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士鹏
我曾读过一篇古文《王子猷雪夜访戴》,写王子猷突然想去拜访戴安道,在大雪飘飞的夜里,划着小舟就过去了。王子猷划了一整晚的小舟,刚到门口却又折回。人们问他缘故,他说:“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何必”二字,把那自由、随性的魏晋风度诠释得淋漓尽致。换成是我,别说“来都来了”,就凭冒着大雪划了一晚上的船,我都会立刻敲门。正因此,我格外羡慕古人的松弛感。
所谓松弛感,可以用老子的一句话注解:“圣人无为而无所不为。”圣人并非无所为,而是用无为的態度去有所为,其核心便是无为的态度。换言之,就是顺其自然,不刻意、不拘泥、不强求。
比如,“吾日三省吾身”“存天理,灭人欲”便是紧绷,而“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和“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就是松弛。这份松弛感,是古人对超脱世俗、身心自由的向往与践行。
于是,在别人衣冠楚楚、正襟危坐的时候,李白“懒摇白羽扇,裸袒青林中”,赤裸裸地躺在林子里纳凉;在别人追求琼楼玉宇、雕梁画栋的时候,刘禹锡笑着把“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写进后世文人的心坎;在别人西窗剪烛,独倚明月楼,盼望着心上人早日归来时,吴越王给夫人留下一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松弛感,成就了青史上的群星璀璨。
那么,古人是如何寻找到松弛感的呢?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身居高位,或是有万贯家财。生活无忧后,人就能“一曲新词酒一杯”“为赋新词强说愁”,甚至“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再紧绷的生活里,人都能享受清欢。
若不能,人则需要懂得知足常乐。一方面,知足后,你便能让快要被得陇望蜀的心态染上刺眼颜色的情绪保持住澄净与通透,也能将本要被额外的追求所消耗掉的时间打捞回来,用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于是,你不仅心平气和、面色红润,而且不会因为想做却无法做而感到遗憾、闷闷不乐。记得颜回在回答孔子为何不当官的提问时说,他有田,能保证吃饱穿暖,“鼓琴足以自娱,所学夫子之道者足以自乐也”,所以不愿当官。对生活,他已经知足,当官后收入增加,却会牺牲快乐,增添遗憾,所以他不愿意让松弛的生活变得紧绷。
另一方面,无论是权势还是财富,总会有超过你的人,对名利的追求是没有尽头的,对名利的欲望永远无法彻底满足,所以注定会产生源源不断的焦虑,让人把脑袋削得更尖,把绷紧的生活绷得再紧点。当贪欲张开了口子,泰山的一角就已经压在了人的影子上,从此浮生半日闲只能“偷得”,甚至偷也偷不得,又何谈松弛?
所以,范仲淹才高呼:“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想要获得松弛感,最重要的是要有看破外物的迷乱后,关注生活本真的智慧。人生忽如寄,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生命中,究竟什么是重要的?是心系苍生,祈愿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为崇高理想而奔走;还是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在自然中与万化冥合;抑或是征战沙场,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只有让人生找到了落脚点,才会松弛下来,从世事的纷扰中抽身而出。就像蒲公英,在天上飞行的时候,必须紧绷神经,一点点的微风都会吹得它心慌,但当它落在了地上,扎下了根,就能迎着风雨,有条不紊地成长。
当然,松弛感的基石在于不强求,所以不必强求松弛感。淡水鱼生活在淡水中,海鱼生活在海水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顺应本心,选择自己最适宜的成长状态,无论是长风破浪,还是落霞与孤鹜齐飞,你都能抵达水天一色的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