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瑕
唯有留在味蕾深处的家乡小吃、承载着乡愁的食物才是舌尖的皈依。
一连上了几个晚班,回家洗澡后直接躺平,一点食欲也都没有。刷朋友圈的时候看到了嵌着红枣的滚刀块发糕,我突然想起记忆中的发糕,雪白温热细腻,隔着屏幕就馋了,此时有又甜又软的发糕吃多好。
米发糕是汉族传统的大米发酵面点,色泽洁白,绵软甜润,香甜可口,是夏秋季节应时小吃,我们湖北人称为发糕。发糕制作起来比较麻烦,头天早上先把大米淘好泡起来,晚上磨成米浆,放酵母片发酵,第二天一大早,把糖精放到米浆里搅拌均匀,然后用勺子舀一勺米浆倒在抹过油的直径5厘米的圆体凹形铁模具里,再放到一个大竹蒸格里,一层层垒放在大铁锅里隔水蒸,待到热气弥漫时,香喷喷的发糕就开始勾引人流口水了。揭开锅盖,一股热气袭来,带着食物的香甜,让鼻子打个趔趄。用夹子把一个个蒸开花的发糕夹出来,放到铺了纱布的箩筐或大篓子里,然后盖上纱布保住温度。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有个片段便是父亲挑着箩筐、妈妈挽着大篓子各自出门,用发糕换大米。生的搞熟,对本出头,做米发糕虽是乡村人家不多的挣钱渠道,但真的太辛苦了,天天凌晨3点起床,没有钟表,凭经验看天色,成了习惯,到该起床时就起床了,父母从来不喊我们起床帮忙。等他们把一锅发糕蒸出来,父母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是汗。一大早父母换下被汗水打湿的衣服,然后出去卖发糕,天热要趁着早上凉快尽快卖完,超过4个小时雪白的发糕就会泛黄,影响卖相。父母各自挑着担子带着老秤杆出门在附近的几个村子里转悠销售,那时候农村物资匮乏,副食品凤毛麟角,发糕填补了乡村孩子的馋。
20世纪80年代的乡村,食物短少,农村人早上要先下地干一阵子活儿,到9点才回家和孩子一起吃早饭,过了下午1点吃中饭。农民下地干活前,喜欢用大米换几块发糕吃了垫肚。一大早孩子喊饿,都是买几块发糕打发哭饿的孩子,没有牙齿的老人,也习惯了买几块软软的发糕吃。
从我懂事起,我的父母就尽量把发糕做到最好,干净卫生,味道纯正,白花花细绵绵的发糕让人看看就有食欲。遇上农忙期,家家户户都会买发糕,这个时候父母还要加大制作量,就会更忙碌了,毕竟我们家的几亩田也够父母忙了,我们兄妹几个就和父母一起干。回到家累得像条狗,父母让我们休息,他们去做饭。晚上父母依然用石磨磨米浆,每天早上起早床,也不喊我们,我们睡醒了才起床帮忙打下手。
一个又一个夏天过去了,发糕换来的粮食被进村收购的粮食贩子收购走了,到秋天时,就不做发糕了。我们长大了,知道心疼父母了,就极力反对父母再做发糕,父母也太累了,把制作发糕的工具廉价卖给邻居,从此不再做发糕。
我成年之后,离开了老家混迹南京,婚嫁定居浦口区,南京的小吃也多,却唤不起我的食欲,回老家的时候看到发糕就走不开了。姐姐知道我馋了,给我买了几块。只是后来的发糕经过改良之后变成彩色的,还加了红枣、黑豆,看起来漂亮,却失去了原味的口感,蓬松度、绵柔度都弱太多,形状也不是当初我父母做的那种酒盅状,滚刀块的,镶嵌着红豆、花生,还有的是紫薯色的,好看不好吃了。我更怀念冒着热气的纱布下轻轻地用拇指、食指拿捏温热绵柔、开花的发糕,然后迫不及待地吃一口,大米的纯正味道里有广袤大地的广阔气息,唇齿留香。
南京早点市场的发糕都是面粉制作的,蓬松感靠添加剂维系,不甜腻。市场上的发糕颜色多,用葡萄干、桂花、黑芝麻、干果做点缀,还有的做成绲边的荷叶边状,我只是看看,没有品尝的冲动了。不惑之年,山一程水一程地走过,食欲和年轮一起枯萎了,很多的食物只是看看,唯有留在味蕾深处的家乡小吃、承载着乡愁的食物才是舌尖的皈依。家乡的发糕带着地域特色,色泽洁白如玉、孔细似针、糯而不黏,营养丰富,顶饿。湖北应城的乡村孩子,没有哪一个不是被发糕滋养过味蕾的,在口感里烙下深深的乡恋。
以大米为主要材料制成的发糕对我来说,不只是家乡的传统美食,更是年幼的我接受的父辈们一大早就起床为生活得更好而忙碌着、开心着的早期教育。多年之后,我还记得父母一大早被汗水打湿的后背,卖发糕归来时泛着盐花的后衣襟。父母舍不得吃自己做的发糕,即使卖剩了,也是先给我们吃,我们吃不完他们才吃,在他们的舐犊深情里,童年虽贫困,却是被满满的爱包围着。在一块块发糕里,我看到了成长的足迹,还有父母言传身教的潜移默化。长大的我们在城市里,兄妹几个抱团,都買房安家乐业,或许,勤劳的种子就在我们目睹父母做发糕的过程里默默地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