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左中右
说到“让人吃好喝好”这件事,好像就刻在了我们每个人的骨子里,很独有,很中国式浪漫。
当你是个孩子,当你是个少年,当你老了,甚至当你不在了,挂念你的人都会给你带点吃的。
他们怕你吃不饱,怕你吃不到。
而仔细想想,其实我们现在每一种食物,哪怕是很常见的,背后都有一个浪漫的故事。
很多人最心疼的一幕,是志愿军战士在吃冻土豆,甚至还有人发了张“如今土豆管够”的图片。
当时的美军,有面包有午餐肉有火鸡,但志愿军只有土豆,还是冻的。
甚至就连冻土豆,志愿军也不能顿顿吃上,零下几十摄氏度的天气,有些部队甚至饿了三天三夜。
而且美军发动了大量空军,轰炸志愿军的补给线,二战时期的德军就败在这种名为“绞杀战”的战术之下:食物送不到前线,送到了也都坏了。
全世界没有人相信,志愿军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吃上饭。
那个时候,有一种叫炒面的食物就出现了。
别误会,这个炒面不是我们吃的炒面条,而是字面意义上的炒面粉。
把面粉和其他谷物粉混在一起,加盐炒熟,干燥不易腐坏,有水就能吃。唯一的问题是,没有储备,前线要在一个月内凑齐1500万斤炒面。
当时的东北,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做炒面,多一点是一点,多一斤就少一顿饿。
那些平日里算计着,要烧多少才能熬过冬天的燃料,被不计成本地扔进了灶台下。只求在最短的时间做出来炒面,不让前线的战士饿着肚子打仗。
炒面也许不好吃,但这些东西,就是当时他们拿得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了。
有人可能会有印象,东北乃至华北地区还存在着炒面这种食物。只不过在加了糖、油、坚果,努力做成了一道点心,还起了个颇具浪漫色彩的名字,叫作油茶面。
至今我们回忆起这段历史,回想起那个叫炒面的东西,字里行间我们看到的是勤劳、是汗水、是牺牲、是朴素。
这一切和浪漫没啥关系,但好像又浪漫至极。
把吃的送出去很难,把吃的带回来也要冒着生命危险。
很多人都吃过番薯,但可能不知道番薯是明朝才引进中国的,而且能吃到番薯还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这和一个叫陈益的人有关。
当时,番薯是个很珍贵的东西,当地人并不想让外人带走。私带番薯,是重罪。
机缘巧合下,这个叫陈益的人,得到了几株番薯苗。可能是心存侥幸,为了让儿女、让家里人一辈子都饿不到肚子,他还是选择把番薯带回去。
没想到正准备上船的时候,走漏了消息,安南官兵赶过来。
被抓到是死,台风天出海也是死。但当时陈益还是连夜往回赶,绕过官兵,躲过流寇,扛过台风,几经波折才把番薯带回来。
关山难越,浪漫不绝,就为了让在乎的人吃饱饭。
而让人吃饱这件事,陈益做到了,在番薯苗带过来后,很快在中国这块版图上到处生根发芽。
在番薯全面种植之后的两百年里,中国的人口,从一亿变成了四亿。在那些动不动遭遇天灾人祸的日子里,番薯让太多太多人有了一口吃的。
很久以后,陈益墓成了省级文物保护单位,不断有人建议为他立像、立庙。
有些宗教总告诉我们,神爱世人。但在这片土地上,我们把神农、把嫘祖、把陈益当成了神。
因为我们知道,谁让我们吃饱了饭,谁爱世人。
还有一个人,大家可能都知道,袁隆平。
但可能不太清楚研究杂交水稻这件事究竟有多了不起。
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都知道杂交水稻,但在70年前,这个词是异端中的异端。
因为当时中国的生物学理论,被“苏联生物学”统治。这种伪学,是一个“学术神棍”将仅应用于园艺的理论,扩大到了全体生物而得来的。
幸好袁老有一位姓管的老师,帮助他了解孟德尔的遗传学理论。
苏联伪学荒谬,西方权威一样不靠谱,美国哈佛大学教科书明确写着:水稻杂交无优势。
在那个美苏二分世界的年代,袁老以一己之力,同时对抗东西方两大遗传学权威理论,但他从来没有畏惧过,因为他所心心念念的祖国同胞,还没有吃饱饭。
更因为那个禾下乘涼梦,实在太美了。
美到即便袁老到了弥留之际,还在对护士说,让孩子们别为了自己不吃饭。
放在国外,那些吃饱喝足的人可能会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把一生都花在了一块稻田里还无怨无悔。
因为让人吃饱这件事,就是我们的历史,是我们的文化。
“民有恒产”的孟子,想做没做到,“宁有种乎”的陈胜吴广,想做没做到,“均田地”的钟相杨幺,想做没做到,“耕者有其田”的孙中山也是想做没做到。
让人吃饱饭,这是我们所有人的梦。
最后,想说点别的。
1929年,有一篇名叫《十问未来之中国》的文章刊发在《生活周刊》上。其中有一问,是“吾国何时可稻产自丰、谷产自足,不忧饥馑”。
这个问题让当时的读者绝望到,有千余人直接回信表明,自己持悲观态度。
当时,海地有种食物叫作泥饼,中国也有类似的东西,叫观音土。
在今天,海地依然在吃泥饼,中国已经有一半以上的成年人超重了。
从神农尝百草,到明朝引入番薯,从李冰父子修都江堰,到新中国建三峡、小浪底工程,从《齐民要术》,到《水稻的雄性不孕性》……
一代一代人为了让人吃饱,为了编织这个梦,有人家财散尽,有人付出了生命。
但千百年来,一直会有人做着这个梦,这个梦也一直会做下去。
直到梦想照进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