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丽娜 做一个勇敢的人

文/杨永洁

赵丽娜

人生的上半场，她是中国女足的“最美门将”。伤病、重压，都不曾让她却步，勇往直前，成绩斐然。人生的下半场，她开启“星球计划”，点燃上百所偏远地区小学孩子的足球梦想，让孩子们感受到阳光、激情和力量，以体育人，以体铸魂。退役是一个终点，亦是另一个起点，女足运动员的无限可能正在迸发。

2015 年12 月17 日，时任中国女足主教练的布鲁诺·比尼把所有队员带到了散场后的球场。大家站在球场上，教练对大家说，“姑娘们，你们要记住现在的感受，这个绝对不是你们人生中第一次赢这样的强队，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你们一定要把这种感觉记住，你们以后才可以战胜更多这样的对手。”

几个小时前，中国女足在对阵美国女足的赛场上，以1:0的比分打败对手，终结了中国队对美国队22场不胜的纪录。就像教练训诫的那样，那个场景和当时的感觉一直深深地烙印在国足门将赵丽娜的心里，即使是到了8年后的现在，经历过全运会、亚运会、亚洲杯、奥运会，直至退役、当解说员、做公益……它都一直激励着赵丽娜。

足球这个“很厉害的东西”

1991 年，赵丽娜出生在上海普陀区。与其他小朋友一般，她上着幼儿园、小学，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不过，赵丽娜从小就长得高，在班上，她一直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7 岁那年，有一天下午，体育老师敲了门进来，问任课老师，班上是不是有一个叫赵丽娜的孩子，“来了一个足球教练，想看一下她”。懵懵懂懂的赵丽娜跟着体育老师来到了操场，在那里等候的足球教练让她做过跑步、跳远等简单的技能测试后，问她，“你愿不愿意加入足球队？”足球是啥？赵丽娜完全不懂，只是直觉“它肯定是个很厉害的东西”，然后她就硬着头皮说，“我想去。”就如同被命运召唤了一样。

人生的胜负

一路走来，赵丽娜就读的学校都是足球特色学校，初中是上海普陀足校，高中则是上海市体育运动学校。2005年，赵丽娜凭借精湛的足球技艺入选上海女子足球队。2009年，在赵丽娜代表上海女足的首秀，那一次比赛，上海女足获得全运会季军。2015年4月，赵丽娜以上海队门将身份参加中国女子足球超级联赛的比赛。11月赛季结束后，上海队在14轮联赛中仅丢11球，场均失球0.79。这一成绩也让赵丽娜赢得了赛季最佳门将的荣誉。赵丽娜第一次参加世界性的比赛，也是在2015年。那年1月，她入选中国女子足球世界杯集训队，随后参加了加拿大女足世界杯。不过，当时赵丽娜仅作为替补门将，最终没能出现在那一年的世界杯赛场上。

每次大赛前，女足姑娘们总需要以高强度的训练来保证比赛状态。集训和平时的训练内容并无区别，但是强度会更高——上午练、下午练、吃完晚饭接着练。“那个时候我觉得一整天都在洗澡，你知道吗，那些换下来的衣服都来不及干，我们训练的装备也来不及换。”赵丽娜告诉记者。不过，努力最终有了回报。2015年12月，赵丽娜成为国家队主力门将，她要参加的第一场比赛便是与美国队的友谊赛。在此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国女足对美国女足的所有比赛均是以失败告终。

那一场比赛，整个球场都坐满了观众，美国队以强劲的进攻频繁在中国队禁区里制造险情，整场比赛美国队射门次数超过中国队一倍。赵丽娜顶住压力，稳定地发挥，一次次地扑住对手的射门，最终将比分锁定在1:0，终结了中国女足对美国女足22场不胜的纪录。

这场比赛给了女足姑娘们极大的信心，尤其是新晋门将赵丽娜，从中获得巨大的鼓舞。2016年，赵丽娜入选中国女足正赛阵容，在里约奥运会女子足球赛亚洲区预选赛上，她作为主力门将打满全场。2017年，赵丽娜领衔的上海女足获得全锦赛和全运会冠军；2018年，她随国家队征战雅加达亚运会，获得亚军；2022年，赵丽娜又助力中国队夺得亚洲杯冠军。竞技体育难免有遗憾的时候。让赵丽娜深刻体会到挫败感的时刻，是雅加达亚运会女足比赛的决赛上。只是离冠军一步之遥，但那一场比赛打得特别焦灼，就在比赛时间来到最后一刻的补时时间，90分32秒，一记射门，让日本队以1:0斩获桂冠。这场比赛后，赵丽娜度过了自己职业生涯中最低迷的一段时间。她非常懊恼，拿着视频来回看，不断在想，如果我再努力一点，是不是就可以把这个球给扑出去？我是不是训练得更刻苦一点，就能避免这样的功亏一篑？对于竞技体育选手而言，人生就是由各种胜负组成的，有登顶的光辉时刻，也有失利的低谷。没有人比运动员更懂得，其中的酸甜苦辣和沟沟坎坎。

热爱与告别

伤病对于运动员来说，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都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学生时代的赵丽娜，曾经被自己队员的球鞋踢到过脸，那时，她的嘴角缝了4针，耳朵处缝了6针。队友们都替她担心，“一个女孩子毁容了可怎么办”，赵丽娜倒是没那么在意，直到队友们给了她个桔子，她张不开嘴，竟然一口都吃不到，才觉得真是个事儿。作为门将，由于经常需要与地面对抗，导致运动员的关节部位会受到一定的损伤，腰椎、颈椎等部位也容易出问题。腰痛是赵丽娜的老毛病，后来发展成为中度腰椎间盘突出。在2017年全运会预赛上，队员们都在做着准备活动，突然间，赵丽娜发现自己的腰好像不能动了。一番紧急处置后，她坚持打完这一场比赛，但后来她只能缺席那一届全运会后面的所有比赛。还有好几次，早上爬起来，她发现自己颈椎僵硬，不能动弹了。伤病是运动员最大的敌人，每次伤病发作，训练、比赛只能暂停。但等到重回训练场，又得抓紧把之前欠的功课和训练都补回来，这对于运动员来说是一个压力巨大的挑战。

每个人排解压力的方式不一样，赵丽娜的方式则比较特别：玩摇滚！18岁的时候，她在一本杂志里看到一张音乐光碟，往CD机里一放，瞬间她就被燃爆了。从此赵丽娜爱上了摇滚音乐，她拿上自己的所有积蓄，到家附近的一个乐器行里报名学习架子鼓。这一冲动就是十多年，此间赵丽娜还跟别人组过乐队，一起登上过音乐节的舞台。竞技体育运动员的职业生涯相对是比较短暂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伤病的困扰，赵丽娜觉得，是时候退下来了。2023年4月14日，在2023赛季女超联赛上，上海农商银行女足对战武汉车谷江大女足，中场休息时，上海女足特地为赵丽娜举办了退役仪式。告别24年的足球生涯，32岁的赵丽娜要开启另一种人生。

100所学校的足球梦

退役后，赵丽娜还是很忙，她参加综艺，拍摄纪录片，做特约记者，当足球评论员，打架子鼓……但有一件事，原本并没有在“退休”计划之内，却最终占据了人生很重要的位置。2022年初，赵丽娜跟着腾讯公益团队到新疆喀什探访，赵丽娜作为前女足运动员到一所小学给孩子们普及足球知识。在新疆喀什的色满乡小学，她遇到了一个小男孩。小的时候，这个男孩不小心掉进了家里烤馕的坑里，全身大面积烧伤。因为身上脸上还留着烧伤的印迹，这个孩子非常内向、害羞。他总是站在足球场外，看着别人训练，还经常帮他们捡球。教练终于注意到了他，主动邀请他一起来踢球。进场后，小男孩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开始在球场上肆意奔跑，脸上的表情似乎也一下子舒展了起来。还有一个小姑娘，很喜欢踢球，放学后总是要留在学校里踢球，父母却觉得女孩子不应该踢足球。站在色满乡小学刚刚建成的足球场上，小女孩对赵丽娜表达了自己的忧虑。

赵丽娜想到当初的自己，以及自己这么多年来身边的队友。他们当中的很多人进入到足球世界中来，基本是事出偶然——父母下班晚，那就让孩子去踢球吧；或者，家里有亲戚朋友孩子踢球，那就把自家孩子也送去一起玩吧；还有更多的孩子，想踢球却没有机会……无论是足球给小男孩带来的改变，还是小女孩所要承担的心理包袱，以及这一路上遇到的没有机会去选择的人，都让赵丽娜开始思考：我能为他们做点什么？经过一番思考，赵丽娜定了一个目标：她要把足球带进100所学校，让足球陪伴孩子们成长。2023年4月，赵丽娜联合中国足球发展基金会和字节跳动公益平台，发起了足球公益项目“星球计划”。项目计划在未来的4到5年中走进100所中国偏远地区的小学，给孩子们建造球场，捐赠足球物资，带他们上足球课，并通过短视频的方式传播学校、老师以及队员们的故事。星球计划的第一站，是在贵州省六盘水市钟山区第六小学。在那里，赵丽娜给孩子们上了一节趣味足球课，并和孩子们一起绘制理想中的球场。第二站，赵丽娜去了六盘水海嘎小学，在海拔2900多米的云贵高原上，赵丽娜和孩子们一起唱歌，给他们讲述自己的故事，并给他们上了人生中的第一节足球课。每次上完足球课、临到告别的时候，孩子们总是围着赵丽娜，拉着她的手问，“丽娜姐姐能不能不走”“丽娜姐姐可不可以跟我们体育老师说一下，上课时踢足球”“丽娜姐姐，如果我每天都努力训练的话，未来能不能跟你一起在国家队踢球”……

给记者讲述这些的时候，赵丽娜是一脸幸福得冒泡的感觉。

每到一所学校，赵丽娜和团队都会拍摄视频来记录，希望能通过短视频的方式，让更多人了解学校的故事、足球的故事，同时也希望孩子和老师们看到这些影像记录，能受到激励，让心中那颗足球的种子生根发芽。截至2023年12月，星球计划已经为4所学校修建了球场，并为40所学校捐赠物资，赵丽娜本人也亲自走进了其中的20所学校。星球计划还很年轻，还有许多工作要做。赵丽娜发现，仅仅是捐赠足球设备、建足球场，可能还远远不够，因为如果没有足球教练，孩子们也得不到科学的训练。针对师资力量匮乏的问题，赵丽娜和团队开始探索教练员的培训。她能想到的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到大学里去找足球和体育专业的大学生，让他们去星球计划支持的学校支教，教孩子们踢球。他们先是到喀什大学询问，发现响应者众多，这让赵丽娜和她的团队十分雀跃。他们希望，今后可以把支教网络延展到更多的大学。

2023 年6 月1 日，云南丽江黄山白马小学，“星球计划”001 号阳光球场，赵丽娜与孩子们合影

2023 年6 月27 日，新疆喀什疏附县乌帕尔镇中心小学，赵丽娜带孩子们进行足球对抗赛前的热身游戏

谈到做公益，赵丽娜说，其实我开始时还是挺忐忑的。因为我知道很多人也许会因为做公益受到很多质疑，也会因为公益这条路是非常漫长且看不到尽头的一条路。在做这件事情的过程中，我抱着一颗感恩的心和珍惜的心，好好地去享受，去感受那些孩子们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和他们做朋友，走进他们的世界里。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光，我觉得我自己也变成孩子了，可能我自己身上有少年感的那一部分，都是在跟孩子们相处的时光中被他们激发出来的。我不会去惧怕未来，也知道自己需要面对所有的风风雨雨。我首先要做一个勇敢的人，然后去让那些孩子们能够和我一样，也去做一个勇敢的人。他们以后可能要去上大学，或者到外面的世界接触更多的人，我希望他们都可以做一个勇敢 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