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香

恺瑞

虚拟世界的繁荣背后，是荒凉的人间现实。

１

来报案的是万维城法务部门的张律师。

万维城是乘着前几年元宇宙的东风发展起来的V R（虚拟现实）社区，戴上V R头盔，就能在虚拟世界里体验有别于现实的生活。

受理案件的是互联网犯罪侦察处V R科的老李和小王。这次张律师要报的案子，是传播违禁代码这种新型犯罪。

接待张律师是通过V R进行的。张律师入座后便说：“我司技术部门检测到近期有一段疑似违禁代码在万维城流传，我把样品带来了。”他打开公文包，掏出一个包子放在桌上。

小王盯着包子看了又看，说：“这是个包子。”张律师点头：“我们怀疑这是一种新型违禁代码。”小王问：“那你们查明这包子的效果了吗？”张律师一本正经地回答：“它很好吃。数据显示，他们食用时会感到愉悦，食用后念念不忘，但并未出现异常的生理指征。也就是说，不至于上瘾。”

小王不耐烦了，“说了半天，不就是个好吃的虚拟食物吗？哪里违禁了？”

张律师说：“据说它包的是人肉。《互联网虚拟现实社区管理办法》第五章第三十六条规定，虚拟现实社区中提供的商品和服务不得涉及现实世界中的违法犯罪行为。虚拟现实社区运营商应下架此类商品……”

老李思忖一阵说：“案子我们接了，这个包子……这段违禁代码先留下，请你提供一下商家的信息，以便进一步调查。”

张律师填完表，把包子留在桌上，起身消失在一道白光中。

到饭点儿了，老李说：“中午吃个牛肉面吧。”小王一边在手机上下单一边嘀咕：“反正都是人造肉，不知道有什么吃头。”

V R社区风靡后，大部分人选择在虚拟世界里大快朵颐。一行行代码写就的满汉全席，远比现实世界里的饭菜便宜。现实世界的快餐肉类都用人造肉代替。

老李和小王便是这种快餐外卖的常客。

2

收拾完残羹餐具，两人开始了下午的工作。

老李和小王戴上V R头盔，进入万维城，径直传送到“肉先生包子铺”门前。菜单悬挂在墙上，除了粥和豆浆，其余的都是包子。小李倚在柜台上，思索半晌说：“给我来个芹菜肉包吧。”从出餐口取了两个包子，打开代码识别程序扫描，得出结论：“跟张律师带来那个有相同的代码片段。”

这时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闪现在店里，笑着问：“二位可是第一次光顾小店？我就是这家包子铺的老板肉先生。”老李和小王只说是朋友推荐而来。

肉先生说：“头一次来，有心理负担很正常。但咱家的包子，只要吃过一次就回不去了。光是搞定这种肉的代码，就花了小店半年的营收。”

老李说：“你说，头一次来大都会有心理负担，莫非你这肉，有什么难以启齿之处？”

肉先生的热情被浇了一盆冰水，脸上松弛的横肉拧到一起，“这个嘛，那位推荐人想必跟二位提过，我当然知道你想的是什么肉。”老李给小王使个眼色，小王立刻在手机上划拉几下，转瞬间，两人警服加身。老李喝道：“我们是公安局V R科的警察，现在怀疑你这家黑店在卖人肉包子！”

肉先生一哆嗦，连连抱拳作揖，“是我有眼无珠，但这里卖的都是虚拟的肉，不至于犯法吧。”

小王说：“你说这人肉代码是花钱买来的，是谁卖给你的？”

“百月集的阿香。”肉先生不忿地说，“就是这个婆娘，跟我推销这人肉，说万维城里最不缺的就是猎奇的人，做成包子保管畅销。”

3

百月集是个专卖各种肉类代码的铺子，商家在这里进货，经过加工和包装后再推向用户。

老李和小王按照肉先生提供的地址，直接传送到店铺门外。老板娘笑盈盈地说：“请问两位看什么肉呢？咱们家的五花黑猪肉可是一绝……”小王不理会她的推销，“我们是公安局V R科的警察。请问这儿有谁叫阿香吗？”

老板娘阿香略显羞涩地说：“不知两位有何贵干呀？”

小王问：“肉先生说他家包子馅儿用的肉，是从你这儿买的？”阿香顿时变成冷眼，双手抱在胸前答道：“是。”

“你卖给他的是什么肉？”

“人肉。”小王没料到阿香如此爽快，叱问道：“卖人肉还这么明目张胆？”“卖人肉怎么了？”阿香不屑地笑着，“V R社区这么多用户吃着五花八门的肉食，他们到底是在吃什么？”

小王答道：“是服务器执行了一段代码，让V R头盔发送电脉冲。猪肉代码形成的电脉冲，能激发记忆中吃猪肉的感受。牛肉代码形成的电脉冲，能激发记忆中吃牛肉的感受……”

阿香顺势又问：“那人肉呢？没有吃过人肉的用户怎么会觉得自己吃的是人肉？到底代表什么肉，是由用户的心思决定的。”

老李也一时间找不出她的逻辑漏洞，只得避其锋芒。“我们今天只想要你告诉我们人肉代码是从哪儿来的。”

阿香断然拒绝，“恕难从命。在万维城混了这么些年，基本的商业操守我还是有的。”

碰上个硬茬儿，老李不慌不忙地掏出手机说：“等我打个电话。”老李这通电话打到了他的发小、税务局V R科的科長那儿。另一种人们从现实世界带进虚拟空间的违法行为，是逃税。一看要查税务问题，阿香便感觉要主动交代。

人肉代码来自炮哥。

V R 网吧里， 炮哥取下头盔，一睁眼被吓了一跳——他旁边不知何时坐了个身着制服的警察，掏出手铐说“请跟我们走一趟”。老李已经定位到炮哥登入万维城的位置，前往所在的V R网吧将他捉拿归案。

虚拟审讯室里，老李坐镇审讯，小王抱着平板电脑在一旁记录。

炮哥磨叽好半天才说：“警官大人，我就做点小本买卖，没事儿整点代码，玩玩儿。”

老李示意小王把平板电脑递给炮哥，“来吧，把你卖过哪些代码，买主都是谁，一条一条写清楚。”待炮哥写完，老李来回翻了几遍，问：“就这些？你跟阿香的买卖怎么不老实交代？”

炮哥愣了愣， 纳闷道：“啊？那玩意儿也算违禁代码啊？那是我爸写的。”

4

原来炮哥名叫包焱，他爸叫包广，本是个厨子，失业后自学V R食用肉设计，写出这么一段惹出风波的代码来。老李让警方把包师傅找来，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包师傅个头不高，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他长叹一口气，把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

包师傅原本在城里开了一家“包吃饱”饭馆，尤其擅长烹饪肉菜，名声在美食评分网站上不胫而走。生意正当蒸蒸日上，人造肉出现了，靠低廉的价格抢占了真肉的市场。没过多久，虚拟现实出现了，客流不断减少，听说很多人都去了什么“万维城”“圆梦苑”。他以为是新开发的商圈，直到有一天见到包焱在家戴着个头盔躺着，叫也叫不起来。

“简直荒唐！”得知真相的他，把包焱的V R头盔摔在地上，“肉有假的就罢了，现在连社会都是假的、人生都是假的，那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包焱捡起摔碎的头盔，不耐烦地说：“爸，你不愿接受新鲜事物，不代表别人就不能接受。在万维城里，能吃到很多原本吃不起的山珍海味，难道不好吗？”

饭馆的生意每况愈下，又是惨淡经营的一天，包师傅正准备关门打烊，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进店里。男人点了几个菜，吃几口就眯上眼睛，像是在品评。

包师傅等男人吃好，主动询问：“客官觉得小店味道如何啊？”男人回答：“你这家店符合入驻万维城的标准了。”说着，拿出一份宣传单，滔滔不绝地讲解虚拟现实是大势所趋，入驻万维城是把握时代的脉搏……包师傅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万维城不就是儿子沉迷的虚拟世界吗？“不去，你走吧，这儿不欢迎你。”包师傅钱也不收就把男人往外轰。

那天之后，包师傅闷闷不乐，只能眼睁睁看着亏损日益增多，最后关门大吉。包焱不知从哪儿得知了“包吃饱”倒闭的消息，半年来头一回回家看望包师傅。包焱穿得人模人样，手里还拎了香肠和板鸭——都是特地为包师傅买的真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