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林的月亮

李静怡

阿林出生在湖北的某座山村里，最近刚过了七岁生日。

村子不大，没几户人家，最多十分钟就能从村头走到村尾。多年前村里人齐力修了一条山路，这条路是村子与外界沟通的唯一的路。

村子里的人少，家家户户夜不闭户，方便了阿林乱窜。她是村里最机敏的小孩，一到傍晚，阿林会到不同人家“应酬”，东边给一把枣子，西边给一把花生，一直等到父母看时间太晚，出门一户一户地打听，最后把玩累了的阿林抱在怀里，慢慢走回家。

阿林喜欢这个小村庄，喜欢夏天嫩出水的玉米和冬天软糯香甜的烤红薯。

国庆节，在外打工的大哥回来了。他给阿林带了一本小册子，上面是唐代大诗人李白的故事。

阿林翻开册子，其中一页这样写着：大诗人李白小时候不认识月亮，以为天上高高挂着的是玉做的圆盘，后来觉得那是神仙用的镜子，所以才会飞在云端。

阿林没有见过书里那样的月亮，却格外喜欢这样的描述。

晚上，天空被厚而密的树梢遮挡，阿林在家门口看不到月亮，正在想要不要去开阔点的空地上看时，忽地想起以前某本画报上说平静的水相当于一面镜子，可以反射光线，水面因此有了天空的投影。虽然阿林还看不懂“反射”“投影”是什么意思，但她记住了一点：水跟天是一样的，看水就等于看天上。

阿林家后院就有一口井。自從村里通上水，各家渐渐停用了水井，因此水面始终维持在一个高位，稍一探头就能瞧见那汪清冽的井水。从此以后，阿林通过井水看月亮。

这天，她看见水井里有一条弯曲的细线，窄窄的一条，边缘模糊不清，像是抽穗的稻谷，旁边的虚影就是稻秆上扬起的穗花。

看来今晚没有月亮。阿林遗憾地摇头，打着哈欠回去睡觉了。

就这样过去了十五天，阿林夜夜守着自家那口老井。

第十六天，她看见井水里有一轮明亮的月，几乎填满了整个水井，就如同李白那首诗里写的那样，这月亮真是个圆圆的大盘子，也像阿姆房间的木柜上架起的那面梳妆镜。阿林想，原来月亮跟那些作物一样，是从天上慢慢长出来的。

阿林心满意足地回了家，阿姆正在屋子里纳鞋底。

看见阿林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阿姆笑问她：“哟，这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阿姆，我给你说，”阿林骄傲地竖起一根食指，“我今天看见月亮了！”

“月亮？”阿姆疑惑不解，下意识地仰起头，“月亮不是每天都有吗？有什么好高兴的呢？”

“哪里是每天都有呀！”阿林不满地指正，她生气时，她的腮帮子跟气球似的鼓得大大的，“这些天我都在看，月亮才不是每天都有的！它在天上长着，就像咱的玉米红薯，十五天才能长成。今天就是收月亮的时候。阿姆你明天可以看看，月亮是不是又没了，只剩下一点点的芽……”

阿林滔滔不绝地叙说着自己这些天来的观察，阿姆似乎是听入了迷，她歪斜着脑袋聆听，眼神里隐隐约约地，透着一种如月光般缥缈的哀愁。

第二年，新村干部走马上任，自个儿在某间废弃了的平房里支起块黑板，自掏腰包聘请村里读过书的老人家，要全村的小孩子都来上学。

也是这一年，阿林从教材上读到了有关月亮的知识，她知道了月亮盈亏与圆缺的规律，渐渐地也不再把月亮当成是天上的庄稼。

再后来，阿林读上了大学。一天，她下晚自习走在路上，不经意瞥见头顶的月亮。

这夜恰是十六，月光皎皎地照着前路，阿林忍不住想念几句诗：“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选自《小小说月刊》

2023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