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小溪,谭立峰,,刘 芳,王晓丰
(1.天津大学 建筑学院,天津 300072;2.天津城建大学 建筑学院,天津 300384;3.郑州大学综合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郑州 450000)
海洋文化遗产是海洋文明的重要载体,历史上的人类海洋活动、涉海活动及由此而形成的思想意识、社会制度、科技创造、物质生活、民俗风情等文化遗存,都是海洋文化遗产(曲金良,2012)。2021年由联合国发起的“海洋科学促进可持续发展十年(2021—2030年)”倡议将“文化遗产框架计划(CHPF)”列为实施该倡议的首批行动之一。CHPF 致力于将历史时期的人海关系纳入海洋科学和政策管理,使文化遗产能在“海洋十年”期间为可持续发展做出贡献(Ocean Decade Heritage Network, 2021)。文化影响是海洋保护区每个管理决策的一部分①,将海洋文化纳入海洋管理体系,对实现海洋资源的综合性管理及海洋可持续发展目标意义重大(李伟 等,2016;Trakadas et al., 2019; Lees et al., 2023)。
然而,对海洋文化遗产资源认识不足,难以为具有社会文化价值的地区划定具体的空间边界(Strand et al., 2023),是各国海洋空间规划面临生态、经济与文化失衡问题的重要原因之一(Gee et al., 2017)。如Lees等(2023)根据爱沙尼亚的发展过程,借助利益相关者的参与进行文化测绘和知识合作的生产,刻画“地方形象”,探索将文化遗产融入海洋空间规划的方法;Khakzad 等(2015)提出可根据不同要素之间的联系来定义沿海文化中间地带,这种联系可通过文化实体以物质的、社会的、经济的形式存在,也可通过非物质形式存在,其边界主要取决于物质和非物质遗产的存在状态;Pinillos 等(2023)以海岸带综合管理原则为基础,针对Chiloé岛屿及其海域提出以自然生态、社会经济、文化、政治和其他5种特征为标准的分区方案;梁智尧等(2022)依据河流水系和方言分区对中国海洋文化遗产分布范围进行分区。上述划定海洋文化遗产边界的方法,均是以定性分析为主,一方面在实际操作中难度较大且主观性较强,另一方面缺乏对遗产资源整体状况及其历史背景的考察。
中国拥有长达1.8万km的大陆岸线和1.4万km的岛屿岸线,先民为适应、利用复杂的海陆环境在数千年的涉海实践中留下丰富的文化遗存。海洋文化遗产描述了过去人类与海洋空间的互动过程,具有构成类型复杂、时空差异显著等特点。为从宏观上厘清中国海洋文化遗产的地域分异特征,本研究参考自然和文化区划的方法和思路(郑度 等,2008;Khakzad et al., 2015;方创琳 等,2017;王世金 等,2022),提出将定性和定量方法相结合,基于对海洋文化遗产资源时空演变、地域差异的认识,以时空格局为主导因素进行“自上而下”分区,同时依据影响因素进行“自下而上”分区,形成中国海洋文化遗产资源空间区划方案。以期为国土空间规划下海洋资源管理提供参考,助力海洋文化遗产的区域化保护。
区划范围为中国沿海11 省市,包括辽宁、河北、天津、山东、江苏、上海、浙江、福建、广东、广西和海南(由于数据缺乏,不包括港、澳、台地区)。从该11省市八批共1 770个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中遴选出具有海洋文化典型特征(Qu,2012;曲金良,2012,2019;杨国桢,2014;燕海鸣 等,2016;牛小溪 等,2023)的遗产点共330处作为研究样本,将其编号、名称、时期、所属时段、批次、地理坐标、行政区划等信息进行编码整理(图1)。参考杨国桢(2014)、Qu(2012)、燕海鸣等(2016)对中华海洋文明、海洋遗产和“海上丝绸之路”的时代划分,将“所属时段”分为史前、夏商周、秦汉、隋唐、宋元、明清、近现代7个时段,跨时段遗产点“所属时段”按其最早出现时段赋值。
图1 研究区内海洋文化遗产分布Fig.1 Distribution of marine cultural heritages in the study area
1.2.1 区划目的 区划的初衷是科学认知地域发展的规律性与空间分异性,并最终服务于社会经济可持续发展(杨保清 等,2021)。海洋文化遗产区划属于区域区划,是综合海洋文化遗产的产生变化过程、空间格局以及自然、文化、社会、经济等影响因素,以整体性、区域化遗产保护为出发点,对海洋文化遗产资源进行空间整合。主要目的包括2方面:1)明晰中国海洋文化遗产资源的动态演变规律和空间分异特征,从整体上提高对海洋文化遗产资源的认知,弥补当前海洋资源管理中对海洋文化遗产认识的不足;2)探究不同地区人类活动对海洋文化遗产分布的影响,动态反映人类对海洋文化遗产存量的作用与反馈机制,为不同区域海洋文化遗产资源的发掘、利用和保护提供决策依据。
1.2.2 区划原则 区划原则是形成区划方案的主要指导思想,区划方法的选择、指标体系的建立以及空间化过程均是依据区划原则进行选取,参考已有文化及自然区划原则(傅伯杰 等,2001;郑度 等,2008;刘沛林 等,2010;郑景云 等,2010;方创琳 等,2017),结合海洋文化遗产区划目的,确定原则:1)发生统一性原则。不同区域间的分异往往由关键性历史事件所导致,而各分区内部的历史形成过程应具有相对的一致性。2)主导性原则。海洋文化遗产区划研究主要从宏观角度考虑,以点状遗产的时空分布特征为主导因素,不触及海洋文化遗产的具体形态、空间构成、建筑风格等微观内容。3)综合性原则。自然及人文环境为海洋文化遗产的产生和发展提供必要的物质基础,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人类活动对海洋文化遗产存续产生直接影响,因此区划方案需综合考虑自然和人文等多种历史和现实因素影响。4)空间分布连续性原则。跨海文化交流是海洋文化遗产形成的途径之一,海洋文化遗产在某些不连续的地域空间也可能具有相似的形态或文化内涵。由于本研究主要从宏观角度考虑,以时空分布为主导原则,不对微观内容进行溯源,因此区划方案以空间分布连续性为原则,同时保证县级行政区划的完整性。
1.3.1 区划思路 “自上而下”演绎和“自下而上”归纳是自然和文化区划常用的区划思路(方创琳 等,2017;张海燕 等,2020)。“自上而下”主要是基于研究对象在大、中尺度上的地域分异规律,按照区际差异最大化,从高级区域单位开始逐级划分;“自下而上”则是从最小研究单元开始,按照区内相似性原则,依次合并为较高级区域单位。
根据地理学第一、第二定律,任何东西与别的东西之间都是相关的,但近处的东西比远处的东西相关性更强(Tobler, 1970),而空间的隔离,造成地物之间的差异(Goodchild, 2003)。海洋文化遗产时空分布的相关性和异质性成为开展区划工作的前提条件,其时空分布特征是海洋文化遗产在宏观尺度上地域分异规律的直接体现。在此基础上,根据地理相关分析,确定现有区划方案如流域区划、方言区划、气候区划、地貌类型、农业自然区划、经济区划与海洋文化遗产分布的相关关系,以对海洋文化遗产分区边界进行初步划定。不同于地貌、地形、气候等自然要素,海洋文化遗产属于空间非连续体,最终边界的确定还需借助在空间上连续的、可量化的变量,将点的属性特征进行变量转换并映射到最小研究单元。因此需进一步建构影响因素指标体系,对影响地域分异相关因素指标进行量化,计算最小研究单元的综合指数,再进行空间聚类,以划定更为精确的空间范围。最后将初步区划方案与聚类结果叠加,并结合专家经验进行边界校正,确定最终区划方案(图2)。
图2 中国海洋文化遗产空间区划框架Fig.2 The spatial zoning framework of China's marine cultural heritage
1.3.2 区划工具 为实现该区划方案,借助Arc-GIS空间统计、空间分析工具和地理探测器。
1)空间统计分析的核心是认识与地理位置相关数据间的空间依赖、空间关联或空间自相关(陈斐 等,2002)。ArcGIS空间统计工具可用于标识具有统计显著性的聚类、评估聚类或离散的整体模式、根据属性相似性进行分组等。借助该工具依据海洋文化遗产的空间位置建立遗产点间的统计关系,为进一步的空间分析提供依据。
2)在ArcGIS空间分析工具中主要借助核密度分析,依据海洋文化遗产的点状分布特征计算整个区域的概率密度,用以观测海洋文化遗产不同时段的空间集聚特征,进而从宏观上认识海洋文化遗产的时空演变规律。
3)地理探测器既可检验单变量的空间分异性,也可探测两变量之间可能的因果关系。其核心思想是基于假设:如果某个自变量对某个因变量有重要影响,那么自变量和因变量的空间分布应具有相似性(王劲峰 等,2017)。可通过4 种探测器实现:风险探测器、因子探测器、生态探测器和交互作用探测器。本文主要借助因子探测器,探测现有区划方案以及自然、文化、社会、经济因素对海洋文化遗产分布格局的解释力,一方面为区划边界的确定提供依据,另一方面用以确定指标体系中各因子的权重。
宏观区划主要关注海洋文化遗产的时空演变规律,时间和空间是决定海洋文化遗产格局的关键变量,借助ArcGIS 空间统计工具对海洋文化遗产点的“所属时段”字段作空间自相关分析。全局空间自相关结果(图3-a)显示,Moran'sI指数为0.26,z得分为7.47,表明随机产生此聚类模式的可能性<1%;通过聚类和异常值分析(图3-b),集聚区(包括高/高聚类区和低/低聚类区)主要集中在山东半岛、长三角和海峡西岸;异常值主要出现在长三角一带,表明长三角地区海洋文化遗产时间跨度较大,即该地区海洋文化遗产延续性最强。
图3 海洋文化遗产点空间统计分析Fig.3 Spatial statistical analysis of marine cultural heritage sites
依据增量空间自相关,测量各时段遗产点在不同距离下的聚类程度,并将z得分峰值状态下的距离确定为该时段核密度的搜索半径。从各时段遗产核密度结果看(图4),史前至夏商周时期遗产空间分布变化较小,集聚区均出现在山东半岛和长三角一带,该时期涉海生活生产对海洋自然环境依赖较大;秦汉时期,广西北部湾一带成为新的热点区域,秦征岭南、汉平南越促使汉文化南下,该时期成为南方土著海洋文化产生变革的转折点;隋唐时期,伴随着“海上丝绸之路”的繁荣,新增热点区北上转移至珠江口和福建沿海;宋元至明清时期,经济重心南移,加之海禁带来的倭乱,福建地区遗产的密集程度进一步加强;近现代以后,整个沿海地区经历了东西方文化的碰撞,除东南沿海遗产分布仍保持集聚状态外,在辽东半岛、山东半岛、天津三地还形成环拱渤海的格局。整体上,海洋文化遗产分布呈现两大密集区,主要集中在长三角和福建一带,此外环渤海、珠三角、海南岛地区也出现集聚现象。海洋文化遗产的时空格局佐证中华海洋文化的发展进程,随着时间的积淀,逐渐形成具有中华海洋文明特质的地理空间结构(高乐华,2016)。
图4 各时段海洋文化遗产核密度估计Fig.4 Kernel density estimation of marine cultural heritage sites in each period
从各时段遗产核密度(见图4)可以看出,历史进程是海洋文化遗产产生地域分异的关键因素,鉴于中华海洋文化在不同历史时期并非平稳、均质化发展,因此有必要先对时序要素加权处理再进行叠加。借鉴为划分自然区而进行的古地理研究,结合时间演替和空间分异对研究对象进行解读,并依据其所记录时间上的阶段性和空间上的差异性对空间进行划分(龚一鸣 等,2015),即海洋文化遗产区划的实质是对其时空分布的空间划分,无需追溯区域的全部历史,仅需查明对区域分异特征的形成起关键作用的事件,便可阐明区域分化的历史进程。杨国桢(2014)把中华海洋文明的演进分为兴起、繁荣、顿挫、复兴4个阶段,具有转折意义的事件主要有秦征岭南汉平南越、宋元时期“海上丝绸之路”的繁荣以及15 至16 世纪欧洲新航路的开辟。结合中华海洋文化发展历程,采用层次分析法,通过构建判断矩阵计算7个时段的相对权重分别为:史前20.8%,夏商周16.7%,秦汉20.8%,隋唐12.5%,宋元16.7%,明清8.3%,近现代4.2%。借助ArcGIS 叠加分析工具,得到经加权叠加后的海洋文化遗产整体核密度(图5-a)。基于加权核密度图大致划分出四大海洋文化遗产区,分别是:以山东半岛为核心的环渤海地区、长三角地区、海峡西岸地区、以珠江口和海南岛为核心的岭南地区。
自然和人文本底环境是海洋文化遗产产生并得以存续的根本。中国沿海地区跨越3个气候带,以秦岭-淮河一线为界,北部沿海地区多为平原,属温带季风气候且具有明显的大陆性特征,南部多为丘陵且降水量丰富、河网密布。综合考虑中国沿海地区自然、文化及经济因素的差异,选取地貌类型、流域区划、气候区划、农业自然区划、方言区划、经济区划6大区划作自变量,以各遗产点核密度值作因变量,借助地理探测器进行地理相关分析(表1)。其中地貌类型、流域区划、气候区划、农业自然区划数据从中国科学院资源环境科学与数据中心网站②中国科学院资源环境科学与数据中心.https://www.resdc.cn/Default.aspx获取;方言区划根据《中国语言地图集(第2 版)》(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 等,2012)中国汉语方言地图整理,借助ArcGIS 地理配准工具对栅格图像进行地理配准,并绘制汉语方言区划矢量图;经济区划参考杨吾扬等(1992)对中国十大经济区的划分。
表1 已有区划因子力探测Table 1 Factor detection of existing zoning
结果表明,整体上,流域区划对海洋文化遗产分布解释力最强,其次是方言区划;从南部和北部沿海地区看,方言区划均具有最强解释力,其他类型区划的解释力在南北地区具有较大差异。基于因子力探测结果,一级区划优先参考流域区划,同时兼顾方言区划、农业自然区划确定边界;南部沿海地区应优先参考方言区划、农业自然区划、流域区划确定边界;北部沿海地区优先参考方言区划确定边界,从而形成一级区划的初步方案(图5-e)。
参考已有研究(Fang et al., 2017;杨保清 等,2021;Wu et al., 2022),以自然、文化、社会、经济4大要素为主导,以县域行政区划为最小研究单元。首先选取各主导要素下具代表性的指标,结合SPSS 共线性诊断和因子探测结果,剔除高度共线指标和解释力较弱的指标,最终确定用以表征自然要素、文化要素、社会要素、经济要素的12 个指标,构建海洋文化遗产二级区划指标体系。
气象、社会经济数据来源于中国科学院资源环境科学与数据中心网站①;河网密度数据来源于中国科学数据网站③中国科学数据网.http://www.csdata.org/;路网数据来源于Open Street Map④Open Street Map.https://www.openstreetmap.org/;文化资源数据来源于国家文物局综合行政管理平台⑤国家文物局综合行政管理平台.http://gl.ncha.gov.cn/;人口相关数据来源于《2020 中国人口普查分县资料》(国务院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领导小组办公室,2022)。以上数据除人口相关数据为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结果,其他数据均采用2019年数据(第八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公布时间)。
3.1.1 自然要素 自然环境反映文化现象地域分异的外在机制(张晓虹,2000)。根据前述地理相关分析,流域、气候、农业自然区划与海洋文化遗产分布特征耦合度较高,选取与水文、气候、湿润度相关的河网密度、年平均气温和年降水量作为自然要素指标。
3.1.2 文化要素 选取文化资源密度、少数民族人口比重和平均受教育年限刻画县域尺度的文化分异。对文化资源的统计主要包括博物馆、历史文化名城(镇、村)、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借助SPSS 采用熵值法对各类文化资源的重要性进行计算并赋予相应权重,计算公式为:
文化资源密度=[博物馆(一级×19.3%+二级×14.4%+三级×11.7%+未定级×5.2%)+历史文化(名城×17.2%+名镇×14.3%+名村×13.1%)+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4.7%]/县域面积 (1)
3.1.3 社会要素 选取人口密度、一代户占比、道路密度刻画研究单元的社会环境状况。人口是社会环境子系统的主体(杨保清 等,2021),人口密度反映地区的吸引力大小和承载能力,一代户占比反映地区的人口结构。道路密度用于表征城市发展建设水平,将不同的道路等级按时速赋予相应权重,快速路、主干路、次干路、支路设计时速分别以80、60、40、30 km为标准:
道路密度=(快速路×1+主干路×0.8+次干路×0.5+支路×0.4)/县域面积 (2)
3.1.4 经济要素 选取经济密度、人均GDP 和城镇化率刻画研究单元的经济发展水平。经济密度和人均GDP将地区生产能力与土地和人口规模联系起来,能更好表征地区经济活动的效率,经济密度=地区生产总值/县域面积。城镇化率反映地区的城市化进程,是衡量地区经济发展水平和文明程度重要标志。
各指标对海洋文化遗产时空格局的贡献权重借助地理探测器进行确定。借助ArcGIS 空间分析工具提取各遗产点的核密度和影响因子属性值,通过多次尝试综合采用SPSS最优分箱、K均值聚类、自然断点、分位数、几何间隔对各影响因子属性值进行重分类,导入GeoDetector,分别对整个沿海地区、南部沿海地区、北部沿海地区影响因素指标进行因子力探测,并进行要素权重计算。要素权重W为相应因子权重之和,各因子权重w通过计算公式为:
式中:qi为因子Xi的q值,i=1,...,n。
因子力探测及权重计算结果(表2)表明,不同要素对海洋文化遗产时空分布的贡献值差异显著,且在南北沿海地区呈现明显的地域分异特征。从整体范围看,自然要素是影响海洋文遗产时空分布的主要因素,贡献值为37.4%,其次为经济要素24.8%;北部沿海地区经济要素居首位,要素权重为30.2%,其次为文化要素28.9%;在南部沿海地区自然要素居首位,贡献值为32.0%,文化和经济要素贡献值相差不大。该结果与上文基于已有区划的因子力探测有一定差异,主要原因在于所选取已有区划均以全国为研究范围,当仅截取沿海地区时,部分分区特征无法凸显。
表2 海洋文化遗产分布的影响因素因子力探测Table 2 Factor detection of influencing factors for the distribution of marine cultural heritage sites
鉴于不同指标在单位及数量级上的差异,先对各指标数值进行标准化处理,将标准化处理后的数据与县域行政区划进行连接,再进行空间约束多元聚类。空间约束多元聚类兼顾研究对象的空间位置信息和属性信息,将二者同时作为聚类条件,较传统聚类方法扩展了空间信息在聚类过程的作用。
首先,依据整体因子权重计算整个沿海地区各区县的综合指数。以所属流域分区作为约束字段,以仅邻接边作为空间约束条件,对综合指数进行空间约束多元聚类。通过观测不同聚类数下的聚类结果发现,当聚类数为5 时,出现显著的南北分异(图6-a),当聚类数逐渐增加,依次在北部和南部沿海出现新的分区(图6-b、c)。其次,分别依据南部和北部地区的因子权重计算各区域内区县的综合指数,以所属方言分区作为约束字段,重复前述操作过程(图6-d)。最后,叠加多次聚类结果和一级区划初步方案,并结合专家经验进行修正,确定最终海洋文化遗产分区边界(图6-e)。其中,一级区4 个,命名方式为“区域名+通名”,二级区12个,命名方式为“区域名+特征+通名”。
图6 最终区划方案生成过程Fig.6 Generation process of final zoning scheme
对比《全国海洋文化发展纲要》(曲金良,2016)中提出的五大海洋文化圈、国家级文化生态保护区范围、相关学者(高乐华,2016;梁智尧等,2022)对海洋文化及遗产区域的研究初步证实,以海洋文化遗产时空格局为主导因子,通过构建影响因素指标体系并进行空间聚类的方法所确定的区划方案,能较准确反映中华海洋文化的地域分异特征。
各分区典型特征的剖析有助于深化对地域分异规律的认识(郑度,1998)。各海洋文化遗产区内遗产空间分布特征迥异,加之遗产构成在年代、类型上的差异,形成各分区的典型特征(表3)。
表3 各海洋文化遗产分区的典型特征Table 3 Typical characteristics of each marine cultural heritage zone
环渤海地区是东夷海岱文化、齐文化的发源地,也是中国北部海洋文化的核心地带(张纾舒,2016),其海洋文化受到儒家文化思想的影响(郑玉香 等,2017)。环渤海海洋文化遗产区见证了海洋文化与中原文化的深度融合,以及“海上丝绸之路”北方航线的繁荣。由于毗邻中原腹地且受中原正统文化影响较早,该区域遗产的传统海洋文化特征相对较弱,整体呈现小聚集、大分散的格局。西周至春秋战国时期,地处山东半岛的齐国便提出了“官山海”政策⑥“官山海”一词见于春秋齐国管仲《管子·海王》:“唯官山海为可耳”。司马迁《史记·平淮书》载:“官山海”意为“徼(求取的意思)山海之业”,即矿山出铁,海里出盐,谓于山海设官管理盐铁之政。(司马迁,1959;管子,2015),早期的盐铁官营使山东半岛较沿海其他地区的盐业遗址规模更大,年代更早。山东半岛和辽东半岛间的岛链为中原文化向辽东半岛的传播提供了便利条件,同时还承担着联通中原、朝鲜和日本的跳板作用。海河流域因大面积为退海之地,为制盐业发展提供了先天条件,至元朝定都北京,中国政治中心和经济中心的分离使北方海运再次崛起。近代开埠后,山东半岛、辽东半岛、天津成为拱卫京畿的门户,近代海防遗址较为密集。
长三角地区是吴越文化的发源地,东西有长江贯通、南北有大运河往来,是沟通内陆、沿海与海外的重要枢纽。长三角海洋文化遗产区见证了南北文化的交融和东西文化的碰撞。长三角海洋文化遗产区文化起源早、历史延续性最强。长江口及杭州湾一带的史前文明与稻作农业息息相关,如河姆渡遗址、跨湖桥遗址、钱山漾遗址中均发现有大量碳化稻谷。稻作农业也是长三角地区吴文化、海漕文化的奠基石,在长时段的历史进程中,该地区与稻作农业相关的水利设施见证了其鱼米之乡的辉煌,如奉贤华庭海塘、盐官海塘、海神庙、太湖溇港圩田、桑基鱼塘等。江淮地区是明清时期的重要产盐地,与海河流域类似,大面积的退海之地为制盐业的发展提供了先天条件,江淮盐业遗产区以产盐地盐城和销盐地扬州为核心区。浙东地区以海防文化遗产最为典型,明清时期,以浙江、福建为首的东南沿海是倭患最为严重的地区(高扬文 等,2004),海防遗产沿海岸线分布较为均衡。
海峡西岸地区是闽越文化的发源地,以古闽、吴越文化为基础,以中原文化为养料,并受到西方文化的催化(王晓文,2002)。海峡西岸海洋文化遗产区是最具传统海洋文化特征的区域,虽接连受中原文化和海外文化的影响,但仍较大程度地保留了传统海洋文化的特质并将中华海洋文化远播海外。受宋元时期“海上丝绸之路”的繁荣和明朝频繁的“海禁”“开海”政策影响,海峡西岸地区形成具有显著港口集聚特征的分布格局,遗产核心区也主要位于泉州、福州和漳州等古代港口城市。如泉州港是宋元时期的海外贸易中心;自“隆庆开关”至明末,漳州月港一直维持对外开放“特区”的地位(龚高健 等,2007),相关码头遗址是民间海外贸易首次得到官方认可的重要见证;清初开海后,樟林古港由于扼守闽粤水陆交通要道,成为商人出海、移民的重要口岸。涉海的宗教信俗是闽东地区与航海事业相伴而生的典型遗产类型,以妈祖信俗为代表,随着远洋航运、近海航运、大运河、内河航运等远播至海内外(郑衡泌,2010)。由于山地的阻隔,闽西地区主要以山地型客家聚落最具代表性,见证了中原汉族与闽越土著族群融合发展的历史进程。
岭南地区的土著文化为南越文化,夏商周时期,受楚文化、长江下游越文化影响,至秦定岭南汉平南越以后,基本完成了汉化的进程(李岩 等,2021)。同北部环渤海地区类似,优良的海域环境为岭南海外交通的发展提供了先天条件,使岭南地区成为“海上丝绸之路”南海航线的起锚地,珠江口以广州港为核心,北部湾以徐闻港和合浦港为核心,此三港自汉代起便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出海港⑦我国关于海上航道最早的官方记述见于《汉书·地理志》(班固,1962),其卷28中记述:“自日南障塞、徐闻、合浦船行可五月,有都元国,又船行可四月,有邑卢没国;又船行可二十余日,有谌离国;步行可十余日,有夫甘都卢国。自夫甘都卢国船行可二月余,有黄支国,民俗略与珠厓相类。”汉代以后,海道逐渐增多,至唐代,《皇华四达记》(欧阳修,1975)中则详细记述了有明确称谓的“广州通海夷道”,这也是海上丝绸之路的最早称谓。,随着航海技术的进步和航线的变迁,仅广州港繁盛不衰,从秦代造船遗址、唐代怀圣寺光塔、明代西厅渡到清代十三行见证了广州港持续近两千年的繁荣。由于远离中央王朝,岭南地区是历朝历代海疆经略的重点区域,秦朝开凿的灵渠,广布岭南地区的马伏波庙、冼夫人庙等见证了上至国家下至地方致力于国家统一、民族团结的历程(谭其骧,1988;滕兰花,2010)。此外,广西防城港市聚居着中国为数不多的以海洋文化为主要特征的少数民族(廖国一,2005)——京族,京族海洋文化遗产是中国传统海洋民族文化的生动写照,对研究历史时期的人海关系意义重大。
海洋文化遗产分布的时间和空间异质性使基于有形文化资源的分区成为可能。本研究提出的区划方案依赖于海洋文化遗产的存量、指标体系的构建,因此,该区划方案也是一种动态区划。随着海洋文化遗产数据库及相关数据的更新,区划边界可能在小范围内发生变动,但整体分区格局基本保持稳定。需要说明的是,与岛国和群岛国家不同,广袤的陆地是中国海洋文化得以形成的基础,中国海洋文化遗产的分布不完全依赖海岸线而存在,在某些区域内,海洋文化遗产的分区边界有必要向内陆延伸。如长沙铜官窑遗址是海丝史迹之一,为适应外销的需求,铜官窑瓷器在装饰和色彩上吸取西亚和波斯的艺术风格,远销20多个国家和地区,在世界陶瓷史及“海上丝绸之路”发展历史上均占有重要地位。外销瓷贸易是中国海洋文化重要的组成部分,因此海峡西岸海洋文化遗产区也应包括铜官窑所在地及与外销相关的水运航路区域。其他地区亦有类似情况,还需结合历史及考古学专家进行综合考量。
本文提出的区划方案能较准确地反映中华海洋文化的地域分异特征,但在数据样本的遴选和指标体系建构等方面仍需深入研究。海洋文化遗产资源体系的建构必须在国际法制定领域、历史和考古学等学科、商业领域以及公共实践之间来回切换(Lehman, 2018),已定级和未定级的具有海洋文化价值的物质及非物质遗产都应通过健全的遴选机制被纳入;此外,如何在区县尺度下纳入政策因素尚未得到有效解决。由于区划方案主要基于宏观视角,未触及海洋文化遗产具体的形态特征、空间结构等微观内容,为提升区划方案在表现形式和文化内涵中的一致性,还需从微观及非物质等方面做深入研究。
借鉴自然和文化区划的方法和思路,本研究提出针对海洋文化遗产的分区方法,有助于从宏观上认识中国的海洋文化遗产资源,为海洋空间规划提供人文维度的参考。该方法对海洋非物质文化遗产及其他主题性文化遗产的分区研究也适用。在已有研究基础上,还需综合多个维度(Khakzad et al.,2015; Pinillos et al., 2023) 进 行 多 图 层 的 叠 加(Balague et al., 2008)为海洋空间规划提供具体的决策依据,并通过社区参与制定因地制宜的方法,以保持文化生态系统的多样性及可持续性,以此应对海洋空间规划中所面临的诸多挑战(Santos et al.,2021)。
本研究借助ArcGIS 空间统计、空间分析工具和地理探测器,对海洋文化遗产的时空格局和影响因素进行分析,得出以下主要结论:
1)海洋文化遗产空间分布具有显著的集聚特征,集聚区主要集中在山东半岛、长三角和海峡西岸,且长三角地区海洋文化遗产延续性最强。
2)不同历史时期,海洋文化遗产分布具有明显的空间异质性。先秦时期山东半岛、长三角一带海洋文化遗产分布最为密集;秦汉时期,广东、广西成为新的热点区域;隋唐时期,新增热点区北上转移至福建;宋元至明清时期,福建地区遗产的密集程度进一步增加;近现代以后,东南沿海遗产分布仍保持集聚状态,北部在辽东半岛、山东半岛、天津三地形成了环拱渤海的格局。
3)地理相关分析结果表明,整体上,流域对海洋文化遗产格局最具解释力;而具体到南北沿海地区,方言最具解释力。影响因素指标的因子力探测结果表明,从整体范围看,自然要素是影响海洋文遗产时空分布的主要因素,要素权重为37.4%,其次为经济要素24.8%;北部沿海地区经济要素居首位,要素权重为30.2%,其次为文化要素28.9%;在南部沿海地区自然要素居首位,贡献值为32.0%,文化和经济要素贡献值相差不大。
4)依据海洋文化遗产时空分布、相关影响因素及构成特征,沿海11 省市可划分为4 个一级区,即环渤海、长三角、海峡西岸、岭南海洋文化遗产区,以及12个二级区。各区域内海洋文化遗产在文化背景、形成年代、构成类型和分布特征上均具有显著差异,该差异由人、海洋、陆地共同构成的地域系统决定,是社会性海洋的历史地理表征,对未来人海关系及其可持续发展研究具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