流,就是逐渐流动的,所以我认为做好自己的作品才是最重要的。
王茜瑶:二级市场或者短期的潮流、高点从来都不是我关注的,我和四家合作画廊通过筛选并和藏家签订不可转售的合同,一直在尽可能减少或者避免作品进入二级市场。我希望藏家是因为真心喜欢作品而收藏,而不是因为投资或者短期利益。潮流和风向都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会有也会消失。作为创作者,我觉得最重要的还是坚守自己的本心,专注于作品本身,去思考怎么可以让创作持续推进,这才是潮流以外唯一能支撑职业生涯的基石。
中国美术报:如今很多“80后”“90后”的艺术家都有机会到外面游历、学习甚至定居,在这个过程中,你怎样看待东西方文化对你艺术创作的影响?
姜淼:我始终认为,一件完整的作品是包含了所有的错误和不协调的,这就是宇宙之大美,是真诚、是存在。在宇宙视角下,所谓东方还是西方、人类族群彼此之间的隔阂与争斗似乎都显得不值一提。这也是当下全球一体化模式走到危急时刻需要迫切思考的问题。而比之冗赘又虚无缥缈的哲学理论,更重要的意义在于,艺术能跨越人类世俗的现代文明隔阂等议题,进入到宇宙和生命能量的层面去感受生命的流动,于个体而言这是多维的感知,而不再只是局限于现代主义学科认知的架构。
刘雨佳:我认为不是东、西方的问题,而是自我与外界的问题。
康春慧: 我们这一代人中有很多人选择出国留学或者长期居住,但由于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已经能够看到或者接触到许多国外的艺术作品、艺术思潮,所以不存在像之前世代的艺术家出国所面对的那种突然的、猛烈的“文化震荡”,更少有所谓的“文化挪用”。我们这代人出国去,可以说基本上没有遇到过完全没有见过的艺术形式,更多的还是以一种局外人的身份,从他者的角度互相观察。当我们再面对自身与他者关系的时候,或者是面对文化艺术的交流和自我身份的认同都是非常放松的。
王茜瑶:今年是我在德国学习生活的第十年,目前人生三分之一的时间在这里度过。这十年里,东西方的文化、思想、生活方式一直在我身上不断融合。刚开始出国是因为想打开眼界,学习和体验不同文化,所以前几年更多是打开和吸收。一直到最近两年,我开始更多地向自己的根源去寻找,去开启更多的可能。东西方文化的相似、共通之处,以及差异、隔阂、误读,都无所不在地充斥着我的生活和创作,这让我的思想更多元,更少被各种边界束缚,也更多地打开了我的创作思路。旅居德国,意味着要打破边缘化,得到更多的尊重和信任,需要掌握他们的语言,理解他们的文化,用他们可以理解的方式去沟通,做得比他们更好,才会得到接近同等的机会。
中国美术报:你个人比较喜欢、欣赏的女性艺术家是?
康雷:为一切被压迫者抗议、斗争的凯绥·柯勒惠支(Kathe Kollwitz)和一生充满坎坷,但是一生创造出属于自己生命历程的弗里达·卡罗(Frida Kahlo)。
姜淼:瑞典艺术家希尔玛·阿夫·克林特(Hilma af Klint)。
刘雨佳:比利时导演、艺术家香特尔·阿克曼(Chantal Akerman)。
康春慧:李清照。
卢贞:我比较喜欢凯绥·柯勒惠支(Kathe Kollwitz)的崇高、伟大、女性的韧性力量以及乔治亚·欧姬芙(Georgia O'Keeffe)的客观性与抽象性的交织。
李琳琳:路易斯·布尔乔亚(Louise Bourgeois)。
王茜瑶:路易斯·布尔乔亚(Louise Bourgeois)和翠西·艾敏(Tracey Emin)。
中国美术报:你认为在今天这样一个科技迅猛发展、文化交融碰撞的时代,女性艺术家在成长中应该注意哪些问题?
姜淼:我其实正在积极地接触各种新技术,包括我原本计划在今年6月份新加坡展览的时候展示一些AI技术处理过后的作品,但目前还是不成熟。
盧贞:在女性画家感性敏锐洞察的基础上,应该要理性判断当下所处的社会环境与时代问题,分析问题本身的实质,从而更好地梳理自己的艺术创作路径与个性化发挥。如果能结合科技、数字产业,更多元地呈现自己的艺术创作路径,也是很好的一种方式,可以打破我们的思维定式,同时以不同的媒介传递我们内在的精神表达。在这个各种信息碰撞的时代,如何扬弃,如何坚守自己的内心,更加考验我们的定力。在这个过程中,需要我们进行审美判断和个人认知。比如我在跟一些跨界艺术的合作中,怎么找到自我的平衡和诉求,需要我们全方位地思考,甚至自己作为自己的策展人,设计、孵化,形成与观众的交互状态。
李琳琳:我认为不论技术怎样发展,我们都应该积极拥抱新的技术,因为我不喜欢重复自己,所以我会把技术的发展当作艺术创作的新的机遇和挑战,积极应对。近年,我认为作品的表达似乎已经没有那么重要,更重要的是,如何通过创作为周围的人传递更多积极的能量和美好。所以面对当下的文化碰撞、区域争端,我认为我的作品更应该走出美术馆,参与到更多的公共空间中,与更多的人发生关联,发挥艺术强大的治愈能力。
王茜瑶:要多听听自己内心的声音,问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找到适合自己的路,坚定地走下去,不要太在意外界的评说和看法,做好自己该做的,用作品本身去说话,证明自己、展现自己、充盈自己。
中国美术报:在未来,会更加关注什么艺术题材?
康雷:从形式上寻找三维、质感的表达,手法上不断地磨砺,以求无限接近和准确表达内心诉求与观点,我希望未来所有语境上的变化都是自然生发的。
姜淼:艺术家的工作其实和科学家很像,每一件作品都是一次实验,创作的过程中常常会发现还有很多可以改进的地方,也会迸发新的想法。每张作品画完的那一刻总是我最满意的时候,但第二天再看就觉得有可以调整的地方,如果哪天我对自己的作品完全满意了,那我觉得我的创作也就没什么可发挥的了。
刘雨佳:环境、科幻、田野。
康春慧:一方面会将新疆艺术项目做一个总结和完整呈现,另一方面探寻自身下一步的需求是什么,我还有非常强烈的、想持续性表达的欲望。
卢贞:我会继续探索丛林系列,以自然法则为路径,从自然山水、花鸟的语境中,纯化艺术语言,追求生命力的原生状态。
李琳琳:我希望能够和建筑有个结合,也希望在下一步的艺术作品中或许可以把我姥姥的手艺融进自己的作品中。
王茜瑶:我会继续关注目前在做的题材:逍遥的、 自然的、轻盈的、没有边界的状态,其实就是我最喜欢也一直在发掘、寻找和创造的。
中国美术报:请对所有女性艺术家说一句话。
康雷:好好爱自己,我们值得被爱。
刘雨佳:行动是最重要的。
卢贞:洗去灵魂上的生活蒙尘,温暖且坚定。
李琳琳:让我们变得更加自由、自主、独立,让我们拥有笑对一切的能力。
王茜瑶:尊重自己,爱自己,一起变强!
(按年龄排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