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戒

黄奕铭

1

“小林，扳手给我一下。”

在月球基地第四区，一个头发花白的宇航员正仔细检修着基地里的供温系统，尽可能维持氧气和二氧化碳的比例平衡。他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像是要飘起来一样，长头发也飘然竖立着，怎么看都很滑稽。不同的是，他脸上的皱纹却缩成一坨，一双眉毛也紧紧皱在一起。

在他身后，一个年轻人正捣鼓着别的仪器，手里的汗水让他几乎拿不稳工具，戴着的一颗蓝宝石钻戒也几乎脱落。同样，他也长发飘飘，不一会儿就要用他沾满油污的手去捋一下头发，但即便如此，还是会有发丝挡住他的视线。

听到教授的话，小林笑着说：“罗教授①，我就不给您递过去了，您自己接好了。”

“我说你呀，就喜欢搞这种名堂。”

小林②只是轻轻一用力，手上的扳手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嗖”的一下朝罗教授飞去。罗教授好像也只是轻轻一握，就接住了看似飞速旋转的扳手。

“也真是的，搞个恒温系统自己都搞不好，还要让我们来帮忙，这里甚至连个机械臂都没有，还要我们拿扳手敲，都不知道当初怎么选他们上来的。”罗教授一边忙着自己的活，一边抱怨着，还时不时瞟向控制室外正在喝茶的X国人。

“谁叫他们有全基地唯一一台理发设备呢？教授，看看咱俩这样，回国之后，别人都要喊咱们变态了。”小林指了指两人的头发，再指了指控制室外一台独特的机器，机器上闪着蓝色的光。

“我们连台理发机都带不上来。不过，这也正常。当初，为了减重腾空间，连宇航员的体重都算上了。我老罗为了上天，还专门去减了肥。”罗教授苦笑着，两边的眉毛倒是舒展开了一些，手上的工作也停了，说明已经修好了。

“已经十年了，也不知道地球怎么样了，”小林也停下了工作，“走吧，洗澡去。”

十年的建设，月球基地已初具规模，但很多东西都还不完善，比如恒温系统和重力系统就时常出问题。恒温系统经过罗教授和小林的不断改进，至少已经可以维持正常运作了，但重力系统还差点意思，目前只能保持洗浴间和厨房的正常重力。

2

洗上一个热水澡，一年的疲惫仿佛都被冲刷殆尽。小林回忆起在地球上的日子。他回忆起了在家中洗完澡，懒洋洋地躺在舒适暖和的床上静静读书的时光，也想起了去游览庐山瀑布时那种飞溅的水汽扑面而来的感觉，还想起了爬玉龙雪山，看云雪混杂的奇异与梦幻。自然也想起了家人，想起了母亲，想起了过世的父亲，以及他的妻子。他摸了摸手上的戒指，那颗耀眼的蓝宝石像极了妻子的眼睛。

热水停了，为了保证水的合理供应，基地里洗澡都有时间限制。小林擦干身体，穿上一套新的工作服，走了出去，罗教授已经在外面等着他了。

理完发后，两个人看上去精神了许多。他们一起去吃饭，罗教授点了份牛排，小林迟疑了一下，点了份三明治，这是妻子最爱吃的食物。罗教授粗糙的手拍着小林的肩膀，思索了一会儿，微笑着轻叹道：“这么久了，你还是忘不了她。”

小林又摸了摸戒指，看着端上来的三明治，一时竟不知如何下咽。

罗教授切开一半牛排，递给小林说：“还是这样，每天晚上都要蹭我饭吃。”罗教授的手很稳健，但小林却心不在焉似的，险些将牛排掉到地上。罗教授虽然脸上带着笑，但眼神里，也带着一股淡淡的悲伤。

正当两人沉浸于他们各自的情绪当中时，突然响起一声警报，将两人惊醒。

“请第四区所有人立马转移到第三区，第四区管道破坏性泄漏，二氧化碳涌出，请所有人立马转移至第三区。”

小林一下子愣住了。不久前，他还和罗教授检修过恒温系统，怎么这么快就损坏了？而且还是破坏性损坏。

罗教授一把抓住小林的衣领，严肃地说：“快去第三区叫支援！一定是微陨石撞击，叫他们把机械臂带上！”

小林没走两步，又听见罗教授喊道：“对了，宇航服也给我带一套，让他们也穿上。”

小林尽力迈着步子朝第三区跑去，第四区的人也匆匆朝第三区转移，只有罗教授和几个维修队的专家一脸严肃地朝恒温控制室前进。

当他到達第三区时，第三区的维修队队员们已经集结完毕。小林连忙说明了情况。可等他真正安顿下来之后，却发现手上的钻戒不知道掉哪了。

“糟了，应该还在第四区。肯定是刚才跑的时候弄丢了。”想到这里，小林立马往第四区赶。他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双手握拳。

当他抵达第四区时，却茫然了。在二氧化碳气流的冲击下，所有的东西都翻腾起来。月球的重力还束缚不住他们，一切东西都像发了疯的野兽一样四处乱撞。虽然他极力躲闪，但还是被一些桌椅磕碰到了。慌乱中，一个巨大的铁铲竟快速朝他飞来。

这时，一只手一把将他扯走。

罗教授严厉的脸庞出现在小林的视线中。“你回来干什么！不是让你去第三区吗？你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

小林摇摇头，苦笑道：“罗教授，戒指丢了。”

罗教授脸上一僵，毫不留情地说：“戒指比命重要吗？快走，别待在这里了。”

正说着的时候，第四区的玻璃罩出现一丝裂纹。罗教授脸色一变，厉声说道：“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随即用力将小林推向出口。

玻璃罩突然开裂，气流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一下子冲破玻璃天顶。一股巨大的气旋裹挟着第四区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冲向太空。等风暴平息下来后，小林发现，那枚戒指竟奇迹般出现在通道口，一闪一闪的，像极了妻子的眼睛。

3

整个第四区崩溃了，一场因为守卫人员疏忽而导致的微陨石撞击，彻底摧毁了第四区，就像四年前的第六区③一样。

看着失而复得的戒指，小林心里却高兴不起来。罗教授可能已经牺牲了，这一幕就像四年前那双温柔的手将他推向“生”的彼岸那样。

小林感觉自己似乎从他们手上接过了什么，虽然心情依旧低落，但只要这么一想，就没那么沮丧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早于2060年，各国就为了拯救地球，开启“星戒计划”，将先遣者送上月球，在月球建立了一个戒指形状的基地，缓解地球温室效应的同时改造月球。至今，已有21名宇航员的灵魂永远流浪在这星空之冢，再也不能重返地球。但地球上的人们，还在注视着月球，注视着这为他们带来希望的月球。月球上的星戒，虽然残破，但依旧发着光。

小林摸着戒指，将它从手上取了下来。戒指上的蓝宝石，正温柔地注视着他。

故事档案

①罗教授：中国航空航天大学教授，牛津大学名誉教授。2007年生，2070年因公殉职。杰出学生有林洛城和周若水。

②小林：全名林洛城，2037年生。妻子周若水，在第六区事故中牺牲。

③第六区：2066年，因陨石撞击损毁，包括周若水等13名建设队员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