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帕劳的奇幻深处

程华

从香港转机起算，不到四小时即抵达帕劳。

世界这么大，之所以选中这个位于菲律宾与关岛之间的热带岛国，实在是其口碑甚佳：被美国《国家地理》评为“人生必去的50个旅游目的地之一”，被CNN评为“2010海岛类型旅游国第一名”，公认的“世界七大海底奇观之首”“上帝水族箱”……

当天兴冲冲直奔大海，不料大海送我一个“下马威”。在趸船上等摩托艇，忽见一条黄绿相间的“细绳”在甲板上游动。“哦，小海蛇咯。”导游安琪腰一躬手一扬，“细绳”悄没声隐于水中。

我正惊魂未定，摩托艇踏浪而来。一黑衫黑裤戴黑色遮阳面罩的肌肉男示意我坐后座，随后摩托艇轰然启动疾速狂飙，脚边飞腾起浪的白雾。忽地艇身一个急转，我惊叫，海水“哗”就呛入嘴里。紧跟着摩托艇原地大调头，头晕目眩中眼前白浪翻卷，我重心不稳险些一头栽进海里……待摩托艇缓缓驶回，我已面色煞白语不成句。

天啊，这种夺命式炫酷不是我要的，我想象中的帕劳是温存、斑斓而诗意的啊。好在随后几天，梦幻般的海上时光渐渐淡去了心中惶恐。

领回配发的救生衣、呼吸管、潜水镜，又租了便于划水的蛙鞋、防蛤蜊珊瑚类划伤的水母服，从头到脚武装到牙齿。事实证明，从脚踝遮到脖颈的水母服除了保护肌肤不被划伤外，在防晒霜形同虚设的骄阳下，还发挥了极佳的物理防晒功能。

大海澄澈，像无垠的半透明水晶，在丽日下波光迷离。穿戴停当，套上蛙鞋，快艇出海了！

不知飞驰了多久，快艇泊在一处位于山坳边的码头上。步行穿过一片蓊郁的阔叶林，著名的水母湖到了。水母湖绝非浪得虚名，湖里全是货真价实的水母。数万年前，这片水域还是海的一部分，后因地壳运动，周围升高的海床将这里与外海隔开，由此形成内陆咸水湖。当湖中养分消耗殆尽，多数海洋生物纷纷死去，只剩下仅靠海藻分泌的营养素就能生存的水母。

原有生物链被破坏，新的秩序重新建立。天敌消失了，水母们用来自卫的武器即毒素失去了用场，无毒的小可爱们退化到人畜无害，温温软软通体散发淡橘色光茫，阳光下湖面金光闪闪蔚为壮观，于是有了关于“黄金水母”的故事。

帕劳人口不足2万，陆地面积仅493平方公里。这个国力羸弱的弹丸小国在一战时被日本人占领，二战时又被美国人占领，到1994年10月1日宣布独立，但国防事务仍由美国掌控。话说二战时，日本侦察机低空飞过，见湖中大片金色物体熠熠生辉，日方派人实地一看竟是这物种，从此水母们有了土豪名字“黄金水母”。

此时湖面无一丝涟漪。安琪再三叮嘱：一定脱鞋沐足，缓缓入水，绝不能扎猛子，划水动作不可剧烈，更不可将水母抓出水面，稍一用力它们便会四分五裂。

迫不及待戴上面镜，咬住呼吸管，一埋下头，人立时飘飘然浮于水中。

来了来了，它们来了！

蓝得叫人心颤的湖水里，漂着数不清的橘色水母，大的饭碗大，小的小孩手掌那么点，不时旁若无人擦身漂过。小精灵柔软的身体时而扩张时而缩拢，像极了半透明的橘色果冻。极小心地捧起一只，看它在掌上呼吸，摇曳，也或许是瑟缩。轻轻放手，目送它在水里伸展、游荡，渐行渐远。满湖水母如繁星幽幽发光。恍然间也成了繁星中的一颗，拖着光带徐徐掠过浩瀚星河……

恋恋不舍中，快艇又奔向号称“世界七大潜水点之首”的大断层。

去大断层，必经有“七色海”之称的德国水道：二战时期，德国人为运输硫磺等物资，用炸药炸开珊瑚礁开辟了水道，德国水道由此得名。

快艇剖开洋面，浪花在耳边朗声欢唱。我坐船尾认真统计海水的颜色：深蓝、浅蓝、靛蓝、灰蓝、孔雀蓝、祖母绿……若把不同深浅色号的蓝都加上，“七色”之说何以概括这铺天盖地的瑰伟壮丽？

七色海渐渐模糊在海平线远端。在贝里琉群岛北部，安琪指着一片静如绸缎的洋面，说大断层到了。所谓大断层，系海底大陆架垂直滑向海底深处形成的海沟。此时海面波平浪静，并未看见任何想象中的漩流……狐疑中戴好装备，下船入水。

一个水下神秘世界猝不及防迎面扑来。

悬壁庞大而垂直，海水从一两米深陡然下到千米深度。此时我们漂浮在崖顶。最浅的环礁区堪称花团锦簇，软珊瑚随浪轻摇，硬珊瑚如海中石林，淡金色玫瑰珊瑚真的像极了怒放的硕大玫瑰，最大的直径竟近三米；红艳如火的海扇站出了一棵树的姿态，细密骨骼被透过海水的阳光折射得纤毫毕现；海葵、水螅、砗磲贝交错栖息，金花鲈、镰鱼、小丑鱼成群穿梭，蝴蝶鱼翩如落叶掠过眼前，眼睛上方长着两道黑纹的苏眉在萌萌发呆……我们何其有福啊，帕劳1500多种鱼类、800多种珊瑚，在这里能观赏到一大半。

“海底总动员”另一侧，是深不可测的海中深渊，深到目力心力都无法抵达的幽秘之境。站在大地上的悬崖边俯瞰是什么感觉，此时浮在海面往下看就是什么感觉。自海洋深处透出几束光线，幽远、诡异，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黑洞般的深蓝里似有某种超自然力量，会将人猛地吸附进去，再也无法回还。

有说这里深近千米，有说1500米，还有说更深。到底多深？不知道，从未有人到过底部。若说水母湖梦幻，七色海壮丽，那么大断层只能用“震撼”来形容……

在洛克群岛，在长沙滩，在叫不上名字的海域，可与大如餐桌的砗磲贝遥遥对视，与软、硬珊瑚亲密接触，与橘红色小丑鱼追逐嬉戏，但绝对无法想象与鲨鱼同行——赫然发现脚下竟有鲨鱼出没，大的一条长约一米，鳍边紧挨两只幼鲨，它们泳姿优雅而欢快，俨然一家子结伴出游。尽管鲨们似乎并无挑衅或趋近之意，我的脚还是条件反射往上收……安琪倒是淡定，说鲨鱼是她用鲜肉从另一片水域引来供大家观赏的。“看，宝宝们饱了，马上要回去午休了。”

说到吃食，以渔业、旅游业为支柱的帕劳，海产品自是琳琅满目，但粮食和生活用品需进口，蔬菜也远比海鲜金贵。每到饭点，餐桌上动不动就是芝士焗龙虾、金枪鱼刺身、清炒鲜鱿，还有叫不上名的大个子海蟹，几天下来倒叫人格外想念绿叶蔬菜。

没盼来心心念念的蔬菜，倒盼来一钵漂着少许鲜亮油星的汤，汤色清澈，颇有南粤老火靓汤的精致感。细瞧汤里不知何物，比鸽子略大，黑乎乎一团。安琪一脸神秘说是蝙蝠。

蝙蝠？

对，帕劳名产。它们只吃昆虫或水果，当地人加入椰奶、姜、香料，细火慢煨几小时，肉质鲜嫩，营养丰富。快尝尝，不喝蝙蝠汤可不算来过帕劳哟。

闻言，一桌人大都小心翼翼伸出了勺子。我纠结再三，终究是没有勇气。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演唱者居然是台上几个身材丰腴的当地女子。她們拗口的中文唱腔与笨拙的舞姿惹得台下哑然失笑，而黝黑脸庞上略略羞涩的笑容携着热带海洋的本真气息，令人莫名感动地再次想起那个词：PALAU BU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