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对技术问题的思考,从来不是脱离了现实生活的苦思冥想,而是立足于当代资本主义新变化探讨现代技术对人们日常生活的影响及其解放策略。他们在承袭批判理论传统的同时广泛吸收社会建构主义、符号消费主义、加速主义等思潮,形成了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技术理性批判的三重理论视域——芬伯格的技术代码批判、鲍德里亚的媒介技术批判和维利里奥的加速技术批判。尽管他们把宏观研究与微观研究结合起来阐释当代资本主义面临的一系列新异化现象,使国外马克思主义技术理性批判逐渐转向“建构”的研究范式,但绝不能就此忽略理论的异质性以及蕴含其中的后现代意味。对这些新成果要采取辩证开放的态度,既坚守技术研究的历史唯物主义立场,又坚持技术实践的人民至上原则。
关键词:国外马克思主义;技术理性批判;技术代码;媒介拟真;速度暴力
中图分类号:A81" " " " 文献标识码:A" " " " 文章编号:1003-8477(2024)11-0005-10
自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以来,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在新自由主义和信息革命的推波助澜下朝着全球化、信息化、高速化、多元化的方向发展,西方学者从各自的理论视角出发对这一新症候作出了不同诊断——如贝尔的“后工业社会”、鲍德里亚的“消费社会”、卡斯特的“网络社会”和维利里奥的“速度帝国”。然而不论从何种意义上解读当代资本主义的新变化,都始终无法离开现代技术的发展及其社会应用,正如后现代哲学家大卫·格里芬所言,“在人类历史上,似乎还没有一种力量更能影响我们的社会生活和社会进程了,事实上,不管技术从何而来,又流向何方,今天人类所有的问题似乎都在这里聚集起来。”[1](p7)当代资本主义依托以信息技术为核心的高技术群加速经济发展和产业转型,但同时催生了信息垄断、意义匮乏、速度暴政等一系列新的异化现象。这在不同程度上溢出了经典西方马克思主义技术理性批判的理论边界,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从社会建构论、符号消费理论和速度政治学三重视域对现代技术展开深层批判,形成了以技术代码批判、媒介技术批判、加速技术批判为主的理论版图。
一、基于社会建构论的技术代码批判与民主变革
社会建构主义在欧美国家的兴盛促成了技术哲学研究的“经验转向”,既突破了经典技术哲学本质主义的理论范式,又为当代技术哲学研究提供了更广阔的理论视野。法兰克福学派第三代领军人物芬伯格在这一思潮的启发下,把批判理论与知识社会学结合起来,提出以“激进民主”为价值诉求的技术民主化理论,使国外马克思主义技术批判理论实现了从“批判”到“建构”的逻辑转换,并呈现出技术乐观主义的基调。对此,荷兰学者汉斯·阿切特胡斯给予高度评价,他认为“从早期严格的、单一化的经典技术哲学视角转变为经验上更为协调、理论上更为精致的当代视角,没有人比芬伯格更为鲜明了”。[2](p1)
芬伯格始终把对技术的内部审查视为破解现代性悖论的钥匙,强调技术的工具理论和实体理论都只不过是一种本质主义技术观。二者因过于注重技术的本质属性而忽略其社会内容,不仅造成了对待技术“或接受或放弃”的简单化态度,而且彻底排除了技术转化和改造的可能性。正是通过对传统技术理论的批判和借鉴,他明确指出现代技术是由效率标准和社会利益所“决定”的双层结构体系。
其一,在本体论层面上,主张技术在本质上是“待确定的”而非某个固定不变的东西。芬伯格认为,无论工具论还是实在论都把“效率”视为技术的本体论承诺,如此一来,技术要么是与社会政治无关的纯粹工具,要么是相对独立的统治合理性。这两种技术理论都蕴含着一种非历史的本质主义技术观,造成人们对技术或采取盲目崇拜或抱持消极抵制的极端态度。他运用马克思的历史分析方法研究技术问题,指出技术及其实践作为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承载着包括伦理、政治、宗教等在内的社会价值。更确切地说,技术的本质规定性取决于它所处的社会情境,技术的发展是一个具有多种可能和潜能的偶然性过程,它绝非一种天命,而是一个“斗争的舞台”“社会的战场”,“或者用一种更好的隐喻来说,把技术比作一个文明的替代形式互相竞争的‘事态的议会’”。[3](p16)
其二,在价值论层面上,赞同技术实体理论的“价值负荷论”而反对技术工具理论的“价值中立论”。工具论者通常把技术视为与科学一样具有普适性的客观真理,认为它的社会功能与政治、经济、文化等因素没有任何关系。芬伯格对此持相反意见,他强调技术不管在设计过程还是实践过程中都蕴含着特定的价值偏好,技术的中立形象实际上支持的是统治集团的政治目的和阶级利益。为了论证技术社会普遍存在的各种形式偏见,他以监视系统和数字鸿沟为例,分别说明技术在设计和实施过程中存在构成性偏见和实施性偏见的不平等现象,由此合乎逻辑地得出如下结论:技术不是与社会价值无关、对社会需求漠不关心的客体,而是包含道德规范、风俗习惯、审美标准等在内的文化意识形态之间相互缠斗的“有意义的客体”。
其三,在方法论层面上,综合实体理论和社会建构论的思想资源并提出“解释学的建构主义”的方法。芬伯格认为技术实体理论虽然承认社会因素对技术的影响,尤其是马尔库塞的“社会决定技术”观点具有一定的前瞻性,但仍停留在抽象的哲学思辨层面。与其唯唯诺诺地蜷缩在技术的浪漫主义想象中,倒不如在新的历史条件下运用社会建构主义的方法对技术进行分析和改造,从微观层面剖析社会因素是如何参与和影响技术的生成过程,“尝试在经典的社会学变量、相关集团的典型‘利益’以及由这些集团所支撑的知识内容之间,寻找因果变量”。[4](p2)不过他并没有止步于科学知识社会学在技术问题上狭隘的经验性研究,而是借用技术实体论的文化批判思想扩充建构论的实践向度。
为了进一步阐释技术建构过程及其负载的社会意义,芬伯格引入“技术代码”这一核心范畴,在此基础上提出了“工具化理论”。在他看来,“技术代码”是指把技术的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技术规定与社会规定、技术设计与社会需求聚合起来的一般性标准,其基本特征表现为编码的先验性、标准的稳定性、构成的多元化和参数的变动性。既然技术的合理性介于技术层面与意识形态之间,那么必须将其置于两个不同层次加以考察,才能使技术图景作为一个有机整体而被清晰地展现出来。第一个层次是技术的“初级工具化”,从静态视角阐释技术实践通过去情境化、简化法、自主化和定位化的基本环节来实现工具化的过程,它旨在揭示不同历史时期技术主体和客体的功能性构成,强调技术作为载具所共有的自主性特征;第二个层次则是技术的“次级工具化”,从动态视角说明技术实践通过系统化、中介、职业化和主动性的基本环节来实现再情境化的过程,它关注的是技术主体和客体在现有社会网络和技术装备中的实现问题,强调技术作为非中立性的社会产物所具有的文化特征。如果说技术的初级工具化是从自然属性方面展现一种纯粹的技术关系,那么技术的次级工具化则是从社会属性方面展现内嵌其中的道德、审美、文化等社会价值,同时还促成了技术的“对象和情境、第一性质和第二性质、主体和对象、领导层和群体的重新融合”。[3](p230)基于此,芬伯格认为面对当代资本主义通过掌控技术代码的话语权强化其政治权威的社会现实,既不能一味地崇拜技术,也不能彻底地抛弃技术,主张在对技术设计的批判和民主化理论的辩护中找到超越技术乌托邦和敌托邦的第三条道路——可选择的技术民主化方案。
其一,技术民主化理论建基于“民主的理性化”思想,强调在技术的设计和使用过程中重构现有技术代码体系,为技术的民主化发展提供理论上的可能。芬伯格认为,当代资本主义的独特性在于通过工业技术设计所形成的“操作自主性”及其再生产体系不断强化其统治合理性。因为以资本为导向的技术设计,除了追求效率以外从来“不考虑外在因素、通常的惯例、工人的嗜好或抉择对工人家庭的影响”。[3](p91)为打破工具理性对整个社会的总体性统治,他把技术批判主义与社会建构主义的方法结合起来对理性加以修正和改造,在技术主体积极介入待确定的技术设计和使用过程中把理性的内容从“效率至上”拓展至社会场域,使弱势群体的价值诉求也被一并纳入其中,从技术系统的内部开启了一条反抗精英阶层知识垄断的“民主的理性化”之路。
其二,技术民主化的关键在于公众参与技术设计的过程,通过多元化技术主体的深度介入把不同的价值诉求内嵌于现代技术,使公众在技术与社会的相互制约和相互促进过程中免于被承载统治阶级利益的技术体系所钳制。芬伯格认为,我们生活的技术环境是以“软机器”方式形塑而成的松散社会结构,只有采取一种渐进式的微观技术政治学策略,才有可能使公众参与成为自觉的社会行动。这就意味着必须扩大技术主体的范围、培育技术主体的科学素养、构筑公共领域的责任文化,使技术行为主体逐渐从知识精英向边缘群体延伸,并且“赋予那些缺乏财政、文化或政治资本的人们接近设计过程的权力”,[5](p8)从而把他们的意见、态度、利益等具有普遍性的价值诉求融合到现有技术系统中。至于究竟如何使公众能深度参与技术体系,芬伯格又结合环保运动、医学实验、可视图文技术等实证性研究提出了三种方式,即:技术争论、创新对话和参与设计、创造性的再利用。
其三,技术民主化的目标是推进以技术为中介的制度民主化,实现有利于专家与公众、技术与社会、人类与自然之间协同发展的社会主义文明。基于当代资本主义一切社会关系都为技术所中介的时代诊断,芬伯格指出技术系统如同社会政治生活一样具有严密性的科层结构,只有诉诸以自由、平等、民主为价值规范的社会主义制度,才能确保公众成为道德和政治的主体,在自觉的技术活动中推动社会朝民主化的方向发展。但由于每个人参与政治决策的直接民主形式在实践上缺乏现实性,尤其是作为技术外行的公众,他们面对日益复杂化和精细化的技术体系往往感到手足无措,所以芬伯格主张把代议制民主运用到技术领域,并且强调“技术代议制首要的并不是选择一个可信任的成员,而是要包含体现在技术代码中的社会和政治需求”。[6](p142)此外,他还注意到知识体制的变革对于走向“深层民主化”的重要作用,指出政治的民主化程度会随着技术代理人对知识含量更高的新技术领域的有效理解而不断提高。
二、基于符号消费理论的媒介技术批判与客体策略
现代媒介技术的快速发展与广泛应用,不仅极大地提高了资本主义信息的生产与传播效率,而且使之从“生产型社会”转向“消费型社会”。对于这一状况,法国当代哲学家鲍德里亚指出,“在我们的周围,存在着一种由不断增长的物、服务和物质财富所构成的惊人的消费和丰盛现象。”[7](p1)但当媒介深度介入人类社会生活之际,人们非但没有真正实现政治解放反而深陷光怪陆离的符号中无法自拔,故而媒介批判被纳入西方马克思主义文化研究的问题域,逐渐形成与美国经验主义传播研究分足鼎立的媒介批判理论范式。①循此足迹,在与后现代主义的交融过程中演变成“最为多元化和异端的一代”,鲍德里亚围绕“拟真”“内爆”“超现实”等核心范畴展开的媒介拟真批判,是继海德格尔之后欧洲大陆知识分子对于技术问题形而上学沉思的又一理论高峰。
在鲍德里亚看来,“消费”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主导地位日益显现,并一跃成为维系当代资本主义体系稳定性的一种有效策略,人们在对物的象征意义而非功能层面的消费活动中塑造了西方社会的独特景观。归结起来,作为“一种符号的系统化操控活动”的消费行为赋予当代资本主义三个基本特征:一是从“物的消费”转向“符号消费”的生活方式;二是从“生产之镜”走向“符号之镜”的社会逻辑;三是广告系统成为消费意识形态的主要载体。为此,鲍德里亚从对消费社会的符号政治经济学批判又重新回到对“物”的研究,但并非他早期著作《物体系》中的“实在之物”,而是中后期著作《命定策略》和《完美的罪行》中的“虚拟之物”。在这里,虚拟之物不是“一种指涉性的存在或一个实体。它是由原本或现实的真实模型的创造物:一种超真实”,[8](p1)一种为媒介镜像所遮蔽、篡改甚至伪造了的能指自我指涉之物。虚拟的符号消费之所以可能,主要是因为媒介仿真技术把所有的现实都转译为二进制符码,通过“0”和“1”数字编码生成了文字、声音、图像等表征实物的信息,使事物在大众传播媒介中得以生动而逼真地再现,由此构筑起一个“比真实更真、比美者更美”的超真实世界。正是在对媒介拟真模式“谋杀”客观现实的激进批判中,他以尼采式的极端化叙事风格预言了历史的终结。
第一,现实的消失。自文艺复兴以来,西方社会相继出现了三种拟像模式——仿造、生产和仿真,当代资本主义则是以媒介技术为“拟真机器”和“符号制造术”的超现实社会。然而,鲍德里亚认为这种“过度”的真实,实际上并没有更加清晰地呈现世界的真实面目,反而使之在无限激增的“拟像”中被悬置起来。人们在日常生活中触及的只能是经由媒介之手筛选、剪辑和切分之后的“虚拟实在”,不必亲临现场就可以获得感官享受和精神愉悦,有时候甚至比不完美的现实给予人们的生命体验还要丰富得多。这主要得益于以下两个方面:一是大众媒介的拟真模式使世界的真实性维度消失在符号的生产和再生产过程之中,并通过对主体的“致命诱惑”不断强化这一模式,使真实不再具备超越拟象的任何可能性;二是大众媒介的“单向性”阻隔了人与物、人与人之间的双向交流,作为主体的人因被固定在各类电子屏幕前而不再深度参与社会实践,对界面的高度依赖使之成为游离于真实世界的“旁观者”,由此宣告了笛卡尔以来的主体哲学的终结。
第二,意义的匮乏。电子媒介技术凭借其复制功能削弱了事件本身的可信度和严肃性,甚至利用其表征功能摧毁原有的意义系统,最终导致整个社会的界限坍塌及其“熵”增加。鲍德里亚指出,媒体编码抹平了客体与主体之间的差别,其后果是原本丰富多彩的实在之物沦为平面化、表象化和同质化的“符号—物”,实在的意义维度也在驱逐一切内容的“符号游戏”中被彻底肢解。例如,一部关于气候变化的纪录片与一则房产推销的广告即便没有任何逻辑上的联系,却可以凭借媒介技术的抽象化、形式化和信息化而被编排在一起。此外,他还强调媒体平台展陈的理想化模型成为大众竞相追逐的对象,人们事实上追求的是蕴含其中的身份、地位、权力、品位等一系列符号价值。此时意义在“符号—物”的激增性生产和即时性传播过程中被不断抵消以至趋向零度化,尤其表现为艺术的死亡,事物的美感是由媒介剪辑成的拟像及其过度暴露过程带来。因此,他极力反对现代技术溢出其固有界域而演变为内嵌于社会的意识形态,并严厉斥责了符号秩序的强制逻辑所导致的真实世界同质化和零度化。
第三,历史的终结。鲍德里亚的历史观与他的技术决定论思想有着内在的一致性,“是建立在一种悲观的命定论的基础上的随机的、偶然的历史终结观……具有两个重要的特征:一是命定的悲观论;另一是偶然的、随机的、非决定性的观点”。[9](p212)他不仅控诉以媒介为核心的现代技术所犯下的“完美罪行”,而且以一种极端悲观的论调预言了“世界终结了”的黯淡前景。从技术角度看,媒介技术以高度信息化、数字化和拟人化的方式把包括人在内的一切事物吞噬,事件之间的因果性消融于媒介编码的任意性、事件内容的深度消失于媒介信息的内爆、事件制造者的主体性消解于媒介技术的自主性,至此作为整体性的历史事件在客体击败主体的过程中变得面目全非,社会的发展、进步和变革也就不再可能了。从社会角度来看,晚期资本主义事实上是一个由符号堆砌而成的消费社会,它得以维系的前提条件是永无止境的消费欲望,而媒介技术所炮制的暗示意义链则以一种温柔的口吻诱使大众沉浸于符号消费,以至于遗忘了生命的厚度和历史的真实,社会也在批判的停顿中走向历史虚无主义。
尽管鲍德里亚对媒介技术的发展及其社会后果感到忧心忡忡,但他并没有因此回避新技术给人们带来的前所未有的震撼,并试图从技术与社会的辩证关系出发重估“沉默的大众”对于颠覆媒介暴力的现实意义。在他看来,造成社会灾难性后果的根源在于物的“命定策略”(fatal strategy)1,媒介技术的拟真模式通过抽空事物的内容形塑了一个比真实世界还要真实的世界。这不仅意味着作为客体的“自然之物”,因高科技的发展而变得越来越人性化和智能化,甚至有时候比人还要聪明得多;而且意味着作为主体的人,因被阻隔在“拟态环境”中而不再对真实世界做出任何回应——这是由媒介的非应答机制决定的,人们的思想和行动会变得越来越迟钝直至陷入沉寂。换言之,“物的逻辑”是一种以极具活力的、诱惑性的、会报复的命定之物,消灭近代哲学语境中具有思辨能力的、批判精神的、创造性主体的客体策略。这是因为“物的逻辑”随着技术的自律性和极端化发展,必将击败主体的辩证法而成为社会的主导性原则,使“世界不再是辩证的,它肯定要走向极端,而不是平衡;它肯定走向激进的对立,而不是调和或综合,这也就是恶的原则,它表现在物的‘恶的聪明机灵’中,表现在纯粹物的狂喜中和物的谋略中,它战胜了主体的谋略”。[10](p7)既然物的诡计得逞的关键是媒介之镜对意义模型的重塑和话语垄断的形成,那么大众就应彻底放弃主体立场而转向客体立场,通过保持沉默的消极方式瓦解作为封闭系统的社会意义循环链,并从中生成一种与媒介暴力相抗衡的、带有诡秘色彩的拒绝意志。实质上,鲍德里亚主张的是一种放弃式抵抗的“儿童策略”,就像是家长的权威在孩子的绝对服从中变得无足轻重,毕竟孩子在表面上越是听从家长的命令,家长的命令就越没有存在的必要。但循着鲍德里亚的思路继续追问下去就不难发现,他的拯救方案不过是退回到传统形而上学的故乡罢了,大众的沉默不仅没有引领人们走上解放之路,反而使之在客体的命定策略中彻底沉沦。他从“虚拟之物”出发审视消费社会有效运转的内在逻辑可谓另辟蹊径,为我们审视当代资本主义提供了较为新颖的角度,但过分夸大客体策略及其对主体的摧毁,使其媒介技术批判思想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技术决定论和宿命论的误区。
三、基于速度政治学的加速技术批判与慢速生活
今天的人们置身于一个“以快代慢”的竞速时代,时间匮乏感是每个人最为真切的生活体验,“速度”问题成为理解当代资本主义新发展不容忽视的理论向度之一。法国思想家维利里奥作为竞速学奠基人,以“速度”为中心展开的现代性批判理论,进一步深化了从卢卡奇到法兰克福学派的技术批判逻辑。他不仅揭示技术的义肢性及其辅助功能,而且高度重视技术之于人的内殖民化倾向,尤其是远程技术塑造的生存景观对主体的彻底颠覆及其文明后果。
维利里奥把人类历史划分为自然速度、相对速度和绝对速度三个阶段,认为速度作为人类生存的核心要素构成了较为完整的历史叙事。不仅如此,他还断言“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工业革命’,有的只是‘竞速革命’;根本没有所谓的‘民主政体’,有的只是‘竞速政体’;也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战略’,有的只是‘竞速学’”。[11](p69)在他看来,速度以其“不可见的透视法”照耀着人类社会生活的具体经验,它不再“只是一个现象,而是现象之间的关系,它就是相对性本身……自从我们在运输的时代就组织起对领土的电磁调制,它就存在于我们的日常生活中”。[12](p17)这是在本体论层面上界定“速度”范畴,把速度理解为“相对性本身”(relativity)或“环境”(milieu),“速度—空间”则作为人类的生存根基构成了关于世界真实体验的知觉场。就此而言,在竞速学意义上革新技术的根本目的是整个社会速度的全面提升和人的自由解放,但作为人类生存环境的速度又反过来不断促逼技术以各种义肢形式1实现其无限增长的承诺。很显然,维利里奥不只是在一般意义上讨论技术的义肢性及其与人的关系问题,而且通过揭露现代技术造成的时空压缩、生存经验匮乏、地缘政治瓦解、社会风险增加等一系列负面效应,对当代资本主义的加速逻辑展开速度政治学批判。
第一,抨击技术加速在“道路层的污染”导致的生存景深零度化和界面化。维利里奥发现在资本主义合理化的过程中,“除了大气层污染、水层污染的现象和其他污染现象,还存在一个未被察觉到的空间扩展的污染现象”,他建议把这种污染称之为“道路层的(DROMOSPHERIQUE)污染”。[12](p30)所谓“道路层的污染”,不是指生态学意义上自然环境的污染和破坏,而是指存在论意义上“空间—距离”的逐渐消失和“时间—距离”的不断萎缩现象。整个社会的全面提速使近处与远处、过去与未来、真实与虚拟之间的界限都在光速达到的“远程在场”中消失了,人类赖以生存的现实世界在被全部压缩进数字空间后便不再剩下什么!远程技术学取消了空间和时间的独立意义,人类的生存环境也历经了一场光学厚度的衰变——从“代谢性邻近”到“机械性邻近”再到“电磁性邻近”——而趋近于零度化。整个世界的伸展不再依赖于物理空间的间隔,而是依托于电传科技的即时传播界面,“当前(在场)的深度”或“持续膨胀的当前”使立体感消失,从而引发了人类生存的光学厚度危机。在维利里奥看来,“超越地平线的认识手段越是被完善,感性经验的地球空间扩展、世界的时间延续就将越是被降低,被简化为无,如果不是无,也是人们通常所说的非常之小!”[12](p56)无论是否愿意,时间距离的本质异化都不可避免地剥夺了人们与真实世界的直接联系,使之沦为依附实时传输技术的“终端公民”,因为“直接与间接信息的日益不均衡……往往过度赋予了媒介化了的信息以特权,从而损害了意义;现实效果,它似乎取代了即刻现实”。[13](p24)
第二,批判技术加速的“读秒战略的接近性”对传统地缘政治的解构及其破坏性后果。伴随工业革命而兴起的运输与通信革命彰显了加速逻辑的优越性,社会治理也随之被置于激烈的速度竞赛中并催生了新的政治模式——光速政治,即通过对介于主体与客体之间流通领域的调控来维系整个社会的稳定性和有序性。维利里奥指出,这种既借助减速装置限制大众反抗、又依靠加速装置提升决策效率的统治方式,不仅突破了基于特定时间和地点的传统地缘政治限制,而且不可避免地造成了“信息系统的最高暴政”。从速度政治的内容看,在光速到达中实现的互动性宗主政治是以时间管理补充空间规划的缺席,作为权力关系布展重要载体的“空间—距离”让位于“时间—距离”,并“从国家地理的即实空间的城市化到国际远程交往的即实时间的城市化,地缘政治的‘空间—世界’逐渐地将它的战略优先权让给有着一个没有延迟、没有对跖点的读秒战略接近性的‘时间—大写的世界’”;[12](p88)从速度政治的形式看,由于“基础结构、意识形态,社会变革和经济变革,三者之间的良性反馈环产生了一种新的复杂的领导权,一个新的后资本主义的技术—社会平台”,[14](p360)资产阶级利用网络平台、数字界面、智能软件等手段使其在速度上的竞争优势得以保持,通过无偿占有网络原住民冲浪时留下的大量私人数据,进一步加剧处于速度劣势和界面终端的公众被剥削和压榨的程度;从速度政治的前景看,围绕提升速度竞争力和威慑力的政治策略势必会将文明推向一种战争状态,传统地缘政治所无法企及的全景式监视和即时性遥控在光速政治中都成为了轻而易举的事情,此时人们连同自身寄居的生存空间也在虚拟空间的政治博弈中被排除在外,随之而来的必然是人类的生存大恐慌和全球极权主义的崛起。
第三,反对技术加速倡导的“更快的生活”信条对生命时间的内在规训。现代社会的加速逻辑给予人们这样的幸福期许:生活步调的加速是我们在面对自身的有限性与死亡问题时所作的(亦即是现代性的)回答。[15](p37)只是时间的资本化和利益化,让人们无一例外地卷入这场没有终点的竞速游戏中。维利里奥以绝对速度和相对速度为依据,把人们划分为两大对立阵营,即:一类人在真实时间的统治下体验着他们在世界城市的虚拟共同体内部的经济活动的本质,另一类人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贫困得多,他们在一些地方城市的真实空间里艰难生存。[16](p70)因此,他在《消失的美学》一书中大声疾呼道:“停止就是死亡!”速度成为一种支配生活世界的权力,以“速度拜物教”为核心的文化意识形态不仅从宏观层面上加剧社会等级的固化,而且从微观层面上引发个体生命的自我异化,人们为了不必在物理上移动就能实现对环境的控制,心甘情愿地被通信技术装备起来,只不过“生物学的”与“技术学的”事物融合后果是真实时间的加速。在大城市显得尤为强烈的时间紧迫感就是最好的例证,人们原本的身体感知为身体移动的速度所改变,但快节奏的生活意味着处理各项事务花费的时间越来越短,迫于时间压力而打乱自然节律的生命体验必然缺乏深度思考,最后剩下的只是碎片化记忆或彻底性遗忘。质言之,生活开启“倍速”模式致使感性生命在内容上变得乏善可陈,这种抽象而空洞的生命体验又使社会生活的单调性和个人的无意义感进一步加剧。
面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通过声音、影像乃至触觉的电传叙事而展开的竞速统治以及由此带来的社会负面效应,我们究竟该何去何从呢?维利里奥运用知觉现象学的方法,全面审查了现代通信技术,提出以“慢速生活”方式破解资本主义的加速策略。他认为,当代资本主义借由速度暴力杀死了在场、剥夺了知觉、取消了深度思考,同时还预言世界在表面的地平线和深层的地平线相继消失后会被压缩入“屏幕的方形的地平线”,作为“一种‘遗忘的文明’的前所未闻的可能性的远程通信的结果,是一个没有未来、没有过去的直接性事物的社会”。[12](p35)但他并不全然充斥着悲观和绝望的情绪,而是表示“新技术结构常常带给他们新的可能性和新的危险的真实情况”,[17](p9)当代资本主义通过技术的解域性力量侵蚀着作为生命表达的身体,只有摆脱技术思维的控制才能归还身体的感性本能。这表明维利里奥试图把身体设定为技术的边界,以“缓慢”或“减速”的生活来对抗速度拜物教和技术依赖症,从而为打破全球化的“速度暴力”魔咒留下了希望的微光。一方面,他鼓励人们在闲适的慢生活中利用充足的时间进行深度思考,反思过去忙碌的生活状态并加以适当调节;另一方面,他提倡人们在亲近自然、远离都市生活的过程中向身体的本真性存在回归,此时与生命高度融合的现代技术也在对世界的真实体验中被剥落。然而,期待回到慢速社会的论调实则带有浓厚的复古主义色彩,所追求的只不过是一种新亚里士多德主义式的主体间性,因过分沉溺于慢生活的美好幻象而拒斥现代文明,最终把人类引向无家可归的穷途末路了!
四、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技术理性批判的理论反思与现实镜鉴
基于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病理学诊断,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在承继社会批判理论传统的同时广泛汲取当代西方哲学的思想养分,从多元的、微观的、边缘的视角重新审视技术的合理性问题。总的来看,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在探讨全球化资本主义时代的技术问题时呈现以下特征:一是宏观研究与微观研究相结合,如芬伯格在对技术设计过程的剖析中打开技术黑箱;二是带有明显的“后学”性质,如鲍德里亚的技术决定论对主体性革命的放弃;三是理论风格大异其趣,如芬伯格倾向于技术乐观主义,鲍德里亚和维利里奥则更倾向于技术悲观主义。
第一,芬伯格的技术代码批判既是技术哲学经验转向的理论典范,又是对资本主义技术统治论的现实回响。他通过整合法兰克福学派、社会建构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等思想资源,在本体论上主张一种非中立的历史主义技术观,把技术问题置于工具化理论的总体框架中进行规范性研究和描述性研究,提出以技术代码为核心范畴的工具化理论,并尝试从中找到实现技术与社会协同发展的民主化道路。尽管芬伯格的技术哲学思想在很大程度上受到经典西方马克思主义——特别是马尔库塞的技术实体论——的理论影响,但他深入到技术系统内部展开代码批判,在对技术的民主化重建中使技术批判思想实现了从“批判”向“建构”的逻辑转换。然而,芬伯格诉诸技术精英的救赎方案归根结底是一种基于责任文化的、自下而上的、局部性的激进运动,特别是主张从技术民主潜能走向社会主义文明的理论路线,因过分强调社会文化情境而最终化为了泡影。
第二,鲍德里亚的媒介拟真批判是基于符号消费理论视域展开的,作为“拟真机器”的媒介技术在他错综复杂的理论图谱中占据着极为重要的位置。他对大众传播媒介构筑的超真实镜像及其命定策略的批判性反思,为我们解读当代资本主义及其权力关系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故而英国学者尼克·史蒂文森认为鲍德里亚“对时下已有的大众传播提供了最为精辟的后现代批评”。[18](p226)鲍德里亚一反近代主体性哲学的理论路线,明确提出“不参与”“无回应”“学会消失”等抵抗策略,号召大众不再对后现代媒介所创造的意指系统做出任何回应以免落入它的圈套。一方面,他以敏锐的理论触角对后现代媒介技术的意识形态特征加以深度阐发;另一方面,他以尼采式的极端化叙事风格预言了历史的终结。显而易见,他夸大作为客体的技术物及其对主体的摧毁的做法,使作为主体的人对于技术失控的不可逆转局面只能感到悲观绝望,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我们别无选择,没有逻辑的解决方案。只有逻辑的恶化和灾难性的结果”。[19](p233)
第三,维利里奥技术加速批判把技术革新与速度政治联系起来,指认“速度的进步无非是暴力的释放”,对依托于加速技术的柔性剥削方式及其对生命速度的宰制展开激进批判,甚至预言今天我们正在迎来一个以光速时空为存在轴的远程遥控时代,将遭到远比技术虚无主义对世界破坏性更强的速度虚无主义。为帮助人们从一片荒芜的“速度帝国”中突围出来,他在毫不留情地批判“速度拜物教”的同时,提倡以“慢生活”的方式恢复身体本能,重建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共融关系。这在一定意义上弥补了社会批判理论时间向度的缺失,但相对忽视技术社会历史性质的分析,使他无法意识到人作为主体不仅是时间的接受者、更是时间的创造者,而诉诸身体的行动策略也是不切合实际的。以此为鉴,在面对数字资本主义时代的加速异化现象时,我们绝不能草率地将现代技术拒之门外,要辩证地看待技术的两面性并进行政治经济学的批判性解析,找到克服加速技术带来的新异化和“人类世”困局的现实路径。
国外马克思主义技术理性批判之所以在众声喧哗的现代性批判浪潮中独树一帜,是因为它始终立足当代资本主义的新变化、新问题和新发展反思现代技术及其社会后果,从符码操控、媒介拟像、加速逻辑等不同视角批判为资本所裹挟的技术异化问题,提出技术民主化、消极抵抗、慢速生活等解放策略。这不仅彰显了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敢于直面现实的勇气,而且展现了他们为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所作的积极探索。但我们必须清醒地意识到,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技术理性批判的异质性和多元化削弱了批判的锋芒,使马克思主义的革命话语存在被逐渐边缘化的隐忧。因此,“要密切关注和研究”这些新成果,基于中国式现代化实践“有分析、有鉴别”地汲取理论养分。[20](p67)
一方面,坚守技术哲学研究的历史唯物主义范式,在合理借鉴国外马克思主义技术理性批判思想的同时,推动中国古代技术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以文化自信引领中国特色技术哲学体系的建构。20世纪中叶以信息化、网络化、数字化为基础的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革命,既促成了人类文明形态的变革和转型,又构成了当代人类特殊的生存境遇——如通过科技进步支配自然所造成的“全球问题”。这种前所未有的变化要求技术哲学的研究范式也要做出相应的调整,在理论研究中必须破除对“西方中心论”的盲目崇拜、摒弃国外马克思主义文化批判的叙事逻辑,回到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语境中辩证地看待技术合理性问题,着力构建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技术哲学体系。
其一,立足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技术实践基础、吸收和借鉴国外马克思主义技术批判的理论资源,在新的历史条件下不断丰富马克思主义技术哲学的思想内涵。相较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而言,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具有“后发—外生型”特点,经过改革开放四十多年的不懈努力实现了跨越式发展,并一跃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实体,创造了举世瞩目的中国奇迹。但正因如此,西方国家在过去几百年发展历程中所遭遇的社会问题在我国集中出现,特别是工具理性盛行带来的价值失落、消费异化、生存恐慌、环境恶化等。所以,即使“‘西方马克思主义’讲的和我们身边正在发生的何其相似乃尔”,[21](p5-12)但中国式现代化具有人口规模巨大、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和走和平发展道路的基本特征,[22](p18-19)从根本上决定了加快我国科技强国建设“思想武器”的马克思主义技术哲学及其建构方式不同于西方理论体系,要以中国问题为出发点、以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为参照,不断提升当代中国技术哲学的解释力和现实感,是坚持历史唯物主义范式的逻辑前提。
其二,以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为导向,重视对中国古代技术文化的深度挖掘和创造性转化,持续推进技术哲学建制化发展。从学科建设视角看,技术哲学在西方哲学史上的缺席状态肇始于其“理论偏好”传统,直至20世纪初才在海德格尔、杜威、卡普等的理论拓荒中成为哲学家族的重要成员之一。回顾我国技术哲学的历程,它的专业化研究和建制性发展是在20世纪80年代自然辩证法事业的推进中拉开序幕的,此后在西方技术哲学的浸染下呈现出描述性与批判性兼备的理论特质。尽管起步较晚,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只能“照着讲”或“接着讲”,在弘扬自然辩证法传统的同时要充分挖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技术哲学资源,不断“加强对传统资源的创造性转化,以具有中国特色的技术哲学反思推动相关技术实践”。[23]反观从芬伯格到鲍德里亚再到维利里奥的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他们对于技术问题的思考就从未离开西方哲学文化土壤,将马克思的“技术—社会批判”延伸到日常生活领域,从微观层面明晰技术理性在当代资本主义权力运行机制中发挥的意识形态功能,只不过偏离“技术—生产关系”范式的批判姿态看似激进实则乏力。因此,构建中国特色技术哲学体系必须扎根中华大地,坚持以马克思主义理论为指导,以当代技术哲学本土化研究为关键,以中国古代技术文化现代性转化为突破。
另一方面,坚持技术实践的人民至上原则,通过对资本的积极扬弃明确技术运用的合理限度,探索有利于“人—社会—自然”和谐共生的新发展道路。事实上,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对技术理性展开的多向度批判,是在秉承马克思技术批判思想的精神实质基础上进行了合乎时代情境的发挥。他们对技术蜕变为工具理性及其社会后果的担忧具有一定合理性,但囿于哲学文化批判的理论路径使其救赎方案陷入乌托邦式想象。恰恰在这个地方,我们要保持清醒头脑并增强理论自信,确立“科技为民”的价值准则和发展方向,警惕科技为资本所裹挟并沦为一种新型的社会控制形式。
其一,基于不同社会文化语境选择与之相契合的技术创新路径,认清借反技术霸权的名义限制发展中国家的真实意图,探索一条符合中国国情的技术实践之路。我国正处在社会主义现代化的进程中,工业化、信息化程度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还存在一定差距,切不可在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的技术批判话语中迷失方向,抹杀了现代技术对社会进步的推动作用。倘若罔顾技术民主化的出场语境、理论缺陷与实践困难,一味强调加速这一进程的重要性及其盲目冒进做法,非但不利于技术进步和社会发展,反而会不慎落入资本和专制的圈套。为此,要牢牢把握科技现代化在中国式现代化实践中的关键地位,通过发挥新型举国体制的优势引导和驾驭资本,让技术进步带来更多的社会公平而非“创造性破坏”,为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提供坚实的物质基础和技术支撑。
其二,明确技术发展为了谁的根本性质问题,始终把人民群众是否满意、是否有获得感和幸福感作为衡量技术实践得失成败的唯一标准。无论现代技术处于研发阶段还是应用普及的过程,都要彻底摒弃在资本逻辑主导下追逐利益最大化的线性增长模式,将技术创新成果转化为推动社会发展的现实生产力以不断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需要,特别要重视它在现代服务业和生态环境等领域所起到的重要作用,促使现代技术在保障生命健康、提高生活品质和改善生态环境的同时向人的本质复归。在理论与实践的双向互动过程中形塑技术向善的价值理念和制度保障,“让科技更好增进人类福祉,让中国科技为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作出更大贡献”。[24](p4-15)
其三,尊重人民的主体地位和首创精神,强调技术进步的根本力量来源于人民群众,激发全民创新潜能助力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从不同视角敞开的技术理性批判,在很大程度上流露出对作为技术主体的公众的怀疑态度,使无产阶级革命在文化批判话语中逐渐式微。马克思则是从生产实践出发,指认技术的本质在于“作为社会实践的直接器官”和“作为实际生活过程的直接器官”,[25](p198)从一开始就蕴含人文主义的向度,在推动“世界祛魅”的同时生产着整个自然界以及人自身。他的工艺学批判思想把机器与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区分开来,确证异化源头在于现代技术与资本逻辑的共谋,强调无产阶级的政治解放是走出技术奴役困境的前提。因此,要实现科技资源的优化配置、激发各类主体的研发热情以及投身现代化建设的责任意识,只有回到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坚持“人民至上”的根本立场和发展理念,通过改革创新进一步破除制约我国科技事业高质量发展的阻碍因素。
参考文献:
[1][美]大卫·格里芬.后现代科学——科学魅力的再现[M].马季方,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5.
[2]Ihde D. Postphenomenology Essays in the Postmodern Context[M]. Evanston: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1995.
[3][美]安德鲁·芬伯格.技术批判理论[M].韩连庆,曹观法,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4][美]安德鲁·皮克林.作为实践和文化的科学[M].柯文,伊梅,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
[5][美]安德鲁·芬伯格.可选择的现代性[M].陆俊,严耕,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6]Feenberg A. Questioning Technology[M]. New York:Routledge Press, 1999.
[7][法]让·鲍德里亚.消费社会[M].刘成富,全志钢,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
[8]Baudrillard J.Simulacra and Simulation[M].Ann Arbor: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 1994.
[9]孔明安.物·象征·仿真——鲍德里亚哲学思想研究[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8.
[10]Baudrillard J.Fatal Strategy[M].London:Pluto Press,1990.
[11]Virilio P.Speed and Politics:An Essay on Dromology[M].New York:Semiotext(e), 2006.
[12][法]保罗·维利里奥.解放的速度[M].陆元昶,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
[13]Virilio P. Lost Dimension[M]. New York:Semiotext(e),1991.
[14]Mackay R, Avanessian A .Accelerate:The Accelerationist Reader[M]. Falmouth:Urbanomic,2014.
[15][德]哈特穆特·罗萨.新异化的诞生:社会加速批判理论大纲[M].郑作彧,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
[16][法]保罗·维利里奥.无边的艺术[M].张新木,李露露,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
[17]Glezos S. The Politics of Speed:Capitalism,the State and War in an Accelerating World[D]. ProQuest LLC, 2009.
[18][英]尼克·史蒂文森.认识媒介文化[M].王文斌,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19][法]让·鲍德里亚.生产之镜[M].仰海峰,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
[20]习近平.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二卷[M].北京:外文出版社,2017.
[21]张亮.国外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70年:回顾与展望[J].武汉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4).
[22]习近平.习近平著作选读: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23.
[23]刘永谋,李尉博.“走向行动”的技术哲学[N].中国社会科学报,2022-06-21(A01).
[24]习近平.加快建设科技强国 实现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J].求是,2022,(9).
[25]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责任编辑" "张" "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