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东
(南京航空航天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南京 211106)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加强基础学科、新兴学科、交叉学科的建设,加快建设中国特色、世界一流的大学和优势学科。”[1]34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既是基础学科,也是新兴学科,更是交叉学科。 然而,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却没有顺理成章地成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的优势学科。 问题就在于,为什么马克思主义能够成为立党立国、兴党兴国的根本指导思想,而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却表现出艰难曲折、清冷低沉、后继乏力的发展态势呢。 换言之,与“马克思主义是我们立党立国、兴党兴国的根本指导思想”[1]16的国家意识形态定位相比,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学科期待、学术期待、话语期待。 不论是研究成果的数量与质量,还是研究成果的广度与深度,都远不及其他分支社会学研究。 从根本上看,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之所以不尽如人意,其实质还在于元理论层面“大社会观”的缺失。 推动发展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需要建构基于大社会观的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范式。
所谓大社会观,是既蕴含时间维度的历史观,也展现空间维度的实践观,同时也折射科学维度的学科观,是一种表征历史性、实践性、学科性且带有“理论自觉”[2]9特质的社会学范式。 一方面,从构成要素角度看,“大社会观”不仅涵盖了家庭、学校、乡村、社区等社会细胞,同时也覆盖了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社会部门,指向由社会细胞和社会部门共同组成的与自然界相对应而存在的人类社会。 另一方面,从结构层级来看,“大社会观”既指向人们赖以生存的地域性社会,也暗含具有自然地理边界的主权性社会,同时还囊括了人类历史发展的全球性社会。因此,“大社会观”展现出大小不一的圈层结构,呈现出内外有别的差序格局,其最终指向于建构“国家—社会”于一体的“大社会”。 换言之,“大社会观”并非是指某一类型、某一时段、某一民族、某一国家的实体社会,其终极目标在于建构一个融“大社会—中社会—小社会”于一体的“总体性社会”,进而促进人类社会的良性循环、有机互动。
“大社会观”之于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具有元理论层面的决定性意义。 从历史维度看,“大社会观”不仅回答了近代以来中国社会“由分到合”①所谓由分到合,指的是近代以来中国社会从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四分五裂状态逐渐发展演进为一个独立完整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从而实现了大一统的社会形态。的历史发展过程,而且在此基础上还清晰描绘出马克思主义社会学中国化的历史传统。 从实践维度看,“大社会观”既能动态展现近代以来中国共产党百年奋斗“由弱到强”②所谓由弱到强,指的是近代以来中国社会从饱受外敌侵略、列强瓜分的积贫积弱社会状态逐步成长壮大为具有独立主权的民族国家,从而增强了国际地位和综合国力。的巨大实践成就,也能以此为切入口静态擘画面向中国实践的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发展目标。 从学科维度看,“大社会观”不仅极大拓展了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由低到高”③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学术界普遍在“分支学科→学科范式→指导地位”三个维度上阐释马克思主义社会学:一是从分支学科(子学科)的维度阐释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将马克思主义社会学与城市、乡村、消费、宗教、文化等分支社会学相提并论,将其视为社会学子学科的重要构成;二是从学科范式的维度阐释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将马克思主义社会学与实证主义社会学、人文主义社会学相提并论,将其视为社会学的三大传统范式之一;三是从指导地位的维度阐释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将马克思主义社会学视为中国社会学的指导学科,提出建立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中国社会学学科体系。 因此,从“分支学科→学科范式→指导地位”的维度,展现出“由低到高”的特征。的学科视野与格局,同时更加丰富发展了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学科内涵。 由上可知,不论是历史维度、实践维度,还是学科维度,“大社会观”均契合了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历史传统、实践目标、学科内涵,有助于从根本上推动基于大社会观的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再发现。 基于大社会观的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一要在历史维度接续马克思主义社会学中国化的历史传统,二要在实践维度确立面向中国实践的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发展目标,三要在学科维度明确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学科内涵,进而建构基于大社会观的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范式。
从历史维度看,“大社会观”是马克思主义社会学中国化历史传统的当代呈现。 自1838 年孔德提出社会学以来,一代代社会学家基于不同的视角、运用不同的方法,对社会问题展开不同维度的研究,形成了风格迥异与流派众多的社会学研究范式。 孔德之后,社会学先后诞生马克思、涂尔干、韦伯三大古典社会学奠基人,分别形成了批判主义、实证主义、人文主义三大社会学研究传统。马克思作为批判主义社会学的创始人,以其“批判”之精神而著称于理论脉络中[3]90。 马克思之后,批判主义社会学研究传统并没有因马克思的逝世而中断,反而得到其他社会学家的继承与发挥,构成社会学发展的多元理论形态。 基于大社会观的发展诉求,学术界应当接续马克思主义社会学中国化的历史传统。
第一,早期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传播应用。早期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传播应用,大体存在两条路径:一是从理论译介角度看,以李大钊为代表的马克思主义者,吸收、引进、翻译、介绍马克思主义经典文本,立足近代中国的国情、社情、民情,推动了马克思主义立场观点方法的传播应用。 二是从经验研究角度看,以毛泽东为代表的马克思主义者,围绕阶级阶层、武装斗争、统一战线、工人农民、城市乡村等问题,深化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具体实际的结合,从而推动形成了“毛泽东思想”④毛泽东运用田野调查、个案分析、深度访谈等社会学方法,对中国社会展开过细致入微的调查研究,形成了具有解释力和说服力并最终被实践证明的理论成果,如《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寻乌调查》《反对本本主义》《怎样分析农村阶级》等,这些都是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研究成果。这一马克思主义社会学中国化的理论成果,正确揭示了近代中国的社会性质[4]33,进而为中国革命的胜利指明了方向。 因此,在上述两条传播应用路径之下,早期中国共产党人和先进知识分子推动了马克思主义社会学中国化的历史进程。 从这个角度看,早期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传播应用,具有革命斗争、阶级分析、反帝反封建等鲜明的时代特征和实践品质。 也正因为如此,早期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传播应用,展现出革命批判有余而维护建设不足的学科形象。
第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争议前行。 1949 年以后,随着高校院系调整,国家整体取消了社会学的学科建制,将其定性为“资产阶级的学问”,对社会学从业人员进行改编。 此后直至改革开放,中国高等教育体系与学科建制中均没有社会学的身影,中国社会学也自此遭受着“中断”的厄运。 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随着中国高等教育的正常化,中国社会学得以恢复重建。 恢复重建之后的中国社会学,开始运用社会学方法对中国社会结构、社会分层、社会变迁、社会转型展开深入研究,为维护社会秩序、推动社会进步提供政策建议。 这一阶段,中国社会学侧重于学科重建与内在发育:介绍西方社会学理论、完善社会学研究方法、挖掘社会学研究主题、形成社会学学科规范。 而马克思主义社会学也重新回到中国社会学视域之中。①早在1990 年,受国家教委委托,南开大学社会学系就举办了第一届全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理论研讨班,组织编写教材和出版专著。此阶段最著名的当属“丁费之辩”[5]26,即以费孝通和丁克全为代表的学术论争与观点碰撞,一定程度推动了以历史唯物主义为基础的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发展。
第三,21 世纪以来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清冷低沉。 21 世纪以后,随着中国社会学“春天”的到来,中国社会学也迎来了井喷式发展,不仅涉及城市、农村、移民、政治、经济、性别、消费、转型等大量研究主题,而且开始对西方社会学知识体系进行再认识、再反思、再批判,并在本土化浪潮之下,尝试构建中国社会学知识体系。 在此趋势下,以郑杭生、刘少杰为代表的社会学家,呼吁推动发展马克思主义社会学,产生了一批代表性的学术成果。 此一阶段,学术界开始意识到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重要性,一些学者开始以此为学术研究方向,组织学术团队,申请学术课题,出版教材专著,发表学术论文[6]。 还有学者将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称为唯物史观社会学,将“革命”与“改良”视为其与西方传统社会学的根本区别,深化了对中国社会学方法论的探讨[7]5。 总体上看,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研究虽有进步,但依然显得“清冷低沉”[8]124。
第四,新时代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逐渐兴起。 2012 年党的十八大以后,在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的强力驱动下,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逐渐兴起。 一方面,中国社会学已经逐渐意识到,马克思主义作为立党立国、兴党兴国的根本指导思想,持续存在于中国社会发展之中,成为透视当代中国社会发展的重要维度,二者之间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另一方面,更为重要的是,试图撇开、绕过、回避马克思主义的中国社会学研究,不仅难以准确解释中国的社会问题,而且更加难以得出具有描述力、解释力的理论成果。 基于上述原因,学术界既召开了“马克思主义社会学”②2018 年中国人民大学召开了纪念马克思诞辰200 周年的学术研讨会,并将会议主题命名为“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历史发展与实践创新”。2018 年南开大学也召开了“马克思主义与新时代中国社会学话语体系建构”学术研讨会,并成立了全国首家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研究中心。 上述两次会议,均极大地吸引了全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研究目光。的主题学术会议,也开设了“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期刊专栏,③近年来,中国社会科学院主办的权威期刊《社会学研究》,专门开设了以“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命名的学术专栏,用以推动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研究。更有相当一批有分量的学术专著出版[9]。 此一阶段,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一改前期“清冷低沉”的学科态势,在学术机构、学术期刊、学术人员的共同努力下,逐渐成为中国社会学领域一支不可忽视的学术力量。 及至今日,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已然形成了鲜明的学术主题,组建了特色的学术团队,取得了明显的学术成效。
尽管马克思从没有使用社会学来指称自己的学说观点与思想理论,但马克思主义创始人确实从基本立场、方法论原则和一系列重大思想观点等方面为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创建做出了奠基性工作[10]78。 因此,学术界对于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学术地位是不存在疑义的。 从早期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传播应用,到1949 年后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争议前行,再到21 世纪以来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清冷低沉,以及新时代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逐渐兴起,马克思主义社会学中国化有着清晰的历史传统。 接续这一历史传统,不仅有助于从整体上把握近代以来中国社会“由小到大”的历史发展过程,同时还能够站在大社会观的高度,进一步理解马克思主义社会学中国化的历史传统。 进而言之,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大体经历了从强调“马克思主义属性”到侧重“社会学属性”,再到基于大社会观的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再阐释、再出发、再发现的“合—分—合”三个阶段,“是一个从片面到科学地理解和把握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探索及创新过程”[11]1。
从实践维度看,马克思主义社会学不仅要接续其中国化的历史传统,同时更要以此为契机,进一步面向中国实践,推动以“实证研究—理论生产—自主知识体系”为特征的学科发展。 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既是国家和政党的最高意识形态,也是立基于社会结构、社会变迁、社会转型的理论体系,更是广泛存在于日常生活之中的社会实践。目前,对于马克思主义与国家治理、政党组织、社会结构、社会变迁、社会转型、日常生活的关系研究,主要聚焦应然层面的规范分析,较少涉及学理层面探讨,缺少实证研究基础上的理论构建。 站在大社会观的高度,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应当有所作为,促进“实证研究—理论生产—自主知识体系”的循环贯通,实现面向中国实践的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发展目标。
第一,促进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实证研究。 实证研究是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重要学术趋向。 现有研究成果,主要聚焦应然层面的规范分析,缺少“应然—或然—实然”相贯通的实证叙事,对于“为什么需要马克思主义、如何需要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在哪些层面有助于中国社会发展”等问题,则缺少实证层面的分析。 换言之,现有的关于马克思主义与中国社会发展之间关系的论述,大多从国家立场出发,侧重规范层面的探讨分析,难以将马克思主义放置于中国社会发展的具体情境之中考察,更加没有对马克思主义与当代中国社会结构稳定以及社会形态演变的关系作出论述。 一些尝试运用统计数据来说明马克思主义与中国社会发展之间关系的研究,大多蜻蜓点水、点到即止,没有上升到“社会结构、社会变迁、社会转型”的社会层面,显得较为单薄。 而其他的一些关于社会结构、社会分层、“三农”问题的社会学研究,则缺少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 因此,马克思主义社会学要立足中国现实问题,展开实证意义上的学术研究。
第二,强化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理论生产。 马克思主义是马克思、恩格斯创立的,由其后各个国家、各个民族的马克思主义者不断丰富发展,针对当时当地的社会实践而阐发的学说观点与理论体系。 一方面,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主要侧重于马克思主义经典理论的规范分析与文本阐释,其学术研究依然指向于存量理论消费,缺少对社会实践的关注。 另一方面,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倾向于从经典作家话语体系中对照现实的经济社会发展,为中国社会发展找寻注解。 此种类型的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研究,固然有其理论价值与旨趣,然而在推动理论生产等方面,却显得尤为乏力。 在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迅猛发展的态势下,一直以“改造世界”为己任的马克思主义,受制于学术研究惯性,理论研究成果与现存学科体量明显不成比例,难以推进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理论生产。 因此,马克思主义社会学要在理论前提、理论检验、理论预设的基础之上,强化其理论生产的学术研究。
第三,构建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自主知识体系。 学术界不仅要“对口支援”意识形态建设,还要“负责推进”理论体系生产,更要“规范指导”社会实践推进。 进而言之,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要通过实证研究、理论生产及其自主知识体系的构建,进一步推动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体系—社会实践”的一体化发展。 现有的研究成果,主要侧重于存量知识消费,忽视了以知识生产为目标的实证研究,因而也就难以推动实证研究基础上的理论生产,由此造成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自主知识体系的缺失。 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既要回归经典文本对存量理论进行再阐释,也要立足中国实践构建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自主知识体系。 从这个角度看,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已然对经典文本进行了较为系统的梳理与阐释,然而其对中国实践的关注尚显不足,立基于中国实践之上的理论创新则更是少之又少。 基于此,构建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自主知识体系,成为学术研究的重要方向。
“回到马克思”的马克思主义,可以发现马克思、恩格斯等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并没有将自己的研究局限于某一主题、某一学科、某一理论。 马克思主义始终面向问题、面向实践、面向社会,广泛论及哲学流派、经济现象、政治体制、社会发展、文化消费、历史发展等研究议题,综合运用比较研究、文献整理、深度访谈、个案考察、田野观察、数据分析等各种研究方法,形成具有批判特质和实证风格的学术观点,超越哲学、历史学、经济学、政治学、社会学等现代学科分工体系的束缚,在“解释世界”的基础之上,努力构建具有“改造世界”指向的理论体系。 其后的各个民族、各个国家、各个领域的马克思主义者,虽然时空条件多有不同,但基本都可以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与当时当地的具体实际、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既推动了社会实践发展,也形成了具有现实指向性的学说观点与理论体系。
面向“中国实践”的马克思主义社会学是具体的、鲜活的、有生命力的。 无论是历史发展,还是现实指向,抑或是未来目标,马克思主义已然作为一个“社会事实”存在于当代中国社会结构、社会变迁、社会转型之中。 面向中国实践的马克思主义社会学,需要以“马克思主义”为研究对象,将其与当代中国社会结构、社会变迁、社会转型等议题结合起来,透过马克思主义的“窗口”来分析百年来中国社会结构、社会变迁、社会转型的宏大蓝图,进而丰富发展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实证研究、理论生产、自主知识体系的构建。 而且,面向中国实践的马克思主义社会学,不仅可以开辟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的新境界,同时还可以进一步追问当代中国社会“何以选择马克思主义”“为什么需要马克思主义”以及“马克思主义对中国社会的现实影响”,从而能够超越壁垒森严与泾渭分明的学科分工,实现面向中国实践的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发展目标。
从学科维度看,“大社会观”既能够澄清关于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误解与争议,还能为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学科发展提供宗旨与原则,进而明确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学科内涵。 尽管马克思主义与社会学几乎是在同一历史时段传入中国,但在随后的发展过程中却展现出完全不同的学科际遇[12]118。 随着中国革命的胜利及其中华人民共国的建立,马克思主义一跃而成为立党立国、兴党兴国的根本指导思想,而中国社会学则在20 世纪50 年代以后的相当长的时间里,遭受着“中断”的厄运。 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之下,中国社会学于1979 年得以恢复重建,此后,推动发展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呼声不绝于耳。 进入21 世纪以后,中国社会学迎来了“春天”,“马克思主义社会学也逐步被视为社会学分支学科或学术流派之一”[13]2。 站在大社会观的高度,学术界应当明确学科归属定位,聚焦学科研究对象,正视学科存在问题,坚守学科目标使命,推进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学科建设。
第一,学科归属定位。 从学科归属定位看,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既是中国社会学的基础学科,也是马克思主义与社会学的交叉学科,更是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的新兴学科。 站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毫无疑义地从属于马克思主义学科体系,有助于促进马克思主义分支学科与交叉学科建设。 而站在社会学的立场,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又归属于中国社会学学科范畴,其产生、发生及其演化,有着清晰的社会学脉络。 抽象进行“非此即彼”的学科归属争议,无益于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学科定位。 换言之,学术界既可以从理论层面接续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理论脉络,也可以从经验层面丰富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应用研究。 从学科归属角度看,学术界不需要局限于“非此即彼”的学科定位,而可以从“问题”的视角,推动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跨学科、多学科、交叉学科的一体化发展。 因此,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尚处于“学科召唤”的初级阶段,在学科体系中尚没有独立的学科地位,还处在学科建制的“命名”与“搭建”阶段,需要不断的充实完善。
第二,学科研究对象。 从学科研究对象看,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有三大学科研究对象。一是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 学术界应当聚焦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侧重于运用社会学理论和方法,强化意识形态与社会生活、基层治理、政党建设、精神文明等中国现实问题的联系。 二是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 学术界应当立足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接续社会交换、社会冲突、社会发展等经典理论脉络,促进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理论建构。 三是马克思主义社会实践。 学术界应当聚焦马克思主义社会实践,对存量知识资源进行马克思主义式的转化、吸收与回应,推进社会实践基础上的理论阐释。 质言之,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是探究马克思主义与中国社会发展之间关系的学科,其既可以运用马克思主义立场观点方法观察中国社会发展,也可以立足中国社会发展,推动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体系—社会实践”[14]49的一体化发展。 从这个意义上看,“马克思主义”与“中国社会”及其二者之间的关系,构成了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学科研究对象。
第三,学科存在问题。 从学科存在问题看,学术界只是在呼吁发展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但是对于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学科依据、现实动力、未来前景等问题的分析,还缺少有力的论证。 为数不多的研究成果中,学者们主要进行历史文献梳理与理论脉络整理,较少运用社会学方法对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的指导地位展开定性和定量维度的理论阐释,较少立足理论脉络对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进行中观理论阐释,较少聚焦社会实践展开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微观理论叙事。 至今为止,尚没有产生典型性和代表性的经验研究成果,这成为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急需解决的问题。 在中国社会学日渐精细化的趋势下,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主要依赖于外部动员,学科内生动力不足,学科发展依然缓慢前行,学科从业人员缺少认同感与归属感,没有形成稳定的学科共同体。 上述问题的存在,既制约了学科共同体的发展壮大,同时更阻碍了马克思主义立场观点方法与中国社会学知识体系的对接与融合,成为亟待解决的问题。
第四,学科目标使命。 从学科目标使命看,推动发展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不仅仅是为了完善中国社会学的分支学科体系,其最终目标是要推动形成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 从这个角度看,确证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学科地位,构建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自主知识体系,既可以在意识形态层面强化马克思主义的指导地位,也可以在理论体系层面增强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功能,还可以在社会实践层面发挥马克思主义的引领作用。 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也存在与之对应的社会实践,急需稳定可靠的知识来源,既要在学科发展层面占有一席之地,也要强化实践基础上的理论创新。 在现代社会科学纷纷强调“价值中立”的背景下,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需要进一步强化“价值中立”基础上的“价值介入”,“构筑事实分析与价值评价的桥梁”[15]23。因此,构建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自主知识体系,超越现行学科壁垒与学科分工的局限,成为其重要的学科目标使命。
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机遇与挑战并存。 机遇体现为:学术界开始意识到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重要性,尝试增强其学科识别度与学科主体性,并在现有学科体系中演化出“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分支学科,成立相关的学术机构,以此来带动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发展,扭转学科发展中“弱化与边缘化”的不利地位。 挑战呈现为:现有学科分工体系制约了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发展,导致问题意识模糊、研究方法单一、分析视角单薄、理论成果匮乏,难以实现增量理论生产。 有学者认为,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学科建设,“不是在现有社会学学科体系之外再建立一套新的学科体系,而是把马克思社会学的基本立场、方法原则和基本原理融入现有社会学学科体系之中,并确立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指导地位”[16]64。 基于大社会观的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其学科建设层面的宗旨与原则,就是要驱动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立场观点方法,全面对接融入中国社会学的知识体系,从而构建起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中国社会学学科体系。
基于历史维度、实践维度、学科维度的分析,可以发现“大社会观”契合了马克思主义社会学中国化的历史传统,暗含着面向中国实践的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发展目标,明确了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学科内涵。 进而言之,推动发展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其最为关键之处,还在于建构基于大社会观的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范式。 基于大社会观的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范式,不仅表征国家视角与社会立场相统一的学科立场,同时也折射出“国家—社会”的一体化结构关系,由此驱动“大社会—中社会—小社会”的“大社会观”范式建构,实现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历史逻辑、实践逻辑、学科逻辑的有机统一。 从“大社会观”的范式建构层面,透视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研究,有助于在历史维度、实践维度、学科维度推动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范式革新。
第一,国家视角与社会立场相统一。 马克思主义原本是作为“社会化”的理论形态存在,然而在1949 年后,马克思主义一跃而成为立党立国、兴党兴国的根本指导思想,相关的问题意识、分析视角、理论观点、学科立场,开始向国家视角转化,逐渐成为“国家整合社会”的思想观念体系。 而中国社会学从诞生之日起,就强调“社会立场”,以“社会”为原点,研究社会问题,维护社会秩序,推进社会进步,强调独立于国家之外的社会运行规律与思想观念体系。 基于国家与社会的二元关系,马克思主义与中国社会学秉持着截然对立的学科立场。 马克思主义强调从国家出发,推进国家意识形态建设,前提性地注重马克思主义的“价值介入、价值导向”。 中国社会学侧重从社会出发,强调独立于国家之外的社会空间发育,强调“价值中立、价值无涉”。 鉴于此,基于大社会观的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范式,应当坚持国家视角与社会立场相统一,弥合国家视角与社会立场,倡导“建设性的批判创新”[17]1,强调研究过程的“价值中立、价值无涉”,注重研究结果的“价值介入、价值引导”,统摄“革命批判形态”与“维护建设形态”[18]90。
第二,“国家—社会”的一体化结构关系。 建构基于大社会观的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范式,不仅符合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的发展规律,同时还顺应了当代中国社会发展的现实需要,有助于强化“国家—社会”的一体化结构关系。 在学科分工日益精细化的当代中国,任何单一学科的知识描述与理论解释,都显得单薄无力。马克思主义与中国社会学也不例外。 中国社会学天然地将学科立场设定为“社会”,并将“社会”置于“国家”之外的独立位置,因而在研究过程中容易产生“为社会代言”或“为社会发声”的学科形象,造成对马克思主义的“偏见与误识”[19]1。 作为立党立国的根本指导思想,马克思主义则顺理成章地从“国家视角”出发,易于将“复杂社会”孤立化和静止化,因而在研究过程中容易出现脱离社会的抽象叙事,忽视中观解释与微观感受。 经验世界中,国家视角还是社会立场? 二元对立还是二元统一? 国家优先还是社会视角? 从来不是一概而论。 中国千百年的社会发展以及中国共产党百年奋斗历程早已证明,没有一个强大的国家,哪会有社会的稳定? 没有社会的持续发展,哪会有国家的稳步前进? “大社会观”既不是单一的立足国家,也不是片面地聚焦社会,而是致力于“国家与社会”的关系视角,推动“国家中的社会”与“社会中的国家”一体化发展[20]79。
第三,“大社会观”的范式建构。 社会学视域中的“社会”,有“大—中—小”之分,即“大社会”指称与自然界相对应而存在的人类社会,“中社会”指称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的社会部门,而“小社会”则指称家庭、学校、社区、乡村的社会细胞。 同时,有学者从“马克思主义社会学”中剥离分化出“社会学马克思主义”,在“社会观”的层面对二者进行比较[21]20。 换言之,现有的社会学马克思主义,其社会观还是“小社会”或者“中社会”,忽视了国家视角与社会立场的统一及其“国家—社会”的一体化结构关系。 不论是马克思主义社会学,还是社会学马克思主义,其实质均是对“人—自然—社会”三者关系的不同解读。 围绕马克思主义社会学与社会学马克思主义的争论,其实质均是“大—中—小”社会观的不同维度阐释。 “当代中国”已经成为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主体力量和现实场域,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不仅要从“宏观—中观—微观”等多个层面阐释中国社会,而且更要统摄“大社会—中社会—小社会”的社会观建构,推动“大社会观”的范式建构,“改变学术界对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片面理解”[22]11。
现行的中国社会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中,围绕城市、农村、移民、消费、文化、宗教等议题,分别形成了相应的分支社会学委员会,专门推动分支社会学发展。 但是,在中国社会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中,至今还没有成立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委员会,更加没有稳定的人员构成来推动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发展①值得注意的是,近年来此种情形有所改观,在2023 年中国社会学年会中,安徽大学社会与政治学院申办了首届以“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命名的“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中国化时代化”论坛,这是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标志性事件。。 毫无疑问,在社会主义中国,马克思主义不仅是立党立国、兴党兴国的根本指导思想,而且在社会生活中也是最为显著的社会现象、社会文化、社会思潮、社会理想。 无论哪一种学科范式,绕开马克思主义的中国社会学学科构成,都显得有所欠缺,甚至都难以准确完整地描述解释中国社会。 本质而言,马克思主义全方位渗透在中国社会之中,无论是城市、农村、社区的显性空间,还是消费、文化、宗教的隐性现象,都与马克思主义发生诸多关联,都需要基于大社会观的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理论阐释与实践指导。
中国社会学已经恢复重建四十多年,建构基于大社会观的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范式正逢其时。 推动基于大社会观的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范式建构,有三个维度的实践路径:一是基于大社会观的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学科发展史研究。 学术界需要从学科发展史的角度,全面梳理大社会观在学科发展演进中的范式特征与风格特色,深化基于大社会观的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学科体系的建构。 二是基于大社会观的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基础理论研究。 学术界应当聚焦基础理论研究,系统整理大社会观的知识脉络与理论基础,为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学科体系的建立提供强有力的学术体系支撑。 三是基于大社会观的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交叉应用研究。 学术界应当推进基于大社会观的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交叉应用研究,以规范的交叉应用研究促进基于大社会观的理论贡献,为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话语体系的建立提供源头活水。 综上所述,“大社会观”之于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不仅具有元理论层面的决定性意义,而且更是能够以此为核心概念范畴,实现基于大社会观的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范式建构,从而推动形成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