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彤乐
可下一个冬天依旧没有离开,只是从西戈壁搬到了东戈壁。
1
搬好家后,夜色已经落下,出租屋里的陈设很简单——沙发、床、写字桌,还有一扇狭小的窗。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搬家,我从床边看这个城市闪烁的灯火,楼下长街传来花香,一辆载满气球的三轮车穿过茫茫夜色,一群小孩嬉闹着追在后面跑。笑声渐渐远去,我躺在床上,想起童年时的那只蓝色气球,恍惚中,又一次靠近了那个蓝得近乎透明的梦。
很多年前,我们一家住在西北一个偏远的小县城。那个小城被戈壁环绕,河流常年枯竭,每当天气转凉,黄沙便开始漫天飞舞。因为爸爸的工作,那段日子我们总是搬家,白天大人们忙于工作,所以搬家通常在夜晚进行。妈妈把我从幼儿园接回来时,行李已经打包好了。夜晚的月光明亮且洁净,我裹着厚厚的围巾,被爸爸放在一个大纸箱上,看他们前前后后地忙碌。
第二天清早醒来,屋里已经有了家的样子。妈妈在窗台边摆上了绿萝,用纸贴布置好墙面与柜子。家很小,没有浴室,厨房里没有抽油烟机,阳台上也堆满了杂物箱。但家里有一个大书柜,里面放着我的书与奖状,那是爸爸最宝贵的家具。
晚上,中药苦苦的气味从厨房飘来,喝下一大碗汤药后,妈妈会塞给我一颗甜甜的水果糖。我靠着妈妈坐在小院里,月光也像糖,甜甜地撒落人间。“新家什么都有了。”她说。“可我还想要一只蓝色的气球。”我那时候觉得拥有一只气球是最值得被羡慕的事情,只要把它挂在手腕上,一群小朋友便会跟在我的身后,可神气了。可走遍一整条街,都没有找到我想拥有的那只气球。
2
西北的冬天真冷啊,灰白色是我對于那里的记忆。尽管我们总在漂泊,可妈妈还是会给我买许多漂亮的娃娃,爸爸会带着我去光碟店里租CD,看猫和老鼠打架、奥特曼打怪兽,去外面的世界,看草坡上的气球飞向天空。
风呼呼地吹着,吹过月亮,吹过空旷的田地,把窗帘吹得呼呼作响,树叶的影子在墙上被投射得很大。我会在自己的手腕上画一只手表,因为妈妈说,等时针再转一圈,下一个冬天我们就会离开这里。
可下一个冬天依旧没有离开,只是从西戈壁搬到了东戈壁。
3
有一天回家的路上,我们远远地发现一个老人骑着自行车,那些色彩鲜艳的气球在雾蒙蒙的天空里飘浮。我们追了上去,问:“气球多少钱一只?”老爷爷有些错愕:“这气球不卖的,孙儿生了病在医院,准备拿到医院去。”我无比失落,老爷爷却突然取下一只递给我说:“不要钱,送给你咯。”
那是一只蓝色的气球,线很长,从我的手心一直飘到很高的天空。回到家,妈妈把气球系在房檐的铁圈上,那天,我梦到我们的房子被气球带着飞了起来,离开大风作伴的戈壁滩,到了一个天蓝水秀的地方。
童年印象中妈妈总是在熬药,有时也会骑车载我去几公里外的小诊所打吊瓶,回家时我远远地看到蓝气球,它像一头在大海里等待良久的鲸,而月亮像一颗妈妈喂给我的糖,世界变得梦幻而甜蜜。
后来爸爸终于调走了,我也长大了,不再把气球视作唯一的礼物,不再喝苦苦的中药,也不再躺在月光下做一些奇怪而飘离的梦。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蓝气球已飞往我记忆之外的天空。我独自趴在出租屋的窗边,再次看到送我气球的老爷爷,他在月光下推着车子走,而那些天真的蓝色的梦也渐渐在夜色里散开。
紫云//摘自《中学生百科·小文艺》
2023年第3期,本刊有删节,稻荷前/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