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炜玮,邹景谋,高丽梅
(云南大学 建筑与规划学院土木工程系,云南 昆明 650500,E-mail:bwwynu@126.com)
建筑业是中国国民经济发展的四大支柱产业之一,但同时也是高危行业。建筑业频发的安全事故不仅造成工期延误和经济损失,还给伤亡人员家庭造成巨大的痛苦,且对行业发展、政府信誉及社会经济构成了威胁和损害。根据事故致因理论,所有在工作场所发生的事故中,80%~90%归因于人的不安全行为[1],因此,促进建筑工人安全行为产生对于建筑业安全生产而言是极为重要且迫切的。
由建筑工人、班组长和项目管理人员构成的施工团队是施工生产的基本组织形式。在日常生产活动中,基层管理者与建筑工人接触最为密切,他们对工人的心理和行为安全产生的影响不容忽视。上级管理者的情绪表现能够对下级的情绪产生影响,进而影响其态度和行为[2],这种影响过程被称之为情绪传染。情绪传染具有跨层次的特性,可以从某个特定的人传播到某个群体。个体也能够通过多种不同的机制来改变他人的情绪[3]。已有研究表明,情绪是影响建筑工人不安全行为的重要因素[4],情绪对建筑工人故意违章行为的影响符合情绪维持假说,即在消极情绪状态下,工人具有更高的故意违章行为风险倾向[5]。通过干预措施能够有效改善工人的情绪状况,降低他们的消极情绪水平及安全事故的发生率。然而,现有研究从心理学的视角来考虑情绪对安全行为的影响仍然较少,具体的作用机制仍有较大的探索空间。
本文基于情绪传染理论,关注施工团队中基层管理者与建筑工人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互动中个体层面的情绪传染,引入情绪传染易感性作为基层管理者负向情绪表现到建筑工人安全行为的中介变量,构建中介效应模型进行实证分析,以期从心理层面深入探究基层管理者负向情绪表现影响建筑工人安全行为的作用机制。
美国心理学家Hatfield首次系统阐述了情绪传染的概念[6],他将情绪传染定义为“一种自动模仿和同步于他人的表情、声音、姿势和动作的倾向性,其结果往往使交往双方的情绪产生聚合并统一”。即人们通过体验客观事物产生相应的情绪体验和行为表现。随着研究的深入,研究者发现情绪传染包括自主模仿、反馈下的潜意识的原始情绪传染和有意识的情绪比较[7],这也被认为是广义的情绪传染,而狭义的情绪传染指原始性、无意识的情绪传染过程。情绪传染涉及到个体、情绪及情绪传播的心理过程,在人与人之间起到了信息的传递、表达和沟通的作用。Siebert等[8]将情绪传染的研究扩展到了工作领域。根据人们的性别、年龄和个体气质差异,情绪传染的效果可能会发生变化[9]。已有研究表明,在交流互动频繁的人之间,负向情绪更容易传染[10],而不同的研究领域又将负向情绪划分为假装、冷漠、轻视[11]、愤怒、厌恶、恐惧[12]等具体表现。在工程建设项目的施工现场,由于环境嘈杂、工作强度大,建筑工人的情绪传染系统很容易在这种工作环境中被激活。基层管理者与建筑工人的联系最紧密,他们拥有组织赋予的管理、监督和评价等权力,建筑工人往往容易形成对基层管理者的依赖关系,进而关注他们的情绪。基层管理者在工作时常表现出对上级领导的虚情假意、对同事的漠不关心及对下属的冷嘲热讽,因此,本文借鉴胡君辰等[11]对员工负向情绪表现的结构维度划分,即假装、冷漠、轻视。假装是指为了掩盖真相,故意做出某种动作、表情和姿态,即只改变面部肌肉,内心情绪没有变化的一种策略;冷漠是指在与他人相处时,缺乏热情和同情心,对他人爱答不理、不关心的消极心态;轻视是指看不起他人,对他人不尊重和低估的态度。
情绪是个体内在思想状态的外化,可以有效驱动个体的行为。通常,情绪积极或消极的程度被称为效价,即使是相同效价的情绪,其对行为的影响也存在差异[13]。因此,本文将对相同情绪效价的不同表现分别展开研究。结合已有研究对负向情绪的关注和对现实的观察,选取负向情绪表现的假装、冷漠、轻视3个维度作为自变量。
安全行为是安全绩效最直接、最具体的检验指标,一般包括安全遵守和安全参与两个维度[14],本文中的安全行为包括安全纪律服从和安全活动参与两方面。
安全纪律服从是指个体严格遵循安全操作要求,采取有助于现场安全的行为,如佩戴安全帽,严格使用安全设备等。研究表明,领导的情绪表现会影响下属的情绪体验和行为表现[2],当领导的情绪恶化时,会向下属传递消极人际信号,从而导致下属减少与领导者再次合作的意愿[15]。此外,领导的情感支持负向影响下属的越轨行为[16]。在高强高压的施工一线,建筑工人需要投入更多的精力工作,因此当基层管理者传递给建筑工人负向情感时,工人出现相应的抵触情绪,进而出现安全纪律的不服从。综上,可提出如下假设:
H1:基层管理者的负向情绪表现(假装、冷漠、轻视)与建筑工人的安全纪律服从显著负相关。
安全活动参与并不直接保证安全,是指通过创造出安全生产环境所需因素,最终实现安全生产的行为,如建筑工人参加改善工地安全环境的任务和活动。研究表明,周围人的情绪表现会影响工人的情绪和行为,他人情绪信息通过个体认知影响个体的风险决策[17];在组织中,下属的态度和行为会受到上级管理者的情绪表现影响,进而影响员工的工作状态[18]。在施工现场,当基层管理者频频向建筑工人释放负向情绪的信号时,工人主动参与改善安全生产环境的情况也会减少。综上,可提出如下假设:
H2:基层管理者的负向情绪表现(假装、冷漠、轻视)与建筑工人的安全活动参与显著负相关。
情绪传染易感性是指个体在捕捉和反应他人所经历的情绪时的脆弱程度。情绪传染受个体易感程度的影响,下属积极情绪易感性越高,领导者情绪对其积极情绪的影响越大[19]。相较于男性,女性更容易受到情绪传染的影响[20]。那些容易受他人情绪影响的人更倾向于“捕捉”他人的情绪,并且会根据与他人的关系来解释自己[21]。权力较大的人更可能将情绪传染给下属,领导者的情绪表现会直接影响到下属的情绪。一般情况下,施工团队中的基层管理者拥有工程项目组织赋予的管理、监督和评价等权力,这也使得他们更容易将情绪传递给建筑工人,直接影响工人的情绪状态。管理者的消极情绪表现会让下属的情绪体验也更加消极[2],当管理者表现出愤怒的情绪时,下属更容易体验到紧张、挫败等负面情绪,这进一步影响了他们的工作专注度和工作绩效[22]。在施工一线,基层管理者通过面部表情、语调和肢体语言影响建筑工人的情绪和行为,两者之间的互动本质上是一个情绪过程,即基层管理者展示情绪,并试图唤醒建筑工人的情绪[23]。因此基层管理者的情绪表现会影响建筑工人的情感,建筑工人的情感又会影响他们的行为、绩效等。综上,可提出如下假设:
H3:情绪传染易感性在基层管理者负向情绪表现与建筑工人安全行为之间起中介作用。
基于理论分析和假设,构建基层管理者负向情绪表现对建筑工人安全行为影响机制的研究假设模型,如图1所示。
图1 研究假设模型
研究变量的测量均参考国内外现有成熟量表,为便于建筑工人理解,在选定的各量表的基础上进行了主语和表述的修改,再结合电话对基层管理者和建筑工人进行访谈,将问卷中一些存在分歧和晦涩的地方进行了修改和调整,具体的变量测量量表选用情况如下:
负向情绪表现借鉴胡君辰等[11]开发的员工情绪表现量表进行测量,选择假装、冷漠、轻视3个维度,共12个题项。采用Likert 5点计分法,1表示完全不符合,5表示完全符合。
安全行为借鉴Griffin等[24]开发的安全行为量表进行测量,包含安全纪律服从和安全活动参与两个维度,共6个题项。采用Likert 7点计分法,1表示从未出现,7表示频繁出现。
情绪传染易感性借鉴Siebert等[8]开发的情绪感染易感性量表进行测量,共5个题项。采用Likert五分法,1表示完全不符合,5表示完全符合。
控制变量包括性别、年龄、学历和工作年限。
为保证问卷的信效度,首先向深圳市某建筑施工团队的建筑工人发放了100份问卷进行预调研,最终收回71份有效问卷,收率为71%。对有效问卷进行描述性统计分析和信度效度检验,检验结果表明均能很好地适用于建筑行业,满足基层管理者情绪表现对建筑工人安全行为影响研究的正式调研需求。
随后进行正式调研,选取深圳市某大型央企的5个在建工程项目为调研对象,问卷收集对象为一线建筑工人,在管理人员的帮助下累计发放问卷300份,剔除明显一致性作答、填答不完整的无效问卷后最终得到265份有效问卷,正式问卷有效回收率为88.3%。样本的基本特征统计如表1所示。
表1 建筑工人的描述性统计
样本比较符合我国建筑工人的实际情况,具有一定的可靠性。此外,对建筑工人工作年限的调研表明,建筑工人普遍工作年限比较长,可认为基层管理者和建筑工人之间存在长期频繁交互,适合进行情绪传染的相关研究。
使用SPSS26.0软件检验量表的信效度。通过测量Cronbach's α系数来判定量表的信度是否达标,结果显示潜变量各维度的Cronbach's α系数均高于0.7:假装(0.899)、冷漠(0.896)、轻视(0.889)、情绪传染易感性(0.748)、安全纪律服从(0.856)、安全活动参与(0.969),说明量表信度较高,具有一致性、稳定性及可靠性。
通过KMO值和Bartlett球形值和因子分析检验来进行量表效度检验,结果显示各量表的KMO值均大于0.7(0.786~0.893),且显著性水平均小于0.001。此外,各潜变量对应所有测量条目因子载荷均高于0.6,说明量表效度良好,适合进行因子分析。
使用SPSS 26.0软件计算各变量的相关系数,结果如表2所示,假装、冷漠、轻视、情绪传染易感性、安全纪律服从和安全活动参与之间均存在一定程度的相关关系,这为进一步假设检验提供了支撑。
表2 变量相关系数统计表(N=265)
使用SPSS26.0软件,以性别、年龄、学历、工作年限为控制变量,采用层次回归法进行多元回归分析,进一步检验和解释基层管理者负向情绪表现与建筑工人安全行为的关系及情绪传染易感性的中介作用,结果如表3所示。
表3 主效应和中介效应的回归分析
表3中的Model 2和Model 5是仅含有控制变量的基础模型,在此基础上将自变量负向情绪表现的3个维度纳入模型分析,分别得到Model 3和Model 6。结果表明负向情绪表现的3个维度(假装、冷漠、轻视)对安全纪律服从均有显著负向影响(β=-0.250,p<0.001;β=-0.128,p<0.05;β=-0.266,p<0.001),假设H1得到验证;负向情绪表现的3个维度(假装、冷漠、轻视)对安全活动参与均有显著负向影响(β=-0.230,p<0.001;β=-0.180,p<0.01;β=-0.250,p<0.001),假设H2得到验证。
为验证情绪传染易感性的中介作用,首先检验负向情绪表现(假装、冷漠、轻视)对情绪传染易感性的直接效应,由Model 1可知,负向情绪表现的3个维度(假装、冷漠、轻视)对情绪传染易感性均有显著正向影响(β=0.221,p<0.001;β=0.161,p<0.05;β=0.307,p<0.001)。然后在Model 3、Model 6的基础上引入情绪易感性这一变量,分别得到Model 4和Model 7。结果显示,将中介变量与自变量同时纳入回归模型之后,情绪传染易感性对安全行为的两个维度(安全纪律服从、安全活动参与)均有显著负向影响(β=-0.283,p<0.001;β=-0.178,p<0.01),假装、轻视对安全纪律服从的影响依然显著(β=-0.187,p<0.05;β=-0.179,p<0.05),而冷漠对安全纪律服从的影响变得不显著(β=-0.082),说明情绪传染易感性在假装、轻视对安全纪律服从的负向影响中起部分中介作用,在冷漠与安全纪律服从的负向影响中起完全中介作用;当考虑情绪传染易感性对安全活动参与的影响时,假装、冷漠和轻视对安全活动参与的负向影响均保持显著(β=-0.190,p<0.01;β=-0.151,p<0.05;β=-0.195,p<0.01),说明情绪传染易感性在负向情绪的3个维度(假装、冷漠、轻视)对安全活动参与的负向影响中均起部分中介作用,假设H3得到验证。
各模型的回归分析系数(β系数)均为经过了标准化处理。
由假设H1、H2的检验结果可知,基层管理者负向情绪表现与建筑工人安全行为显著负相关。具体来说,基层管理者表现出的假装、冷漠和轻视程度越高,建筑工人的安全纪律服从就越差,安全活动参与度就越低。鉴于施工现场的特征,如高空作业频繁、工作量大、操作环境复杂多变等,工人们需要具备极高的吃苦耐劳精神。同时,劳动薪酬滞付等一些触及建筑工人切身利益的突发情况使得工人对上级管理者产生不信任情绪。处于高位且具有更大权力的管理者拥有更多表达负面情绪的自由,这些情绪也很容易感染到建筑工人,引发他们的情绪反应,进而可能导致错误施工或违规操作。对此,提出如下建议:
(1)管理者可以通过优化施工现场的组织和管理,改善混乱急躁的施工环境,以降低建筑工人因环境恶劣产生的负面情绪和行为。实施绿色施工原则,包括现场环境卫生、道路清洁及物品妥善堆放等,能够实现施工现场的文明和环境整洁,从而规范化施工行为。
(2)基层管理者应通过合理分配工作任务,以确保工人的工作强度适中,避免在追求进度目标的同时忽视了建筑工人的身心健康。
(3)企业可通过创新和改革情绪教育培训,为基层管理者提供专门的情绪管理培训,帮助他们理解情绪特性并学习有效的情绪调节方法。如认知重评策略[25]可改善对负面情绪的主观体验,使管理者能够更好地理解自身的负面情绪。同时,他们可以利用这些知识为工人提供情绪疏导,促进安全行为的发生。
(4)企业也应对建筑工人进行情绪教育,帮助他们学习调节负面情绪的技巧(如听音乐或相声)及倾诉和表达情绪的方法(如与家人、朋友或同事分享)。对于难以自我调节的情绪,可鼓励工人寻求心理咨询或管理者的帮助。
由假设H3的检验结果可知,情绪传染易感性在基层管理者负向情绪表现和建筑工人安全行为之间起中介作用。施工现场人员流动性大,加上工作环境高强高压,使得建筑工人在工作之余感到疲惫和生活单调,缺乏与家人朋友之间的交流。这种情况可能会削弱他们的情感依恋和集体归属感,造成人与人之间的疏离,最终导致负面情绪更难以被理解和接受。
对此,企业可以将安全管理和人文关怀相融合,使得管理模式更为人性化。在关注工作进度和质量的同时,基层管理者也需关心建筑工人的日常生活。通过调研发现,基层管理者与建筑工人进行一些日常的互动(如共享茶水、闲聊等),能让工人感到温馨和被尊重。这也让他们在工作中更具积极性,更愿意指出工友的某些危险行为。此外,基层管理者可适当组织茶话会、开设主题活动等,提供一些建筑工人开放交流的平台。同时,定期的员工满意度调查可帮助基层管理者更好地理解工人的需求和感受,从而提供更有效的支持。
本文研究发现,基层管理者负向情绪表现对建筑工人安全行为具有直接的负面影响,其中,轻视情绪对建筑工人安全行为影响最大。这一发现不仅在理论上丰富了情绪差异性的研究,也为建筑行业内部情绪管理提供了实践指导。企业需着重关注项目管理人员尤其是基层管理者的情绪状态,采取适当的控制措施以降低不利情绪对建筑工人安全行为的负面影响。本文研究的另一发现是情绪传染易感性在基层管理者负向情绪表现与建筑工人安全行为之间起中介作用。情绪传染易感性在冷漠情绪影响安全纪律服从时起到完全中介作用,在假装和轻视情绪的影响中则发挥部分中介作用。这一发现说明情绪传染易感性可以作为一种中介因素来解释情绪-安全行为的作用机理,强调了在安全生产和团队建设中考虑情绪传染机制的重要性,企业可采取措施提高工人对负面情绪的抵抗力。
总体而言,本文有助于推动心理学中情绪和情绪传染理论在建筑行业的应用,扩大建筑业情绪研究的范围,在已有的关于建筑工人消极情绪的研究基础上,增加了基层管理者情绪的影响,丰富了已有的研究成果,深化了对建筑工人安全行为的个体心理因素及情绪传染对安全行为影响关系的研究。研究结果为施工现场安全管理提供了新的管理视角和实践建议,有助于促进建筑工人安全行为的产生,降低建筑业的安全事故发生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