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身乏术,名片代往贺年
大年初一拜年的习俗由来已久,汉代就有互相拜贺新年的记载。宋代以后,拜年更是成为一种全民性的社交仪式,平日虽然久疏通问,但过年也要奉上祝福。两宋之际的《东京梦华录》中说“士庶自早相互庆贺”,南宋的《梦粱录》中也记载大年初一“士大夫皆交相贺,细民男女亦皆鲜衣,往来拜节”。互相问候祝福是自古以来的传统,但要在短短的几天里,逐一当面祝贺所有亲友故交,也确实有着现实的困难。现代人一般都是用短信、微信之类群发拜年祝福,古人自然也有他们的应酬妙法,那就是群发祝福“贺年卡片”,用自己的名片代表祝福。
这种群发贺年卡的风气大概始于北宋哲宗时期,《清波杂志》载:“元祐年间,新年贺节,往往使用佣仆持名刺代往。”所谓的名刺,其实就是如今人们常使用的名片,古人也往往在互相拜访时使用,上面的内容一般是姓名、官职、家乡之类的基本信息。早期的刺是竹片或者木片,唐宋时期当然已经变成纸片了,比较正式的用红纸泥金字,偶尔也有用绫罗书写,更为奢华。
宋代的一些官员文士,过年时要拜年的人太多,一则分身乏术,短时间内难以一一拜访,二则对方也在四处拜年,未必时间凑巧,所以除了极为重要的亲友,剩下的用写上祝福语的特制名片来替代。这种名片主要靠家里的佣人赶到各户人家分送,相对重要的则安排自己的子弟来送。
当然,不能把所有的佣人都派出去,因为别人也会派人来送拜年名片,家里得有个人负责接受登记。一般是用红纸做个大信封或者大纸箱,放在门口给其他人投递拜年名片,上面写着“接福”或者“代僮”之类的字样。另外还要准备一个本子,把拜年名片上的名字和住处登记下来,这个叫作“门簿”。清代的过年门簿,在第一页往往要先虚构几个来拜年的尊贵宾客,常见的是“一曰寿百龄老太爷,住百岁坊巷;一曰富有余老爷,住元宝街;一曰贵无极大人,住大学士牌楼;一曰福照临老爷,住五福楼”,以此来图吉利彩头。
名副其实的“短信”
这种过年使用的名刺,虽然样式上和平时用的名片差不多,但内容上更像是一个极为简短的问候信件,确实是字面意义上的“短信”。因其内容都是一两句客套话,古人们都不怎么重视,也没有文人会将其作为作品收入文集,所以最早的拜年短信出自何人之手、具体文字如何,早已无从查考。
单就流传至今的文献来说,能找到的最早一份拜年帖,出自北宋著名文学家秦观。秦少游是江苏高邮人,他的一份拜年名片,当时被作为书法作品保留了下来,虽然现在已经失传了,但南宋一位收藏家张世南家中收藏了这个帖子的石刻拓本,在他的著作《游宦纪闻》中记录了其内容:“观敬贺。子允学士尊兄。正旦。高邮秦观手状。”帖子只有十七个字,最开头的三个字是自己的名字加上敬贺字样。古人有名有字,一般在和其他人的聊天中,称呼自己要用名,表示谦逊。反过来称呼别人则不能直呼其名,要称呼字,不然就显得很不礼貌。只有长者和上级,才可以对晚辈或下级直接称名。后面六个字“子允学士尊兄”,子允是当时一位馆阁学士名叫常立的人的字,学士是其官职,尊兄是进一步的尊称。“正旦”就是大年初一,古人把大年初一称之为岁朝、正旦、元旦,并不称为春节。一直到辛亥革命以后,开始采用公历,才把“元旦”这个词让给了公历的一月一日,又将传统的元旦改为春节。第一个称为“春节”的大年是1914年,距今不过百余年时间。最后的“高邮秦观手状”六个字是落款,高邮是其家乡,手状是当时写名片落款常用的词,因为这种名片并不雕版印刷,一般都是亲笔手写。
一到过年,主人要给各路人物送上拜帖,仆人飞奔赶路,后代将其称为“飞帖”。清代顾禄的《清嘉录》中说这一天苏州拜年送帖的人“鲜衣炫路,飞轿生风,静巷幽坊,动成哄市”。正如今天人们过年期间群发短信、微信,忙着回复短信、微信,这种“飞帖”式的祝福往往流于形式,很多人平时毫无互动,这时也互相送上拜年名帖,风气往往以收到的帖子数量多为荣。还有的人为了套近乎,给素不相识的名流或官员送去这种贺年帖,目的就是为了以后见面了可以套近乎:我就是过年给您发过拜年帖的某某啊!
明代陆容的《菽园杂记》中说当时北京城里官员众多,民间百姓给亲友拜年,往往出于真心,官员们互相拜年,更多是人情世故,“京师元日后,上自朝官,下至庶人,往来交错道路者连日,谓之拜年。然士庶人各拜其亲友,多出实心。朝官往来,则多泛爱不专。如东西长安街,朝官居住最多。至此者,不问识与不识,望门投刺,有不下马或不至其门,令人送名帖者,遇黠仆应门,则皆却而不纳,或有闭门不纳者。”不管认不认识,都给官员府邸上送拜年帖。有的官员为此深感烦恼,府上的仆人也很有眼力见,看到素无来往的人来送拜年帖子坚决不收,甚至连大门都不开。
越到后世,这种群发的拜帖就越多,清代褚人获的《坚瓠集》中说:“拜年帖,国初用古简,有称呼。康熙中则易红单,书某人拜贺。素无往还,道路不揖者,而单亦及之。”
“飞帖”无诚意,被投人家闭门不应
起初拜年帖还跟以前一样,要写上对方的称呼,到康熙年间以后,风气更加虚浮,连平时路上见面都不打招呼的人,过年也要送去拜年帖。这种帖子当然就是批量写成,不逐一写收件人信息,就写上自己的名字,“某某人拜贺”,派下人群发,仆人发帖任务量太大,到门口喊一声“接帖”之类的词,还不等对方反应,把拜年帖塞到对方的接福袋子里就走。有的人家没有准备这种袋子,他们就直接塞门缝里便匆匆赶往下一家,正和今天在小区里挨家挨户塞小广告差不多。清代《燕台月令》形容北京过年期间“是月也,片子飞,空车走”。大约在康熙年间,一些富贵人家的拜年帖子材质也变得讲究,往往精心选择硬纸片,另外还给它配上精美的锦盒。民国以后,印刷工业进步,又流行过一阵子定制的贺年卡,最常见的是在粉红卡纸上用深红字印上“恭贺新禧”“恭祝岁釐”,再加上自己的名字,如“某某拜”“某某鞠躬”之类。因为是提前印好,自然也没有对方的称谓,还是直接群发。
这种随意群发的拜年帖,类似今天过年时,有人会复制一份不提对方姓名称谓的拜年微信,发遍通讯录里的好友。大家收到往往很不以为意,几年前春晚上就有《群发的我不回》这样的歌曲,唱出了不少人的心声。在古代也有很多人对这种“泛滥”的祝福表示不满,明代才子文徵明的诗说:“不求见面惟通谒,名纸朝来满敝庐。我亦随人投数纸,世情嫌简不嫌虚。”他虽然对这种虚礼深感不满,但也会随着大风气投递拜年帖。宋代的司马光更严肃,不仅反对拜年帖,连平时登门的门状也反对,认为这是“不诚”,“不诚之事,不可为也”。当然清代也不是所有的人群发拜年帖都如此不讲究,正如今天也有很多人会精心定制拜年短信、微信,至少发给不同的人会加上对方的姓名或职务等称呼,显得稍有诚意。
(编辑 郑儒凤 zrf911@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