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人生

［日］星新一

一

有人敲门。

现在是晚上10点，这是一间不够宽敞的公寓。

不过，室内昏暗沉寂，无人应答。

但里面并非没有人。住户是一名27岁的男子，名叫山下友彦。他平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烦心事弄得他睡不着。

敲门声戛然而止。他觉得挺好，因为他现在谁都不想见。这时，玻璃窗吱吱作响。友彦觉得奇怪，凝神细看，但因为光线太暗了，什么也看不出来。他嘟囔道：“是风吹的吧。”

吱吱声没有停，最后传来了玻璃破裂的声音。

只见一个人影从窗户钻了进来。友彦一下子紧张起来，可是他已经错过了大喊的时机。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屏住呼吸、见机行事。

入侵者打开手电筒，照到了躺在床上的友彦，惊呼道：“怎么回事？病了吗？不会是死了吧？”

光打在友彦脸上，晃得他睁不开眼睛。他说：“我没生病，不过比生病更严重。我很烦，烦得想死。

我不知道你是谁，反正别管我。”

“还以为里面没人呢。我是小偷，别出声，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看到这个了吗？”小偷一开始说话有点结巴，不过没一会儿语气就恢复了正常。

“太暗了，我看不见。我把灯打开吧。”

“等一等！一开灯，外面的人就能看到我了，得先把窗帘拉上。你别想搞什么小动作。”小偷拉上窗帘，才让友彦打开了台灯。台灯的光照亮了小偷。他年龄和友彦差不多，不过体格很结实，因为戴着墨镜，所以看不清长相。他手上拿着锋利的匕首。

友彦面色苍白，将目光移开，声音颤抖地说：“赶快把那东西收起来，我不想再看见它了。”

“收起来也可以，不过我要把你绑起来。”

小偷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绳子，捆住友彦的手脚。友彦开口说道：“我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有没有，我说了算。天下没有哪个小偷会因为你这句话就罢休的。”

二

小偷或许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场合了。他打开靠墙的衣柜，然后眼光扫过柜子上的小书橱，就像一个熟练的质检员在验货。友彦抑制不住好奇，问道：“你经常做这种事情吗？”

“嗯，是的。”

“每次都能得手吗？”

“至今从未失败过。我作案的方式是这样的，先找个没灯光的房子敲门，如果有人应答，就找个借口离开；如果没人应答，说明房子里没人，那么目标就确定了。”

“这么说来，刚才的敲门声是……”先不管他说的内容如何，光是他充满自信的口气，就让友彦甚感佩服，“真聪明啊。可万一失败了，被抓住了，怎么办呢？”

“如果这样想，就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这么说也有道理。你可真自信啊，让人羡慕。”

小偷听后，口气变得怜悯起来。“你好像太多愁善感了，这样不好。烦恼有什么用呢？现代生活需要的是坚强的内心、自信和行动力，仅此而已。”

“真想拥有那种性格。”

“可以的。性格不是别人给你的，是自己努力养成的。话说回来，你到底为什么会如此绝望？”

友彦长叹一口气，说：“女人，因为女人。”

“被人家拒绝了吧？”

“嗯，她对我既冷漠又轻蔑。真是个过分的女人，说我前途无望，又没有钱。”友彦逐渐激动起来。

小偷咂咂嘴，把话题又拉了回来：“我想也是。

你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可怜的家伙。”

“我口袋里有支钢笔，笔头是金的。桌子的抽屉里有当票。跟金钱有关的就这些了。”

“真是个穷鬼。”小偷发现桌子上有一个银色的东西，伸手去拿，发现是一个倒扣着的相框。

友彦也发觉了，说：“对了，这框是银的，拿走吧。帮我把里面的照片扔了，我不想看。她让我受尽了苦，所以我才……”

“我可不是来听你发牢骚的。你明明跟我岁数差不多，怎么如此没出息呀。我每天用脑子过日子，使出浑身的劲头，全力以赴，到手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你日子过得真好啊。可是，那样良心不会受到谴责吗？”

“总想着过去是没用的。做过的事情，无论怎么反省也没用。把明天的事情拿来左思右想也没有意义。明天可能会有原子弹落下来，可能会有地震来袭……”小偷的语调充满活力，友彦受到感染。

“可能会有小偷到家里来……”

“别插嘴。总而言之，不留遗憾，尽情享受。这不就是现代的生活吗？”

“明白了。今后，我要向你学习，如果不是遇见你，真不知道我的明天会是什么样子。多亏你来偷东西……”

三

这时又响起了敲门声。小偷大吃一惊，警惕起来：“这是谁在敲门？”

“不开门我也不知道。”

“敷衍一下，把人打发走。不许耍花样。”小偷把手伸进口袋，拿出匕首。

友彦没办法，对着门说道：“哪位？”

门外的人回答：“打扰了，我们是警察。”

小偷的脸色变了：“警察怎么会知道？是你叫来的吗？”

“不是。这里没有电话，也没有报警器。”

“可恶！”小偷掀开窗帘的一角向外窥探。

友彦建议道：“你躲到衣柜里如何？我来打发他们。”

“你可真体贴！你想把我就这么交给警察吧。”

“这样吧，我藏进衣柜，然后你装成我，也就是山下友彦去应门。”

“这个办法好。不过，你过于体贴了。”

“因为你教了我生存的方法。”

小偷點点头，门外传来不耐烦的声音：“我们是警察，快把门打开！”

友彦钻进衣柜。小偷摘掉墨镜，打开门，看到三个警察以警备姿势站在门外。其中一人说：“这是山下友彦的家吗？”

“嗯，是我。这么晚，你们辛苦了。是追小偷一直追到了这里吗？跟你们看到的一样，我平安无事。”小偷无懈可击地回答。正如他的生活信条，他边笑边说，显得十分自信。

但是，警察皱起了眉头：“你说什么？别装蒜了！我们是来逮捕你的。我们在海边发现了一具女尸，是被匕首刺死的。我们经过调查弄清楚了女人的身份，发现你一直在跟踪她。”

“什么？杀人？这是天大的误会！首先我并不是山下友彦。”

“那你刚才为什么承认了？又为什么在这里？”

“呃……”

“回答不了吧。有怨言的话，到了警察局后再慢慢说吧。”

小偷突然发飙了，发出凄厉的叫声，可是一下子就被按倒在地，匕首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凶器也在，没必要搜查房间了。”警察给小偷戴上手铐，把他带走了。

等大家都走了，友彦从衣柜里出来，轻声嘀咕道：“那个女人太冷淡了，我一冲动就把她杀了。正为要不要去自首而烦恼时，这家伙就来了，还教给了我现代的生活方式。每个瞬间都要倾注全部的精力去生活。做过的事情再怎么后悔也没用，明天的事情再怎么烦恼也没意义。能逃就逃，去享受自己的人生。我觉得他说得对。”

友彦的表情变得愉快起来，与之前判若两人。

（米粒摘自《谜一样的青年》，译林出版社，一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