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金刚
刘墉先生在《伤了自尊》中讲到一位白发苍苍的台湾老阿妈回忆她儿时上学的情景。在沦陷区的台湾,中国孩子跟日本孩子在一起上课,每天下午放学前,学校都会给孩子们发糖吃,这时老师总会说:“同学们把小眼睛闭起来,谁闭得好谁就有糖吃。”每次,她都把眼睛闭得紧紧的,可老师总说是日本小孩闭得好,只把糖发给他们。“一开始,我真的以为是自己没闭好,就使劲儿地闭,闭得眼睛直发酸,可后来发现,是老师根本就没打算发给我们。”她双手捂脸使劲揉了揉眼睛,“几十年来,我心中对老师的恨分毫未减少,并非恨他不发糖给我,而是恨他深深伤害了我的自尊”。
中师同窗在某山区小学任完小校长,每年教师节对他都是极大的“考验”,因为要硬着头皮去找村委会办伙食。对学校的诉求,村委会大都欣然同意,有的甚至主动请缨,尊师重教蔚然成风。可“意外”时有发生,同窗颇有感触:“去一次两次,算是工作对接,人家所给理由也还说得过去,可三次四次还能叫工作对接?”他不无委屈,“组织上的安排,总不能不去落实吧,却因此而糟践了自己,如此节日不过也罢。”
自尊心是每个人内心不可或缺的情感需求及价值判断,是人类区别于其他物种的本质属性所在。若人与人之间没有起码的尊重和理解,总是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世界将何等的残酷与野蛮?人之交,无论熟悉或陌生,最重要的当数彼此尊重,你尊重我,我尊重你,大家和睦相处,便可做朋友;若你“无视”我,我岂能“在乎”你,彼此猜忌与对抗,还谈何友谊与交情?人与人之间尽管在财富、地位、身份、能力及所做贡献等方面确实存在较大差异,但在人格上彼此是平等的,绝非你成就非凡就高人一等,就可肆意践踏他人的尊严。事实上你钱再多人家不花你一分,官再大人家指望不上你关照,本事再好也拯救不了全世界。人类的劣根性在于常常给予“成功人士”更多的理解与包容,却对“失败者”无尽的苛责与不屑,这决然难以从根本上改变。时刻练就一颗平常心,不卑不亢,是我们尤需恪守的为人之本分。
学生总是千般模样,好的让人不胜欣喜,差的令人极度头疼。不可否认,我们当然更喜欢好学生,他们聪明、懂事还很贴心,平时为教师长脸,期末为教师长分,综合为教师长“优”。对他们,尊重之余,我们从不吝赞美与褒奖,可对“后进生”呢?他们迟钝、捣蛋、不受管教、得过且过,甚至让我们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利益受损、生涯蒙尘。对他们,我们或许无法像看待优生般那样看待他们,但内心要给他们留下位置,要给予他们起码的尊重和关注,不要漠视、无视甚至仇视他们。
对学生的关心、尊重其实是一门技术活,是对教师管理艺术能力的考验。就如生活中有的人的关心我们很受用,而有些人的关心却让我们很难堪,甚至无地自容,尽管二者并无本质上的差异,效果却大相径庭。我刚学写教育文章时,给某教育期刊寄了篇极富“个人色彩”的文章,编辑回复我“未设该栏目”,我当然明白其潜台词是“用不成”;后来我继续投,不少编辑对我赞誉有加,其实我明白,他们更多的是对一个作者、一个同事发自内心的尊重。由此我想,对学生的尊重,最艺术的表达其实并不复杂,就是真心地给予更多认可与鼓励。认可学生的长项,并非只有学习好才叫强,只要你愿意承认,他们礼貌好、爱劳动、善表演、热心肠、好交际等其實优点多多。看得见学生的长处,给予充分的认可与激励,学生的自尊心得到满足,所激发出的能量是无限的,他们会竭尽所能地学好你教的课程,完成好你安排的任务,心中认定了你,当然一心一意“回报”你。
孩子一转眼就长大了,不伤其自尊,是对其人生的滋养。走在路上,总会有曾经教过的学生跟自己打招呼:“刘老师。”话不多,一声呼喊总让我内心荡漾,有的一眼就认出是谁,有的要回忆好一阵子,想起曾经“对不起”他(她)的时候,内心一阵阵地自责与悔恨,无奈无法重来。师生相见是个缘,仅数十亿分之一的概率,若不懂珍惜实在枉为人师。回头想想,教过自己的老师也不少,真心待自己的,阵阵感动涌上心头,“不待见”自己的,眉头不觉微微皱起。学生与我们相聚的时光其实并不长久,能相伴六年的少之又少,近乎彼此生命之过客,何苦诸多幽怨苛责不痛快?
对学生尤其是“后进生”的态度,见证的绝不仅仅是教师的职业认知及利益取舍,更是对每一位从业者内在良知与人性的考验。或许,无论我们再怎么努力,终究还是要“亏欠”学生一些东西,但“人格尊严”是我们亏欠不起的,它将伴随并影响学生的一生,对其我们务必慎之又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