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杰·索木东
须是初冬,晴天,积雪尚未形成
须有一头老牛,一辆拾掇停当的木车
(骡马的圆蹄,易在冰上打滑)
须有一把称手的利斧,两根结实的麻绳
七八个伴当,寅时出发,就能进山
除非架桥、筑路、盖房立宅
不得砍伐圆木,只能劈下侧枝
于是爬树成为男子打小练习的绝技
万物皆有灵性,人类最是贪婪
夜半时风,顺着洮水偷偷东去的木筏上
蕩着金钱腐蚀的魂灵,常被人们唾弃
而后油锯出现,拖拉机出现
大吨位的货运车,一辆接着一辆
偶尔倾覆在光秃秃的山谷深处
凌乱,疯狂,残忍,一如那个时代
后来封林,禁伐,不得进山
和片片幼林一起长大的
山清水秀,那些俊美的少年
不再猿猴般轻盈地攀爬于林间
他们聚拢、散去,远走他乡
多像屋顶逐渐稀疏的炊烟
再次听到,丁丁的伐木声遥遥传来
舒缓的、有节奏的空谷回响
长过一棵树的寿命
长过我们短暂的一生
锯长一丈,宽尺余,齿约半寸
拉大刀锯的两个人,须有默契
平稳沉健,收放自如,臂力过人
耐得住性子,吃得了苦
头顶九尺是天,脚下三寸是地
高高的人字架上,平竖着
质坚纹密、既端又直的圆木
顺着墨线,逐一解开,匠心独具
盈尺的楞木是立宅的梁柱
五寸的板方是修棺的良木
这些都是人间的大事
送锯须轻盈,宛若舍离,别有迟疑
拉锯要实在,就像成事,需得加压
立于架下,戴着茶色石头镜片的兄弟
抬头时,就能避开刺目的阳光
挡住容易落入眼角的锯末和灰尘
会唱儿歌的孩童,暂时还不明白
真正的拉锯,是协作、平衡
用力均匀、你退我让的破解之道
绝不是权衡者口中
僵持不下的战事
十二根藤条,捋齐骨节,并排而列
半寸宽的皮条交错捆扎
一枚青冈木拐,百转不损,经久不腐
五尺桦木阴干刮皮,溜成称手的木把
就是一副脱粒去糠的连枷
在更加隐蔽的冷兵器时代
铁质的连枷据说也是奇门兵刃
可以对垒战事,金戈铁马的凄冷里
温良的大地之子,是否还能想起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安谧日子?
癸卯年立秋,北方的庄稼又熟了一茬
金色的季风里洋溢着丰收的浮夸
柔软的地头,再难见到
挥舞连枷的黑脸膛女子
用心抖落,古老大地的饱满收成
很多年以来,我们的村庄
四时规整,八序端庄
古旧迟缓的地头,确实很难长出
失调的牛羊,暴戾的子孙
奇形怪状的蔬果和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