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主党策应哈马斯，以黎是否必有一战？

高婉莹

2024年1月3日，黎巴嫩真主党领导人哈桑·纳斯鲁拉发表电视讲话，警告以色列不要对黎巴嫩发动战争。

自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以来，黎巴嫩真主党积极策应巴勒斯坦伊斯兰抵抗运动（哈马斯），在黎巴嫩与以色列交界地区频频与以军交火，冲突烈度达近20年来之最。不少以色列官员认为，黎巴嫩真主党是以色列外部安全的最切近威胁，该组织一日不除，以色列北部就一日难安。

真主党的起源与发展

黎巴嫩真主党领导人纳斯鲁拉曾表示，以色列若不曾入侵黎巴嫩，则不会有真主党这一组织出现。1982年，为清剿巴勒斯坦解放组织，以色列入侵黎巴嫩，并长久驻扎在该国南部地区，激发了当地什叶派民众的反以、仇以情绪。此时恰逢伊朗完成1979年伊斯兰革命，伊朗最高领袖霍梅尼鼓励黎巴嫩什叶派民众拿起武器，抗击敌人，并派出伊斯兰革命卫队成员前往黎南部，帮助训练当地什叶派青年。在此背景下，真主党于1982年正式成立。

成立初期，真主党一直保持着低调状态，以抵抗以色列在黎巴嫩南部的占领为主要活动。这其间，真主党对以军发起一系列包括在路边设置炸弹、发动自杀式袭击等在内的游击活动，让驻扎在黎南部的以军感到前所未有的胆寒。据称，当时的以军草木皆兵，认为军营外的任何石头、树木、灌木丛都有可能突然爆炸。在士兵伤亡不断增加的情况下，以军在联合国的主持下于2000年正式撤出黎巴嫩。联合国为黎巴嫩与以色列划定临时停火线，即“蓝线”，之后它被视为两国的临时边界。这是以色列第一次在对方没有让步的情况下，单方面撤出阿拉伯国家领土。真主党由此名声大噪，被认为是最有实力的反以先锋。

上世纪80年代末，随着自1975年开始的内战告一段落，黎巴嫩开始进入政治重建期，各政治派别于1989年签订《塔伊夫协定》，约定1992年举行议会选举。受新形势影响，真主党决定采取参与黎议会选举、成为政治“局内人”的务实策略，来实现自身发展目标和政治诉求。经过积极筹备，真主党在当年议会选举中赢得八个席位，一跃成为合法政党。与此同时，真主党还以抗击以色列为由，坚持保留武装力量，是黎内战后唯一拥有“枪杆子”的政治组织。

2005年叙利亚从黎巴嫩撤军后，将叙利亚视为“保护伞”的真主党危机感加剧，开始寻求深入参与黎巴嫩政治，拓展生存空间。在这个过程中，真主党联合其他政党组成政治联盟，逐渐成为影响黎政治的重要变量，其崛起速度引发国际社会关注。在2018年的黎议会选举中，真主党联盟首次赢得128个席位中的70席，成為议会中的多数派，政治影响力显著扩大。经过40余年发展，真主党的影响已深入黎政治、经济、社会各方面，其不仅是合法政党，更建立了广泛的商业网络，掌控大量黎媒体，并积极为民众提供社会福利服务，拥有深厚群众基础。虽然真主党在2022年的议会选举中只赢得了58席，未成议会多数派，但该组织依然在黎政治中占据主导地位。

曾给以色列带来切肤之痛

黎巴嫩真主党以反以为宗旨，数十年如一日坚持打击以色列。2006年7月，由于反对以色列封锁加沙地带，真主党突袭以色列北部，打死八名以军士兵，并绑架两名以兵，引发以军再次地面入侵黎南部。此后双方激战34天，造成1200余名黎巴嫩人、160余名以色列人死亡，100万黎巴嫩人、30万以色列人被迫离开家园，经济损失高达数十亿美元。

停火后，国际社会尤其是中东地区国家大多认为真主党在这场冲突中占据上风。因为尽管真主党实力受到削弱，但以色列并未完成其摧毁真主党的既定目标，也没能救回两名被绑架士兵，不仅损害了自身的军事信誉和国际形象，还使真主党的声望进一步扩大。有美国学者形象地表示，在不少阿拉伯人看来，这就像“真主党用手指戳进以色列之眼，并活着讲述了这一故事”。由于以军在此次冲突中伤亡颇高，以总理奥尔默特遭到广泛批评，以国防部长、国防军总参谋长也引咎辞职。

此后，真主党经常在边境地带与以军发生摩擦。2008年以国防部长巴拉克曾称，2006年的黎以冲突不仅未能解除真主党武装，反而让其在黎南部地区根深蒂固，并且拥有比当时更多的火箭弹。

本轮巴以冲突中的关键角色

本轮巴以冲突爆发后，真主党迅速响应，次日便开始向以色列境内军事目标发射火箭弹，以色列也立刻用更猛烈的炮火回击。截至3月4日，双方在边境地带几乎每日都有交火，造成至少220名真主党武装人员、14名以军丧生，十万黎巴嫩平民、八万以色列平民被迫疏散。

真主党在北部战线的行动对哈马斯形成了有力策应。本轮巴以冲突初期，以色列迟迟未向加沙地带派出地面部队，就是担心真主党会同时进军以北部，令以军陷入南北两线作战的困境。冲突中后期，真主党极大牵制了以军兵力。为应对来自真主党的威胁，以色列在北部地区部署了上万名士兵。据以国防军发言人透露，截至目前，以军仍有三个师部署在黎以边境地区，并时刻保持戒备。

2023年10月10日，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后不久，以色列在北部边境地区部署坦克。

以色列之所以如此忌惮真主党，除有2006年的前车之鉴外，更重要的是当前真主党有着相当强劲的军事实力，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强大的非国家行为体。据相关研究估计，真主党大约有15万枚火箭弹和短程导弹、100多枚远程导弹和部分精确制导导弹，还有大量反坦克导弹、反舰导弹等储备，并拥有2000多架无人机。真主党领导人纳斯鲁拉曾表示，真主党的导弹射程可覆盖以色列全境。以色列方面估计，真主党每天可发射2000～4000枚火箭弹，若发动连续饱和式打击则极有可能突破以防空系统，造成以方人员伤亡和设施严重损毁。2023年11月，真主党还首次使用了能携带300～500公斤炸药、杀伤力巨大的“布尔坎”导弹，对以色列军事基地造成巨大破坏。

黎以必有一战？

进入2024年以来，真主党与以色列的边境冲突不断升温，局势愈发紧张。一方面，以色列针对真主党官员的定点清除活动越来越多。自1月以来，以色列先后杀死至少四名真主党高级指挥官，引发真主党的强烈不满；另一方面，双方的跨境互袭越打越深入、越打越激烈。为报复以色列的定点清除行动，1月9日，真主党派出多架无人机袭击位于以色列塞费德市的以军北方司令部总部。这一目标距离黎以边界大约14公里，突破了双方爆发冲突以来的交火区域深度。对此，以色列则加倍奉还，自2月以来先后打击深入黎以边境50～100公里的真主党目标，显著扩大了冲突范围。

黎以边境紧张形势引发国际社会对双方爆发战争的担忧。尽管以色列在对真主党的作战上曾有沉痛教训，但以国防部长加兰特为首的以色列强硬派仍主张对真主党发起先发制人的打击，从而使北部被疏散的以色列居民重回家园，并一劳永逸地解决以色列北部威胁。加兰特多次声称，不排除使用军事手段来解决黎以边境危机，还表示即使加沙战事停火，也不会停止对真主党的打击。

相比以色列的强硬态度，真主党明显更加克制。真主党领导人纳斯鲁拉在讲话中透露真主党无意扩大战火，并表示如果以色列停止在加沙地带的军事行动，真主党也将收手。而真主党之所以会有如此表态，主要还是考虑到黎巴嫩民意和保存实力的需要。自2019年黎巴嫩陷入经济危机以来，该国货币已贬值90%以上，80%的人口处于贫困之中，2023年该国通货膨胀率高达222%，粮食、能源、医疗物资严重短缺，国民生活极其困难，经济处在崩溃边缘。在这样的情况下，若真主党执意对以色列宣战，将给黎巴嫩社会带来难以估量的破坏，让整个国家陷入更为剧烈的动荡。也正因此，黎巴嫩朝野上下反战情绪高涨，作为黎合法政党的真主党不能不顾忌民意。同时，真主党也深知与以色列全面开战将会令自身蒙受难以挽回的损失。尽管在2006年的黎以冲突中，真主党曾力挫以军锐气，但纳斯鲁拉仍后悔地表示，若事先知道绑架两名以兵会导致以色列大规模入侵黎巴嫩，真主党一定不会贸然行事。作为黎最重要的政治力量之一，真主党的政治和军事实力已今非昔比，真主党领导人不想冒险使多年努力毁之一旦，因此更愿意对以色列打消耗战和持久战。

此外，由于担心黎以爆发冲突使中东地区局势失控，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还加大了斡旋力度。自2023年11月以来，美国多次劝说以色列战时内阁不要主动对真主党全面开战，并降低北部战线的交火烈度。拜登政府还派出总统特别协调员阿莫斯·霍克斯坦前往黎巴嫩、以色列进行穿梭外交，并计划推动黎以签订协议解决陆上边界问题。此前霍克斯坦曾于2022年10月促成黎以海上劃界协议，解决了两国持续多年的海洋边界纠纷。法国、英国也积极推动黎以落实联合国安理会在2006年通过的关于黎以停止敌对行动的第1701号决议，并协调双方解决陆上领土纠纷。据报道，目前法国已向黎政府提交书面提案，其中包括对两国陆上划界的提议。

然而，尽管西方国家竭力避免黎以走向战争，但拜登政府评估认为以色列地面入侵黎巴嫩对地区局势而言仍是一项迫在眉睫的威胁。考虑到如今的局势，2006年以色列在黎巴嫩未能实现的战争目标，在今日或许也仍难以实现。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研究所研究实习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