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岁月

陈青延

我出生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期，在那段物资匮乏的岁月里，我的母亲一直弘扬“勤俭节约”的精神，靠着勤劳持家，把我们兄弟养大成人。在我年少的时代，母亲那一件件勤俭治家的事儿，如同电影里的一幕幕，至今不断地在我的脑海里闪现。

我的老家在洞庭湖水乡的农村。那时，农人家里烧饭炒菜的柴火经常短缺。为了使家里每年分配回来的稻草与柴草能够经久耐烧，母亲总是不怕麻烦，叫我们兄弟轮流拿着一只绞把筒，帮她一起绞草把子当柴火。这样一来，可以节省家里一些柴草。而每次母亲在用手勒紧稻草时，两只手指经常会划出一道道血口子。母亲却强忍着痛，从不向家里人说出一丁点儿苦楚。

记得在我年少的时候，一家人在屋后开了一个菜园。为防止鸡鸭鹅进去糟蹋蔬菜，母亲本着节俭的原则，没有买木条和竹子作篱笆，而是剪来许多懒荚柳的枝条，栽插在菜园子的周围，等懒荚柳长起来以后，她便精心地将懒荚柳编织成了一道牢固的篱笆墙。

每当冬天来临的时候，为了给一家人御寒，母亲舍不得去代销店买白纸回来贴窗户，而是想方设法找人要一些旧报纸拿回家，用米汤代替糨糊将旧报纸粘贴在窗户上防风保暖。

每年村里的裁缝师傅上我家，给我们一家人做完新衣之后剩下的边角料，母亲都舍不得扔掉，而是拿来裱糊在门板上，架在太阳下晒成布壳子，用来纳鞋底，给家里人做出一双双布鞋。

我们兄弟年少时，都有一种“眼睛大，肚子细”的贪欲，在每次吃饭的时候，我们都会把自己碗里的饭盛得满满的，结果自然每个人的饭都吃不完。每每见到这种情况，母亲都不会怒斥我们，而是经常和风细雨地用《悯农》的诗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来告诫我们兄弟，要珍惜每一餐饭，节约每一粒粮。继而她会把我们碗里的剩饭倒入一只筲箕内用水洗干净，摆到门前的禾场上晒干成饭米子，尔后加上一点糖精倒入锅里炒枯炒黄，再用石磨磨成黄米粉，又香又甜，让我们兄弟做干粮，带到学校去作中餐充饥。这种黄米粉，简直是一种美味，使我们口齿留香，百吃不厌，食欲大增。

忆往昔峥嵘岁月，一路艰辛一路行。在我年少的年代，村村寨寨没有一块像样的水泥晒谷坪。在早、中、晚稻收获的时节，千家万户的农人大都是用石滚子碾平土质的禾场用来作晒谷坪。印象中，在我家门前土质的禾场被太阳晒出裂缝的时候，母亲就会采取一种简便的办法，拣拾牛屎给禾场清缝，再作晒谷坪。那时节，可以经常看到我母亲，手里拿一只粪耙，肩上挑着一担粪箕，寸步不离地跟在牛屁股后拣拾牛屎的情景。

尤其令我难以忘怀的是，母亲曾经为了给家里节省承包地里买化肥的费用，她经常起早贪黑，不辞劳累地划着一只小船，进入江河湖泊里用竹竿夹绞水中的黑草，运回承包地里，沤制凼粪肥沃田地。

那时节，若是外出打黑草遇上高温酷暑的天气，母亲就会花一点小钱，到村医那里，买上一点人丹丸、清凉油和十滴水等药品，带在身上以备在打黑草时中暑急用。

那时节，农人们在每天清晨醒来时都可以听到自家房前屋后树林中的鸟语声，大家我喊你、你叫我，相邀一起说说笑笑地到生产队里去出早工。我母亲平常是一个热心肠、乐于帮助乡邻的人。在我年少的记忆里，母亲除了在家中操持家务和到地里去劳作外，再见她出门的话就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她要到外面去帮助乡邻们做一些有益的事情。

有一个星期天，我们兄弟都放学在家做家庭作业，快到中午时分，母亲突然外出了。家里的中饭居然是平常很少做饭的父亲在做。我惊愕地问父亲：“爸爸，妈妈干什么去了？”父亲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说：“肯定是到乡邻家里帮忙做事去了。”

我找到一家乡邻家里，发现母亲果真在为乡里乡亲做好事。原来，那家乡邻养殖的土鸡出现了发鸡瘟的迹象，一家人急得不得了。要知道，那时农村人养几只土鸡是十分珍贵的，家里人平日里的零花钱，全靠鸡屁股生下的几只蛋换回来。

母亲得知乡邻家的土鸡发生鸡瘟后，心急火燎地赶到了那里，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拿出身上带去的明矾，碾碎后拌上半生不熟的米饭，叫上乡邻一家人一道喂给发生瘟疫的土鸡吃。经过我母亲用明矾拌饭这个小偏方的防治，乡邻家的鸡瘟得到了控制，土鸡恢复了元气。

我母亲年少的时候读过私塾，嫁给我父亲后，她还经常寻找一些旧书旧报看，从中学习了一些科技小知识和医疗小偏方。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明巩的一些功效与作用，在我母亲的手中已经发挥到了极致。

就拿過往农人们的饮水情况来说吧。我的农村老家当时没有打井，更没有自来水。那时节，农人日常生活的用水，都要用水桶，肩挑手提地到江河、湖泊和沟港鱼塘去打水。遇上晴天还好，打回家的水比较清澈。要是遇上落雨的天气，那么从这些地方打回去的水，就会是一股脑儿浑浊的泥巴水。每到这种时候，母亲就会用手拿着一坨明矾，伸进水缸里来回地搅动好几圈，让浑水中的泥垢尽快地沉淀下去，使其变得清澈起来。与此同时，母亲也会无偿地帮助左邻右舍的乡邻们，在水缸中打上明矾，方便大家用水。

母亲常常对我们兄弟说：“为人处世，要有一颗慈悲之心。经常帮助别人，其实也就是经常在帮助自己。”母亲还时不时地劝告我们说：“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在人的一生中，艰苦奋斗几十年如一日，这才是最难的啊！”

母亲一生奉行的宗旨是多做善事。在过往医疗条件比较落后的农村里，母亲遇见乡邻的孩子感冒发高烧，一时请不到医生的时候，就会土法上马，帮助他们将白酒烧热，将一张又一张沾满热酒的纸片，轮番贴在孩子的肚脐眼上，直到孩子的高烧退去，并告知乡邻让孩子多喝开水。

我母亲很会刮痧。只要村里有什么人发了痧，出现头痛呕吐的现象，大家就会把她请去，帮忙刮痧。只要有人喊她去，她也十分乐意，立马从家里带上几片刮痧的苎麻，径直赶去。

有人说，母亲就像一湾温泉，轻轻呵护着孩子们成长的身心，让孩子们感受到生命的温馨。而在我生命的体验中，我感觉我母亲就像是一座灯塔，照亮着我们兄弟前行的路途，为我们保驾护航，让我们在成长的道路上，走得更加稳健。

我清楚地记得，在我年少的时候，每年盛夏到来之际，一家人每天晚上待在家里热得难受。由于当时家里一直没有电风扇，更不用说空调了，我们便会搬着板凳和凉床前往门前的马路上纳凉。每次，我们兄弟在来到马路歇凉之前，母亲都会提着桶子，打了荷塘里的冷水，泼到摆放板凳和凉床的泥巴马路上降温。母亲泼过凉水的路面上，立刻便会冒起一股热气。待到路面降温以后，母亲便叫上我们兄弟坐到板凳和凉床上乘凉。这之后，母亲又会不顾身体的劳累，摇着蒲扇给我们兄弟扇风驱除蚊子的叮咬。

我们兄弟相继考上中学寄宿以后，到了冬季临近的时节，母亲会买一些毛线，没日没夜给我们每人赶织一件新毛衣和一条新毛裤，送到我们学校给我们御寒过冬。母亲在前往学校给我们送毛衣毛裤时，一个劲儿地鼓励我们兄弟说：“天才在于勤奋，勤奋出天才。没有付出就没有回报。天上没有无缘无故掉馅饼的事情发生。”

在母亲无微不至的关爱下，我们兄弟几人毕业后相继走上了各自的工作岗位。我从省广播电视学校毕业之后，被分配到了一家县级广播电台当了一名新闻编辑。两年过去，我又在县城里娶妻生子。女儿降临以后，苍老的母亲带上我们兄弟小时候曾经睡过的木摇窝，风尘仆仆地搭车赶到了县城，特地来我家照料刚出世不久的小孙女儿。我和妻子看到母亲费力地搬着笨重的木摇窝进了我家的门，不免有些心痛地埋怨起母亲：“妈，你也太节俭了吧，现在我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城里到处都有便捷式的婴儿摇床。你何必要这么辛苦地带上这个老式木摇窝呢？”

母亲见我和妻子有铺张浪费的思想，便严肃地批评我们说：“勤俭节约是立身之本，你们要常将有日思无日，莫把无时当有时。”那天，母亲走到我家的院子里去换下了满身灰尘的衣裤，生怕在换衣裤之际，将衣裤上的灰尘抖落到了我家光洁如镜的地板上。神奇的是，半个月以后，在我家院子母亲换过衣裤的地方，竟然生长出了好几株青青的禾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