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奔向你：秒速5厘米

风起

一

又是一年三月。

望着满枝的樱花，陆漫漫轻轻闭上了眼。昨夜下过雨，淡淡泥土香包裹在樱花的芬芳里，沁人心脾。

身边的小丁推了推她：“哎哎，那个是不是徐行？”陆漫漫睁开眼，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是他！小丁推她上前打招呼，陆漫漫犹豫了。小丁自己跑了过去。两人交谈了几句，徐行抬头，看向陆漫漫。四目相对，五年前的往事一点点浮现：

高二上学期的那天，班主任领着一个高高的男生走进班级。黑板上写下两个大字：徐行。他谈吐大方，说话风趣。班主任介绍他刚从北京“镀金”回来，他摆摆手，说自己不过是刘姥姥罢了。全班一阵大笑。

午后的暖阳落在了徐行的肩头。看着这个明媚的男孩，陆漫漫莫名生出几分好感。徐行自然地走到她旁边空位处，俯身问她自己能否坐这里。陆漫漫忙不迭地点头，揽回了已经越界的书本。

陆漫漫生长在湖北一个小县城。爸爸常年在外打工，妈妈对她管教颇严，她跟异性接触极少。伴随着徐行的坐定，她的脸渐渐泛红发烫。

大部分时间，陆漫漫不是趴着睡觉，就是埋头看漫画。徐行总找她搭讪，陆漫漫起初还认真回应，后来也懒得理，被逗烦了，就跑去隔壁四班找闺蜜小丁一起散步。不料，体育场也时不时有着徐行的身影。

徐行是校篮球队的主力中锋。陆漫漫第一次撞见他练球，他正在防守。对手弯着腰，停顿了两秒，向右虚晃一下，快速向左横跨投篮。徐行早有预判，猛地跳起，完成了漂亮的空中截断。欢呼声中，陆漫漫穿越到《灌篮高手》的场景里，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平日里，不时有外班男生给徐行递水，靠窗而坐的陆漫漫成了搬运工。有次，别人递来一瓶饮料，念叨着“下次教哥们几招”。徐行感叹着他们难得破费，随后递回给陆漫漫。陆漫漫很自然地收下了。

不久，县里篮球赛传来捷报。凭借徐行的3分压哨绝杀，校队一举夺魁，将代表县里去市里比赛。一时间，“京城王子落魄回县”的故事被口口相传。茂盛的瓜田里，陆漫漫得知，徐行是因为父亲生意失败，母亲离婚出走，才随父离京返乡。她有些唏嘘。

那天放学时，陆漫漫主动问了徐行一句：“回来后感觉咋样？”徐行投来“铁树开花”的眼神，瘫在凳子上，双手随意地搭在脑后，爽朗道：“好得很！如鱼得水，如虎添翼，如花似玉……”话没说完，就被陆漫漫横了一眼——真是没半点正经样子！

周五班会上，班主任让学科第一名上台分享经验。徐行用一口流利的英语惊艳四座。热烈的掌声中，陆漫漫无动于衷。看着中游的排名，想着普通的自己，這掌声化成无形的囚笼，困着她，让她喘不过气来。

徐行回到座位，陆漫漫偷瞄了他一眼。他正抿嘴微笑，自信张扬。而她，仿若衬托主角的一块背景板。

此后，陆漫漫刻意回避徐行。徐行说什么，她都只是“嗯哦”一声。偶尔陆漫漫主动探头，徐行以为她要和他说话，露出笑脸。听着陆漫漫只是叫他让开，她要去厕所，他脸上的笑容凝住了。

一面看不见的高墙，慢慢砌起。陆漫漫缩在了墙里，徐行也找不到入口。

二

陆漫漫的别扭持续了两周，在一个冬日中午爆发。

那会儿，女生流行给男生织围巾。一次午休，徐行打完篮球回来，隔壁班女生在门口递给他一条灰色围巾。这一幕被陆漫漫收进眼底。回到座位，徐行把围巾顺手给了陆漫漫，说“冬天快乐”。

这个举动点燃了陆漫漫的怒火，她皱着眉，把围巾甩回到徐行身上。徐行一愣，贱兮兮地凑过去，问她：“吃醋了？”陆漫漫屏住一口气，大声说没有，引得周围人侧目。一下午加一晚上，徐行都在找机会道歉，陆漫漫连正眼都不想给他。

晚自习后，陆漫漫快速走出教学楼，她急着回宿舍打开水。走到半路，她还是被徐行拦住了。

徐行扶着自行车，额头泛着一层薄汗，喘着白色的雾气：“陆漫漫，你要不要做我女朋友？”陆漫漫有些慌张，四肢僵硬，呆呆地站在原地。徐行又说：“你明天答复我，我等着。”

后面发生了什么，陆漫漫不太记得了。她只记得，那天宿舍的窗外，一轮圆月高高悬起，美好而明亮。

第二天早读，徐行靠近陆漫漫，问她想好了没。陆漫漫垂下眼睑，又快速抬起，郑重点了点头。徐行咧开嘴角，压抑不住眼底的笑意，恰好被巡视至此的教导主任撞见。两人被点起来罚站，一个站左边，一个站右边。他们不约而同地对视，偷偷笑了起来。

有了徐行的陪伴，陆漫漫觉得一学期的日子过得飞快，反而一个月的寒假如此难熬。春季开学，徐行递给陆漫漫一支樱花发卡。五片粉嫩的花瓣在阳光下反着光，花蕊亮晶晶的，像抱着一滴清晨的露珠。

徐行说，武汉大学有条樱花大道，那里种满了樱花，以后他们一起考去武汉，他带她去看樱花。陆漫漫点了点头，暗自种下了这个小小的梦想。

转眼要升入高三。暑假的一天上午，陆漫漫从题海里抬起头，给徐行发了条微信。妈妈经过房间，歪头看她有没有在学习。陆漫漫本能心虚，抽出试卷时，手机被带出，她伸手去挡没挡住，相反还连带着桌角的龙猫瓷杯也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妈妈嗅觉灵敏，让她交出手机，也发现了这段地下恋。不容陆漫漫辩解，妈妈拨通了徐行的电话，送上连珠炮似的责问和发难。陆漫漫弱弱地解释了两句，就被妈妈粗暴地打断，更大的风暴落在了她身上。

直到话筒中传来声音，母女俩才发现，电话并未挂断。或是嫌丢人，妈妈怒气更盛，拿出锤子砸烂了手机。碎片在房间里飞溅，陆漫漫的心也碎了一地。

几天后，妈妈拿到了徐行塞进大门的一封信。信中他表示道歉，保证以后不会再主动靠近陆漫漫。陆漫漫读了又读，字字都认识，却又字字不相识。

开学后，徐行转去了六班。班主任说，他改读体育特长生了。陆漫漫非常惊讶，也很生气他完全没有提前告知她，就像个落荒而逃的逃兵。

陆漫漫知道，最容易撞见徐行的地方，是篮球场。所以，她基本绕道而行。偶尔去食堂吃饭，两人会碰见，徐行大多是跟一群人一起。除非是迎面走来，陆漫漫才会礼貌性地点点头，不然她都会避开。

徐行的座位有了新主人，陆漫漫的心仍然空落落的。唯一支撑她的，是那个考去武汉的梦想。

高考出分的那个凌晨，小丁打来电话，说她准备报考武汉理工大学。陆漫漫考得也还行，只是妈妈仍不满意。她跟小丁约定，9月武汉见。

可填报志愿时，妈妈言之凿凿，说她多方打听过了，陆漫漫的分数在武汉挑不了好专业，不如去外省，她已经瞧好了学校和专业。她命令陆漫漫听她的，“不是我阻止你早恋，都不知道你现在滑到哪里去了！”

陆漫漫拗不过妈妈。最终，她被外省的一所大学录取。她自嘲，自己也不过是个逃兵而已。

8月底，陆漫漫坐上了南下的火车。昏昏沉沉中，邻座小男孩大喊道：“爸爸，好大的桥！”她睁开眼，看到了眼前壮观的建筑物。邻座男人对小男孩说：“那是武汉的长江大桥。武汉不仅有长江大桥，有黄鹤楼，还有最美的武汉大学和樱花大道……”

陆漫漫倏忽间被触动，她默默转过脸去。

三

那天晚上，小丁打来电话聊大学生活。说了半天，她才像想起来似的说：“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徐行也在武汉，他在华中师范大学读体育师范专业！”

她说，徐行的篮球风采依然，现在还培养了一项羽毛球技能，成了华师羽坛的一号人物，拥趸者太多了。陆漫漫眼前浮起了一些画面，眼眶有些湿润。挂断电话，她吸了吸鼻子，告诉自己，这样也挺好。

之后的岁月里，陆漫漫潜心学习。她转到了自己喜欢的专业，每天早出晚归，成了校园里的独行侠。空余的时间，她兼职去做家教，她想尽快独立。

这天夜里，陆漫漫去新雇主家做完家教回来。路上，她抬头看见一轮圆月悬在天上。明明非常圆满，她却总感觉它很孤单。这时，一阵花香袭来。她这才发现，不远处有三两株樱花树。

一簇簇樱花抱在树枝上，肆意地生长。凑近了看，每朵樱花又是那么娇嫩，透着淡粉色，像一个酣睡的小婴儿。陆漫漫拍完照，和刚吹完蜡烛的小丁分享看到美景的喜悦。小丁说，武大的樱花也开得正旺。

她约陆漫漫，等来年她过生日，她们一起去武大看樱花。陆漫漫迟疑了：“来年？到时候再说吧。”

暑假在家，陆漫漫一时兴起，开始整理高中的物件。拉开柜门，一个樱花形状的玻璃瓶摔在了地上。里面的星星散落了一地，那是她高二那年的寒假折的。据说攒齐1000个星星可以实现一个愿望，她折了很久，却在900多颗的时候戛然而止。

星星里夹着一张纸和那支发卡，陆漫漫摊开那张纸，上面青涩的字迹写着：永远在一起。

这时，妈妈敲了敲房门，喊陆漫漫出去吃饭。陆漫漫本能地去挡住那一地星星，就像当年试图挡住那部掉落在地上的手机一样。明知可能是徒劳，她还是去做了，人生本就应该勇敢一点啊。

于是，这年三月，陆漫漫应约而来。她在小丁的带领下，终于来到了让她魂牵梦绕的武大……

此刻，陆漫漫看着眼前的徐行。徐行率先向她打招呼。陆漫漫恍惚間穿越到高二那年，他弯腰询问她，能否坐在她身边的那一幕。

一阵微风拂过，几朵樱花混着雨珠落在了陆漫漫的发端。徐行很自然地伸手帮她摘下，陆漫漫没有回避。两人交换了最新的联系方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陆漫漫得知，徐行的身边还是空缺。

周末，陆漫漫窝在宿舍，看日本导演新海诚的经典动画电影《秒速5厘米》。

电影的宣传语说：“樱花飘落的速度是每秒五厘米。怎么样的速度，才能走完我和你之间的距离？”一股强烈的冲动袭击了她。

陆漫漫截下前半句宣传语的图片，犹豫了片刻，点击发送键，发给了徐行。

过了一小时，徐行回道：我们，要不要再试试？

这次，陆漫漫没有犹豫，秒回道：好！

编辑/甄友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