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

韦凤梅

很多人都说，我的手指很漂亮。

小的时候，小奶奶总是爱怜地抚摸着我的手，说：“三儿呀，看看你这双手，手指尖得离谱呀，一看就知道不是劳动的人，而是拿笔的手，是吃国家饭的手……”

每个看过我的手的人都说我应该是从来没干过农活的，可事实却是截然相反的。在农村，一般不会有哪个孩子不做农活的。特别是在我们家，我爸爸妈妈经常外出做事，没有人帮忙，所以很多的事情都需要我们几兄弟姐妹去做。上山砍柴、下河捉鱼、收种玉米、插秧收割……我一样都没落下。摸虾挖蟹，除草施肥，挖坑填土，我样样都拿手。更不用说在家里面烧火做饭、择菜刷锅、洗衣扫地……我也是没有不做的，没有哪一样是做不好的。但是经过这样的磨搓，我的手仍然保持着它的“天生丽质”。

因为劳动工具缺乏，我们经常会用手指去抠硬东西，最简单的例子就是我们平时肚子饿了，会吃生红薯充饥。我们通常是把红薯洗干净了，然后就用手指甲把红薯皮钩出来，再大口大口地吃。以前小刀这种东西可是个稀罕物。水果刀更是很少很少有的，至少在我们家是没见过的。所以，我们做什么事都是用手指甲去钩。钩得多了手指尖就免不了要变形的。但同样是劳作，我的手指却很会“自愈”，即使我再怎么“蹂躏”它，它都不会“虐待”我。我用它钩红薯皮、拔红薯藤、挖红薯、拔草……特别是拔草的时候，要用力把手指挖到泥土里面，才能把那个草根给拔出来。所以每年到拔草的时节，我的手指都要遭一番罪。可是，过了这個时节，我只要几天不用手指去抠东西，我的手指又慢慢地恢复了。就像那些天生皮肤白的人，不管怎么晒太阳，皮肤都不会晒黑。即使晒黑了，只要几天不再晒太阳，皮肤又会白回来。我的手就是这样“自愈”的。即使拔草做农活，把手指糟蹋得不像话，可过了几天之后，我的手指尖上的皮肤又长出来，长得比肉还长，顺着指甲长出来，形成一层保护膜，我的手就又变得漂漂亮亮的了。我有时候甚至想象：别人都说我的手漂亮，是不是我长大了可以当一当手模呢？

可是，这个念想却在一个午后破灭了。

记不清楚是在我读小学三年级还是四年级，一个夏日的午后，家里的老黄牛没有草吃了，我打算去割一点草来喂它。我就拿着一把锋利的镰刀去田边割草了。走到田边，看着那些草长得又绿又密，我很兴奋，于是挥起镰刀割了起来，可谁知仅仅割了一把草，我正埋头割第二把的时候，可能是草太浓密了，也可能是我那时候太兴奋了，所以没有留意到镰刀的位置，我用力一割，只感觉左手中指尖一痛，我急忙扔下镰刀一看——呀，中指的前半截被深深地斜切了一刀，指甲被割成了两半，鲜血直流。我急忙用右手按压住伤口，不让鲜血流出来，顾不上其他的。等回到家，幼小的我也不知道告诉爸爸妈妈，只是自己找了一块长条布，用力地把伤口缠紧了就了事，过后该干活还是干活。等我注意到伤口差不多好的时候，我的手指甲也跟着长歪了，想矫正也没有办法了，回天无力了！从此，我的左手中指指甲，就变成了一大一小两片，成了一个特殊的怪异的存在。十个手指头，其他的手指头都是漂漂亮亮的，只有它，丑丑的，宣告着它的与众不同。这下好了，手模是做不了了。

读师范时，我们去琴房弹钢琴，钢琴老师说钢琴比较贵重，不能用指甲去碰的，弹琴的时候要用指腹去碰。他说了很多次了，可是有些人仍然不想把指甲剪短，所以有一天在我们又去练琴的时候，钢琴老师就拿着一个指甲钳守着门口，一个一个地给我们剪好指甲了，再放我们进去。我想可能是因为钢琴老师年纪比较大，他又戴着一副眼镜，我估计他看不清楚我的手指，所以他剪着剪着，就连我的那层手指皮也一起剪掉，连带着剪到了指肉，血都流出来了。他马上慌了，说：“我只是剪你的指甲，怎么可能会剪到你的手指肉了呢？”他端详了我的手，好久才说：“哇，你的手指好特殊啊，跟别人的不一样。别人的手指都是指肉凸出到指甲外面来，而你的呢，是指尖的皮长得比指肉还要长得多啊。”然后他向我道歉。之后他又好奇地瞧着我的左手中指，连连说：“可惜了这么一双漂亮的手，却有了左手中指这个瑕疵。”

日子如潺潺流水。现在，我的手仍然和以前一样，圆润而又纤尖。我总是习惯留长指甲，这样尖尖的手指头再配上尖尖的长指甲，确实像鹰爪一样，但也更加显得我的手指纤细柔美。指甲留长了，也可以起到保护指尖的作用，或许因为留长指甲的原因，所以，它并没有因为岁月的摧残而变形，仅仅是无名指变得稍微粗一点，其他的手指变化不是很大，还是保持着“青春靓丽”。我也时常提醒着自己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任何事物都不能十全十美，人也一样。平时有意无意的时候，我总喜欢端详着我的手，看着左手中指，心中虽然不由自主地有一点小遗憾：唉，要是这根手指不受伤，也像其他的手指一样漂亮就好了。

但转念一想：月亮都还有阴晴圆缺，何况是人呢。缺憾也是一种美！生活中，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所以，每当碰到困难时，碰到挫折时，碰到被人冤枉时，碰到……我总是看着我的手，抚摸着我的左手中指，告诫自己：不管是面对怎样的风风雨雨，你都要泰然处之，以一颗平常心去看待，不骄不躁，微笑前行。

我这个别人看起来并不十全十美的手指，在我眼里，它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