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匪
你打算做一个新人。焕然一新的那种。不只是回到二十岁的自己,年轻健康拥有无限可能。原先出厂设置不再能满足你,你要做一个起跑线上的王者,生来比别人更加美丽、聪颖、强健。这个在以前或许要靠一个仙女教母才能达成的心愿,其实已经可以由人类部分达成。
基因编辑技术便是这样一种魔法。基因好比上帝创造生命的设计图纸,无论蛋白质脂肪合成,新陈代谢,神经电冲动传导,身体所有物质,生命全部活动,都凭靠这张图纸的指示完成。要改变生命形态最直接的方法莫过于改写图纸,对生物进行基因编辑。
基因編辑又称基因组工程,指一种精确修饰生物体基因组特定目标基因的技术。目前普遍使用的基因编辑工具CRISPRCas9由美国和德国两位科学家发明,为此他们荣获诺贝尔化学奖。相比之前的基因编辑技术,CRISPR-Cas9更简单高效,可以在不改变生物遗传背景的前提下快速改造机体。短短几年间,科学家们将它用来制造抗病毒的水稻,无法生育的蚊子,甚至更有人意图将公元前1700年灭绝的猛犸象复活。最疯狂的想法还是将它运用在人类生殖细胞,直接改变人类可遗传给下一代的基因。被改造的不仅是实验对象本人,还有TA的子子孙孙—简单说,就是创造了新的人类。
这就是自20世纪开始人类面临的新的技术伦理困境:新技术的应用越来越简单,操作起来越来越没有门槛,而实现新技术的后果则越来越复杂,不可测,甚至不可逆。在为技术进步带来的便捷感到幸福的同时,有多少人意识到我们正置身于一群手持加农炮的儿童中间。
早在2018年,当时基因编辑技术远不如今天成熟,就有科学家不顾法律,违背伦理道德,擅自改造了一对双胞胎婴儿胚胎细胞的CCR5基因,尝试使婴儿获得对艾滋病的部分免疫能力。这一疯狂举动震动人类社会,它以激进粗暴的方式打断人类500万年的自然演化之路。撇开技术不成熟带来基因严重突变以及改造无效等问题,科学家仅凭他人开发且并不成熟的技术将自己赋权等同于造物主,在不了解全貌也无法承担起后果的前提下,剥夺受实验对象及其后代的选择权,污染人类基因库这一行为就足够骇人听闻。想想就连玛丽· 雪莱笔下的疯狂科学家弗兰肯斯坦也只敢创造一个“新人”,不惜付出惨重代价拒绝为“新人”创造配偶,因为那意味着无数“新人”的后代—一个新的人类种系的诞生。
一个新的人类种系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亲手在人类社会投下天生不平等的核弹;意味着不同演化方向的人类将要面对一代比一代更巨大的隔阂差异以及由此引发的巨大震荡。人类从他自身分化出新的物钟,制造了新的他者。人类梦魇里,除了入侵地球的高等智慧生命、背叛人类的超级人工智能之外,又增添了新的对手,而这个对手恰恰是人类自己创造,并且同样是人类。谁才是人类,谁才拥有天然正当优先的生存权,将是那时最重要的问题。一个混乱凶险的未来跃跃欲试在未来岔路口等待着人类犯错,只需要他们中的一小部分人足够愚蠢……
改造胚胎基因这一实验的野心和它本身所需的低技术含量构成了鲜明对比,足以向所有人证明平庸者也拥有能够毁灭世界的破坏力。恰恰是这些人在想象力上的匮乏帮助他们毫不畏惧地跨过底线,实现个人野心。至于这件事的结局倒也充分体现了命运的一体两面:科学家一边声名远扬,入选美国《时代杂志》2019年全球百大最有影响力人物榜,一边锒铛入狱,以非法行医罪被判有期徒刑三年。人造人从来不是没有风险的。
技术是工具,最紧要还是使用者是否具备足够智慧驾驭。如果仅仅停留在个体层面,不遗传到下一代,人造人未必不行,甚至是造福人类。基因编辑的光明面在医疗领域展露无遗。旨在治疗或治愈疾病对患者体细胞诸如造血干细胞、视网膜感光细胞进行基因编辑被称为基因疗法。基因疗法拥有广阔市场,各地政府更是加大投资推动发展,针对罕见遗传疾病、感染性疾病、免疫肿瘤学、血液疾病、自身免疫性疾病领域开展研发。预计到2030年,全球基因编辑市场规模将达到302.3亿美元,基因疗法在其中占比颇高。前不久更是有几款基因编辑药物获得FDA批准。借用一位兴奋的医学生的话:“医疗革命的齿轮在基因编辑新技术公布的当天就开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