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毓方
这个故事,在中文网络流传甚广——
某天,毕加索在画室作画,偶尔抬头,瞥见一位陌生人走进院子,以为是管家艾琳的客人,便没多想,继续自己的创作。
过了一会儿,艾琳提着食材回来,看见一位陌生人急步走出,两人几乎撞个满怀。艾琳感到不妙,走进客厅一看,室内一片狼藉,她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转身来到画室,对毕加索说:“大师,刚才有小偷进了屋,您就没发觉吗?”
毕加索闻言,微微一笑:“别担心,我记得他的相貌。”随即在纸上画了一幅肖像,递给艾琳:“你拿这个去警察局报案。”
警方听说是毕加索亲自画的图形,自然深信不疑。他们按照肖像提供的特征,陆续抓捕了十几名嫌疑人,然而经过审讯,全部是误抓。
形势陷入僵局,艾琳再次找到警察。她说:“我也见过那个小偷,记得他的长相,可以尝试画出来。”
艾琳凭借记忆,勾勒出小偷的面容。
警方惊讶地发现,艾琳画的肖像与毕加索画的大相径庭。总归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吧,试着照她的肖像抓来一名嫌犯,哪知一审问,果然就是那天入室行窃的小偷。
办案警察喜出望外,特地前来向艾琳表示感谢,并对毕加索说:“毕大师,您是世界著名的画家,但在这次破案中,艾琳的画像显然更准确。”
毕加索听后哈哈大笑:“我的画是立体主义的,艾琳的画是写实主义的,风格不一,效果必然因人而异。”
故事颇有哲理,我把它打印出来,搁在案头。
尔后被夫人看到,她皱皱眉,不屑地说:“这故事是虚构的。我看过另一个版本。”
——一天,毕加索在室内专心作画。他的管家艾琳在花园忙着浇水。突然,她看到一个身影从客厅窜出,疾速闪出院门。直觉告诉她,事情不对劲。她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客厅,发现墙上的一副名贵画作不翼而飞。
艾琳赶紧把失窃的事告诉毕加索。大师“嗯”了一声,沉思道:“刚才我碰巧抬头,瞥见那家伙的背影。你看清他的样子了吗?”
艾琳回答:“我只看到他的侧影。”
毕加索点了点头:“你跟我学了这么多年画,素描技艺早已过关。你尝试把他的侧影画下来,去警察局报案。”
艾琳遵命,將那个人的帽子、脸部、衣服、裤子,甚至鞋子的轮廓都画得清清楚楚。警方根据她的描绘,抓了几名嫌疑人,经过审问,他们个个都有铁证如山的不在场证明。
警方无奈,只好再次求助于毕加索。毕加索挥笔画出了一副简洁的背影:几根乱发,一副斜肩,一条右撇的腿。警方依据这幅背影,迅速锁定了真正的小偷。
人们感叹,艾琳虽然抓住了对象的形,但形在特定的时空常常出现变数。而毕加索抓住的是对象的神,神具有烧成灰也不变的稳定性。
“这故事更精彩,”我说,“不过,我在网上查过很多版本,没见你说的这一种?”
“当然没有,”夫人说,“这是我即兴编造的,原创。你们作家不常常玩虚构?我还能给你编出第三个版本:艾琳和毕加索各有千秋。”
“好啊,你试试看。”
夫人开始叙述——
“某天夜里,管家艾琳和毕加索都已进入梦乡。一个小偷撬开院门,潜入客厅,盗走墙上挂的名画。响声惊醒了艾琳,她大声喝问:‘谁?在干什么?然后飞速起床,赶到客厅。一瞥之间,她只看到一个蒙面男子,露出一双半是灰蓝、半是黄褐的小眼睛,挟着一幅画扭头就跑,消失在黑暗中。与之同时,毕加索被管家的吆喝惊醒,听到了一阵忽高忽低忽近忽远的脚步声。”
夫人停下,不再叙述。
“然后呢?”我迫不及待地问。
“然后,警方根据艾琳和毕加索绘出的不同图像,双向锁定了那个小偷。”
“你得说清楚他俩是怎么画的。”
夫人笑着回答:“亏你还是作家!我已说得够清楚了,听到这儿,智力正常的读者都会自动脑补,用不着画蛇添足。”
“翻空立奇,确实是为文妙道!”我想,她应该去写小说的。
选自《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