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食堂

壹拾忆

泉水市叮咚巷的深处，有一间小小的深夜食堂。这里八点开门，专为晚上饿肚子的人提供冒着蒸汽的热食，抚慰他们空虚的胃和劳累的灵魂。

而我，就是这间深夜食堂的主厨兼老板。哦对了，我是个机器人。

是的，我是个机器人，这是一个秘密。我的外表与常人无异，但我的内里却满是钢骨与电路。深夜食堂的上任主厨兼老板——也就是我的制造者，在离去前将这里托付给我，并要求我继续以他的身份经营这家小店。

作为机器人，我虽然有着真伪难辨的人类外貌，但是在性格与情感方面卻与真人相差甚远。幸而前任店主本身也是个怪人，顾客们对于“我”的种种怪异之处也多加包容，因此这几年倒也安然无恙地度过，甚至靠着我高超的料理能力，小店的生意比之前还要更好。

凭借着安装在我左眼中的高精度分析仪，在顾客伸出舌头的零点几秒内，我就可以分辨出这根舌头上的多种味觉受体蛋白的数量、比例和活性，从而反推出来顾客的真实味觉感受，据此来进行味道的调整，最终为客人奉上一份独一无二的美味夜宵。

当然，我也会通过判断顾客的身体状况来进行优化，比如爱吃糖但有蛀牙的小朋友，我会给他加一点木糖醇代替蔗糖，而口重的老年顾客，我往往在多加一勺盐的同时，也加上一点点能在胃中吸附掉钠离子的高分子聚合添加剂。毕竟将健康和美味同时做到，才能称得上好厨师。

往常顾客都是疲惫而来，满意而去，但现在坐在吧台前，皱着眉头品尝一份番茄炒蛋盖饭的女客人，很显然没有那么满意。

咽下最后一口和着汤汁的米饭，女客人放下勺子，抱怨道：“都跟你说了番茄要再老一点了，现在味道和口感都不对。”

我耸了耸肩，摊着手说：“我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将烹饪时间延长了二十秒，您又无法量化具体的配料比与烹饪时间，只给个模糊的意见，我也很难办啊。”

“再咸一点，西红柿再炖久一点，还要……”客人用力地思索了一会，最后还是没有想到那个“还要”，于是一挥手：“哎呀，想不到了，就这样吧。明天我还来！”

目送她气鼓鼓地走出店门，我轻轻叹了口气。

“第几天了？少说也得四天了吧。”杰克边喝下一口乙醇边这么猜测。

杰克是我的老顾客，一个机器人侦探。它是在我的制造者不告而别后的第二个月首次光临店里，第一面便点破我的机器人身份，但幸好他承诺会帮我守住这个秘密。

“足足六天了！”我收拾着餐盘，跟老友抱怨，“不让我按照味蕾来做，又说不清楚到底要什么味道。我太难了。”

杰克若有所思地摇晃着手中的杯子：“也许我能查到她想要什么味道，不过报酬嘛……”

“下个月乙醇我包了！”我下了血本。

“成交。”杰克狡黠地笑着，一口喝干杯中残汁，拿上风衣就出了门。

我有点后悔，又隐隐期待这位神探能给我带回来好消息。

翌日傍晚，当我收拾第一拨客人台面的时候，杰克才带着一身风尘走进店门。

“大侦探今天这么忙啊，现在才过来？”我调侃道。

“你以为去一趟山岳市很简单吗？赶紧来一杯，渴死我了。”杰克一边抱怨，一边往我的无线模块中传了一份味道数据。

我给杰克倒了杯乙醇，解析着数据：“糖有点少，盐超过平均水平，煮的时间也很久，什么！居然还得加醋？”

迎上我半信半疑的目光，杰克自信道：“信我，包管用。”

我为客人端上番茄炒蛋盖饭时，CPU里充满了忐忑。

当她将第一勺送入嘴里后，突然抬起头来，目光呆滞。她的双手开始轻轻颤抖，好像有一股力量在她的身体里流动。然后，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美好的事情。随着继续嚼动，眼泪开始慢慢地积蓄、流淌，滑过她挂着微笑的脸颊。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似乎在经历着一些我无法体会的感受。

看着又哭又笑的客人，我向杰克投去疑惑的目光。

“我去了她的老家，从一口旧铁锅中找到的这份数据。”杰克开通了私聊频率，解释道，“那是她的妈妈常做的味道。”

“明明和她的味蕾差别那么大，居然哭成这样。”我在私聊里抱怨，顺便给客人递去了一盒纸巾，“又是一种奇怪的感情吗？叫什么？”

“我得找找，人类的情感太复杂了。”杰克慢呷着乙醇，搜索着存储核心。

“有了！”

“这种感情，叫‘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