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越
寂
搬进山里后
一部分身体闭合了
人的声音结成细长水渍
清醒与模糊的龃龉渐止
不想做人的时刻可以暂做斑鸠
一部分身体滑落
云的呓语更多了
宽容 生出指缝
荧荧小径上
灰雀啄开内向的苹果
山体露出她行善的胃囊
山有山的寂静
人以外的一切替代了人
我们度日 也结果子
是这寂静叫我以为
错误的可以归置
空间可以藏匿时间
游荡过的黑夜可以埋进山土
自有宽恕的果实等在来年
绿苹果 又是一树
可当我咬开
这忽然变奏的绿
却还有更暗的绿躺在那里
和你我以为遗忘的 错误的 逃逸的
和你 和我 躺在一起
睡莲
绿萼上刻着破解沉睡的咒语
念诵后撕下 再配上代表爱与痛苦的其他
同类(毛茛、荨麻或蔷薇)
灌入它自己诞下的天真又微涩的水
它将会醒来 你要小心地念诵
那已是最坚硬的部分
它足够自叹 足够尊重夜晚
不像别的花开得不分昼夜
连带倦怠又虚伪的黄昏
连带黏稠的完满 清醒的时候
往圆白容器里藏点月牙
再藏点被捻开的虚荣
你要小心地念诵
它时常并不想醒来
尽管是无意跌进睡河的
像只青鸦的尾巴那样也无妨吧
人们总要喟叹伟大的故事
没人关心它是否无奈
一朵花画着画着就是真的
温热的日子坐上轮盘
池中花烙印金属伤口
它作为美人的比喻被重新认识
重新抒情 重新张合
收集粗粝又光滑的赞美
被写进一出好戏的断章
它因此听过它的先辈
奥菲利亚 真诚溺于谎言
沉睡还是苏醒 这是个问题
睡莲的咒语应当被敬重
夏日无聊 它对即将到来的凋败
一无所知 浮肿
爬上白色 平淡的脸
究竟是谁要她睡去啊
是谁又叫她醒来
她原本只是
轻轻 活在浮水上
宴
是光在扮演
持刀的角色,窗叶被
命作餐碟。淡积云是今日的食客
他舒淡而晴朗地品尝
被切开的时间。白天,晴天,肥美的部分
更肥美的在夜晚
换梦作切开的刀刃。云退场
白马行经雪地。遗忘
同银河一样深蓝。时间像金枪鱼
露出粉红肉身
粉红印在马背上。马背
离岸。被看过的时刻
将倒退回初生的胎动
重邀一位食客吧
谁会被抽中成为下一个吞咽者呢?
吞咽时间的人,吞咽
又拒絕着。被拒绝和被吞咽的
将令时间阵痛。
阵痛翻涌着,
像生出暗红色鱼子那样
生出新的虫洞
暴食症
吞食梦之前
先吃掉白天剩下的词语
混迹 戏剧性 迷途 崭新的
长久 奔涌 正午 橙色 不可名状
多余的那些暂且还给诗集
开始吧 缓慢进入一只贝果
吃掉他荒谬的部分
门齿在圆形的迷宫里消磨虚无
惹人烦恼的藏在气孔中呢
那些善变的舌头 表情各异
耳语常常在桃核里
和红润的果皮一样艳丽
吞咽肉类时也一并咽下闪回的记忆
母螳螂在分娩前吃掉丈夫
吃梦的步骤倒是不难
和吃一个月亮基本雷同
揭开乳白的膜 在梦的边缘
轻轻吮吸甘甜的部分 再吃掉软弱的过去
遇到深褐色的斑要剔出来 连猫都知道
腐烂的人会带来危险
越是失眠的时候越要大口吞食
夜晚还没有过完吗
那还能吃点什么呢——
吃下独居的时刻,包括一部分次日
一部分自己
弥漫
气味是从叶子上来的
我拨弄它们,生命被倒放
从纸盒 编织袋 水 刀刃 玻璃花瓶
斜切四十五度的木质结构伤口
它从甲床的悬崖跳下
流水无声 很快
漫过我布置的屋子
漫过我消磨的夜晚
流连过的猫的背脊
漫过正翻开的诗行
不被珍视的虚掩
它明明入侵了我的一切
却又诚恳地问:“换吗?”
换它成为我 日复一日
浇灌空洞和美丽
换我成为气味
短暂剥开智慧 皮肉 模糊的痛苦
从有形的叙事里消失
沿时间的缝隙 缓慢攀爬
结成网
和更多气味交融
抽去骨骼便能越过边界
过去的都将裸露
存在若有若无
闻得到我的人
正悄声为我命名
这听上去短暂而合理
要成为气味吗?
抛弃叶子,又重回到叶子上去
教给它欲望——
一到成熟便散落
它明明入侵了我的一切
而我仍在布置它
修剪浇灌并拍摄照片
几日后新的覆盖旧的
我覆盖我
月影落在我们身后
说完告别的词汇
我们沿着江边行走
水和你我 隔着冗长的倒影
再无人作声
语言就此蜷缩
自欺关上时间的扁壳
你我也跟着做一回茧
留下的都藏进影里 蜷缩
缓慢凝结的泥
那泥土上的虫卵
发白的眼睛 它正看着
月影落在我们身后 慢慢走
留下的 丢失的都在江边
蛾眉月 上弦月
一分两半
水和你我 隔着冗长的倒影
我们看得太缓慢
低垂的手臂正从江水里退潮
月影盖上潮水的眼睛
我忽然执着于要看清它的波痕
被影遮盖住的浮标 绯红色
会是我的走丢的手心吗?
它曾握得住圆月和谎言的苹果
它曾成为隐喻
比喻何须那样疏远,不妨
更多说一些:漩涡中的花朵
蜕了皮的爱和隐意
分别的人 怀抱虚妄
时间的渡口 一切终要落进水里
一分两半
月影落在我们身后
阿耳忒弥斯的花枝正在结网
沉睡,或吞下一只鸟
是白色幼猫 也是贪婪的婴儿
语言的子弹于它而言
只是果实
新的仁慈是,天生耳聋
偶尔有月亮的夜晚
倾诉、思念和厌倦的舔舐 格外香甜
白猫无需自证空心
梦迹里,银河留白更多
淡薄的蓝天上 倒影繁杂又纯真
面孔叠着面孔:灵魂的
显影剂 半暗半明
因此它也温吞 露出过
纯白神情
“我该唤醒它吗?”她问
像母亲亲吻婴儿那样
灵魂湿漉漉的
編织空心而沉重的纱
她笃定它身体里住着更小的一个
也是白猫 也倦怠地空着
沉睡 以时间为食
它要如何拒绝揭开
永远的无声
黄色竖瞳倒映着
善意在此刻露出的白
灵魂的沉睡如同失语
无从开口时 就去吞下一只鸟
眷恋回声时 就去吞下一只鸟
总有更小的更小的灵魂
它跳了下去
幼猫跳下她的手指又跳下亲吻
耳朵闭合 甘愿跳进空空的
命运的巨口
这巨口曾吐出我们又吞下
“继续睡吧”,她最后说
说完,吐出一只鸟
傍晚时,又吐出另一只
绿月亮
他浸没于绿色
作稠密的聚丙烯画
鱼网自自然主义的河道中
刮取颜料 不临摹风
也画不出浮藻
涂鸦者的理想
像一只耳朵
像一只耳朵
我是指那河道
等冬天的谎言戳穿春天
捞月亮的人 先捞出
失语的蛹、一些时间
盲眼鼠妇和半新的湿泥
旧事因此被熟知
被刮刀遗忘在署名为物的
无题画作上
岸边
有人举起取景器——
白鹅经过
吞食青荇和年幼的
草坡
草坡上
芝麻醒了
身体摇响彼此:
看啊,那个轻轻的人
在捞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