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国
由国庆 知名文化学者、民俗专家、老广告收藏与研究专家
读他的文章,真是一种享受。
他的文字似乎有一种魔力,字里行间皆是俗语、白话,却让人一读起来就很难放下。他用独特的方式带着你走进他勾勒的人文往事、市井风情之中,细细咀嚼,韵味悠长,意犹未尽。
他就是知名文化学者、民俗专家、老广告收藏与研究专家由国庆。对故纸痴迷至极的他,几十年来寻寻觅觅,将一些“不起眼”的老广告、老商标、老档案视作“宝库”,致力于从中挖掘与整理民俗文化、故纸文化,具有独到的见解并取得斐然成果。
新年伊始,他的五本新书《流金岁月:古人的广告生活》《故纸温暖:老广告里的风情素韵》《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老娘娘琐话:妈祖文化在天津》《天津哏儿俗》由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并在前不久举行的2 0 2 4北京图书订货会上亮相,受到各界关注。这背后不仅体现了他的勤奋,更凸显出其面对故纸时敏锐的视角与饱满的热情。
他说:“每一页故纸都好似昨天的日记。这里有东方传统、民俗风尚、百姓生活,几乎涉及社会生活与发展的各个层面,可以说每一张故纸都是有温度、有情怀的。而多年来坚持写文章和出书,就是要把这种温度和情怀传递给更多人。”
他笔下的美味、旧物、往事,就是我们记忆中的那个样子,与我们很近很近,但似乎又是他若不提起,我们也许根本想不起来。似曾相识,又略显尘封,这就是他把握的尺度。让你既有感知,又非常迫切地想一探究竟。
资深出版人金硕女士形容他是“一座富矿”,肚子里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故事可挖。可他却说:“并不是我学识渊博,而是更注重细节。一张故纸,一幅老广告画,上面一定有大部分人关注不到的细节,而一个细节可能就为一篇有趣的文章埋下了伏笔。”
的确,他文中许多丰富多彩、充满意趣的往事,正是我们曾经不经意遗落在时光角落里的碎片。而当他以最接近当时语境的文字再次讲给你听的时候,你能不被吸引、不被感动吗?
雅俗共赏、轻松活泼的文笔,配合精美、原创、私藏的图照,林林总总、包罗万象的昔日情怀就这样被他从丰富的藏品中重新拾起。扎进故纸堆的他,为我们找回的是一种温暖,更是一处精神归所。
近日,本刊记者与由国庆面对面,关于他的新书、他的收藏,且听他一一道来。
“ 说话”其实就是通俗易懂的白话,就像与读者聊天,把晦涩的古代文献用最能让人接受的方式表达出来。有别于类似学科研究或“ 掉书袋”式的表述形式,让读者看起来觉得不累、不难,一门学问才能得到真正的普及。所以我在寫作中力求语言的通俗,甚至就像平时说话那样轻松。这也许是一种创新,或是与时俱进的创作方式吧。
这本书从《史记·货值列传》谈起,介绍了古代从有商业行为以来,一直到清代梁启超提出“广告”一词,是一部比较完整的中国古代广告史。在写作过程中,我翻阅了很多古籍资料。比如《说文解字》对于“市”的解释:“市,买卖之所也。”还有《易经》中关于“日中为市”的记载,就是说中午时分,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带着自己的物品,交换别人手中自己需要的物品。那时的广告都是口头的,向他人夸赞自己物品的优点,以谋求其价值的增值。等交易完成,大家各得其乐、各得所需,则“交易而退”。
既然是广告,就要让大家看得明白;既然写广告史,也要能被大众接受,其实它更像一部社会生活史。
它们最大的区别是古代广告史依托于文献,实物很少,是纯粹地挖掘史料;而近代广告史有很多故纸遗存,读者可以更直观地感受那个年代的广告风格。这些近代广告实物主要依托我的收藏,在面对它们的时候,我尽量“掰开揉碎”,不放过纸面上的任何信息,包括图画、文字、印刷、纸质等。只要用心,对于一个作者来说没有查不到的资料,也更需要融会贯通。所以我尽可能多地为读者呈现一些历史背景信息,让大家在欣赏一幅广告画的同时,更能了解一段历史。
新年伊始,由国庆同时推出五本新书,通俗易懂的文字风格,掰开揉碎的潜心挖掘,让老民俗、老味道、老规矩焕发了新的活力。
值得一说的是,这本书中的很多文章都曾刊发于《中国收藏》杂志,是这本刊物给这本书提供了美妙的舞台,提供了与读者初见的机会,这里要特别说声“ 谢谢!”。
《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是讲民间美食与食俗,属于地域文化和饮食文化“杂交”的产物。不是只有天津人才吃鱼吃虾吃河蟹,天津自古是水陆码头,五方杂处,南来北往的人都在这里经过,所以其饮食文化也融合了南北诸多滋味。在写作中,我尽量写出让人“馋”的感觉,也许才会打动更多人。
而《老娘娘琐话:妈祖文化在天津》主要介绍了天津的妈祖文化,其实妈祖文化在中国沿海很多地区都存在,将其推向全国也并不难。并且“ 妈祖信俗”一词,在2 0 0 9年被世界教科文组织列入了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名录,说明其具有广泛的文化意义。
比较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出版社居然能选中《天津哏儿俗》这本书。它是完全地域化的民俗,具有鲜明的特色。“ 哏儿”这个字眼儿,可能会给读者带来一种“猎奇”心理,说到“ 哏儿”就自然会想到天津“哏儿都”,到底天津的“哏儿”是什么?这座城市的与众不同在哪里?可能有些读者想通过这本书细细了解。说到底,不管是哪个地方的民俗,其实都是中华文化的一部分,有其共通性,也有各不相同的魅力与感染力。
新年伊始,由国庆同时推出五本新书,通俗易懂的文字风格,掰开揉碎的潜心挖掘,让老民俗、老味道、老规矩焕发了新的活力。
所谓“哏儿”,并不是每件事都能把您逗得前仰后合,而是其中有一些值得咂摸的趣味性,也包含一定的规矩。
比如婚姻,过去男女谈恋爱不是贸然经人介绍后就自行交往,从开始是有一套规矩流程的。首先要互开号头。“号头”就像双方各自的简介一样,上面写着姓氏年龄、籍贯职业、家庭背景等,非常细致。号头由“大冰”(媒人的旧称)送到双方家长手中,如果双方满意,却又觉得暂时不方便正式见面,就进入下一个环节——偷相。顾名思义,“偷相”就是由媒人安排时间、地点,双方间隔距离暗中观察对方的意思。如果双方有意,接下来就是合八字,然后才是正式求婚。老年间成婚有龙凤帖,它类似于如今的结婚证,是一份郑重其事的承诺。
结婚时,娘家会陪送“嫁妆桶子”,即马桶痰盂等物,所谓“ 桶子摞锡灯,养个孩子叫连生”。过去的马桶都用木料,很讲究,里面上红色大漆的,有辟邪之意。至少到2 0世纪8 0年代末、9 0年代初,这种习俗仍有所见。
想把美食写得馋人,首先不能写成菜谱,其次还是前面说的要通俗,再一点是要写大家看似知道却又说不清来龙去脉的吃食。每一种看似普通的小吃,其实都有鲜为人知的故事与来历,如果这本书不提,可能就此没人能想起来,这就是它“馋人”的关键。
比如你知道老年间“喝糖尿”是怎么回事?这可跟现在的“糖尿病”没任何关系。夏天的时候,糖商库房的糖包货堆,因为热会有少量糖汁析出,民间称这个糖汁为“糖尿”。民间认为糖尿很珍贵,是精华,很有营养。再如,都知道端午节吃粽子,有谁听过大年三十吃粽子吗?过去,在除夕这一天,没有小孩的已婚妇女会吃粽子,并且是拿筷子夹着吃,它的寓意就是“快种子”。这就是最贴近老百姓的一种认知,但现在已经不被人熟知了,它能勾起一部分人的回忆,毕竟这就是曾经的生活滋味。
现在外地游客来天津,大部分第一站是奔着吃早点去的,其实过去天津的早点比现在的花样还多,而且非常注重细节。咱就拿老豆腐和豆腐脑来说,这根本是两种吃食,各有风味。老豆腐的豆腐要硬一些,是清汤,只加酱油、辣椒油、蒜汁儿;豆腐脑的豆腐滑嫩,颤微微的,浇卤子,卤子里食材比较多,佐料也多。现在我们在天津街头吃到的老豆腐和豆腐脑其实基本同类化,是用了过去老豆腐的豆腐,浇豆腐脑的卤子,食俗变化了、融合了,虽然不难吃,但对于食客而言就少了一种口感的选择。
首先是怀旧,当下有些人不免浮躁、内卷,而怀旧是可以让人沉静下来的,不论年轻人和中老年人,皆可以在怀旧中找到一种幸福感和归属感。往事就像一个港湾,给漂泊的人、繁忙的人提供一个精神归处。其次是要注重细致与精致,过去的人,无论贫富贵贱,做事情都有一个认真细致的态度。尤其是在生活上,把一件事真的当作一件事,看似繁琐、稍慢的过程,里面往往有规矩,规矩里面还有门道。那时候的人,穷,但不浮躁,守门道、讲规矩。今昔对比,差距显现,难道这不是一种意义吗?
每一篇文章在下笔之前,要先考虑老百姓关注的是哪个点,构思时一定要贴近他们,有些题材内容往往是越接地气越好。什么“之乎者也”、引文注释,尽量不要出现,既然写,既然发表在非专业刊物的普通大众媒体,就要让老百姓看得懂,看得进去,进而才能有效达到受益的目的。现代信息碎片化严重,不站在普世的角度立意一篇文章,会赢得读者吗?没有读者,写文章干什么用?心系大众,与读者近些再近些,就是我作文章的“妙招儿”。
不会。老广告的文化内涵是非常高的,现在的广告达不到那種高度。过去随便一个纺织品商标画,上面的内容不是典故就是成语,或者是历史故事。苏武牧羊、木兰从军等等不胜枚举,这些都是大家喜闻乐见的内容,在推广商品的同时,不忘潜移默化地传播历史文化。“苏武牧羊牌棉布”读起来多拗口,但是在那个年代大家就愿意接受,说明当时大家对传统文化的“海绵式”乐于吸纳。通过一幅商品画,传达出工商企业家的文化志向、民族志向以及爱国之心,多么具有深意。虽然过去媒体不发达,但这些广告画画面好看,寓意深刻,所以在当时就已经成为许多人装点居室的艺术品,比如镶在镜框里,所以常有好品相的故纸流传下来,这种文化传播力是持久的。
还有当时上海的美人图,引领了一时风尚。富人看了这样的画,会激励他对好日子更加向往;普通老百姓看了,起码可以做到饱眼福、开眼界,吃不到西餐,了解一下总可以吧。一幅广告可能会给人带来梦想,人有梦想总是好的吧。
20余年来,由国庆收藏了许多老广告、老商标,他觉得这些藏品在他手中,一定要让它们成为幸运儿,不能辜负它们承托过的历史、故事,还有“美丽容颜”。
收藏、研究、写作犹如抽丝剥茧,是个累活儿,25年来甘苦自知。现在年龄大了,我更看重如何把“保管员”的角色转化为“研究员”,转化为“播种人”。对于我的藏品来说,看到它们让我感觉很亲切、很温暖,我也要把这种温暖传递出去。它们流传到我的手中,我一定要让它们成为幸运儿,不能辜负它们承托过的历史、故事,还有“美丽容颜”。所以要尽量写好它们,让更多人知道它们,这也是在延续故纸藏品的生命,并为它注入新活力。
近十余年来,我还不断自费购買自己的专著,捐赠给边远地区的图书馆、学校,希望把这份温暖传递给更多人。从保管员到研究员,再到传播者,对于我来说这就像一场人生修行。也特别致敬《中国收藏》持之以恒的付出,同样给了我恒动力、源创力!(注:本文配图均由采访对象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