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经删节》:理解与书有关的人和事

2024-03-01 08:31沈书枝
书城 2024年3期
关键词:安德烈出版商出版社

沈书枝

一天凌晨读完了戴安娜·阿西尔的《未经删节》。这是我第二次读阿西尔的书,上一本是《暮色将尽》。虽然在写作时间上,《未经删节》更早,写于阿西尔八十岁时,而写《暮色将尽》时,她已经八十九岁了。读《暮色将尽》时,我并没太关注阿西尔的工作,毕竟那是一本以讲述她过去的情感关系和进入老年后的生活感受为主的书,只从前言后记中大略了解到她是英国一家著名出版社的编辑,曾经出过许多著名作家的书。到读《未经删节》,才真正注意到这是一本专门讲述她做了将近五十年的工作的书。

阿西尔一九一七年出生于英国福諾克,一九四五年开始,跟随安德烈·多伊奇在他创立的出版社,先是艾伦·温盖特出版社,七年后是安德烈·多伊奇出版社工作,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这家出版社卖给别人。她出版了许多好书,也和许多优秀的作者有过长久的交集。《未经删节》的书名原文是Stet。阿西尔说自己写这本书的缘起,并不是想讲述英国二十世纪下半叶的出版业史,而是因为自己已经到了一定年纪,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当她离开后,曾经那些发生在世上的、存储在她脑海中的故事也会随之消失,好像从没存在过一样。为了挽留住这种记忆,如同过去做编辑时,为了恢复已删除的文字,就要在那文字下方打一排小点,在旁边的空白处写上“stet”。写这本书,就像是对必将消逝的过去做一些“不要删除”的处理一样。阿西尔从自己为何会做编辑开始写起。她小时候,母亲的家族十分富裕,她们依附着外婆家生活,在生活的浸润下,她读了许许多多的书,这使得阅读成为她生命中的习惯。而父亲不擅经营,从小告诉她长大以后要靠自己谋生。上牛津大学后,她对于毕业后要做什么工作,也没有实际的想法,曾想过教书或做护士,“但这二者都让我有面对一桶冷粥的感觉”。二战结束后,她和比她早一年入行的出版狂人安德烈相识,就此走向了出版之路,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做编辑之路,因为阿西尔的性格,非常不喜欢也不擅长做编辑以外的出版人事务。

阿西尔写和安德烈的相识以及一起初创出版社的过程,读来有一种年轻人意兴遄飞的意趣。叙述出版社的工作特点和经历,编不同的书的感受,和不同的作者在出版过程中的故事,对于做过编辑或对书感兴趣的人来说,这些八卦读来总是很有趣。那里面还不时点缀着阿西尔对于生活或关系的一些思考和看法,透露出一种轻松的智慧,阿西尔称之为自己“敏锐的透视眼”。书中有很多这样的“敏锐的透视眼”,例如,她说,和男人的性爱关系让她有机会窥见他的外表下发生的事情;这种敏锐的吐槽在安德烈身上最多,大概因为他是出版社的创始人和最大的老板,他的性格独断,却又有鼓动人心的力量,行动力强,常常能够说服商人和政客支持他的疯狂冒险。幸亏他天性正直,如此才带领出版社走下去。在那么多年的工作中,她显然是积累了很多和他相处的“经验”,因此许多故事顺手即来,带着一种委婉的英式幽默,让人读来心领神会的愉悦。

除了这些之外,有意思的还有她对文学和艺术的见解,以及属于人生的智慧。她谈自己对编诗集的感受,说她“在诗歌的世界里非常紧张”,她小的时候,她的妈妈声称诗歌对她不形成意义,那时候她为妈妈感到震惊和尴尬;但在长大以后,她才发现,“我其实继承了她那乏味平庸的本性”。“诗歌最能感动我的瞬间,是从散文角度给我的冲击,我一直无法真正理解的是,到底是什么会让一个人觉得写诗是自己存在的理由”。“知道了这一点之后,当一卷诗歌在我手中流转,我所能做的就是等待。幸运的是,这也恰好是编辑应该做的全部,除非是庞德与艾略特一起工作,这样的话,两位诗人或许还能擦出相互理解的火花。”她会仔细阅读作品,努力撰写简介,感受诗歌或整体或部分对自己的打动,同时感到一种“紧张的崇敬”,仿佛“更为优秀的人对诗歌应该有所感应”。但她也并非一直如此拜倒在诗歌脚下,她说:“当然到了现在,我已经厌倦了这种想法。而诗人,虽然他们天生拥有其他人所没有的思维特质,这让他们写出卓越的、情感强烈的文字艺术品,但诗人自身并非更卓越的存在。在古老的时代,诗人们对着同伴歌唱,提供娱乐和指导时,他们是有用的;当诗人们设计和操纵某种文字形式,以囊括更常见、更重要的人类情感时,他们是聪明而令人愉快的;但到了近代,当他们将大多数时间都花在检视自己的内心世界时,就往往变得非常无聊了。即使诗歌并不乏味,诗人也远非高人一等,想想可怜的拉金吧!”

这使我感到心有戚戚,因为我也是那种不能真正领会现代诗歌的人。我所能感受的,恰恰也就是那种“从散文角度给我冲击”的诗歌。这么说当然于诗歌无损,因为事实就是,缺乏感受诗歌的这种天赋并不是我们有意要求的。如果可能,我当然也希望自己能够拥有轻易理解诗歌的天赋。这样的人在面对自己能理解的诗歌时会感谢,但在自己不能理解的诗歌面前,就会感到一种茫然无措,像一个不懂艺术的人面对一幅抽象画一样,只能拱手将这感受的世界让出去。我喜欢她的笃定,以及那不把某一种特定文艺的创作者放到生命的最高位置的做法。

阿西尔虽然是安德烈·多伊奇出版社的董事之一,但因为小时候家族富裕和怕麻烦的个性(她将之形容为懒惰),她对彰显自己“董事”身份的事总是避之唯恐不及,在工作中更像一个普通的编辑。事实上,安德烈也是把她当作编辑来用的,虽然他尊重她对书稿的判断能力,在这方面她有相当充分的发言权,但在薪酬待遇方面,她也更是一位普通编辑而非董事。她在《暮色将尽》中写到,她的收入不高,一直没有自己的房子,七十岁时还和朋友长期租住在表妹的一栋房子里,只付一点象征性的租金。那时她母亲九十岁,住在福诺克,她曾想过买房,把母亲接到伦敦来住。她和安德烈谈,他从出版社给她支了点钱,“但距离我的期望值还是太远了”。他不愿给她加薪,但同意可以由她看一所房子,他安排保险公司买下,她就可以用非常优惠的价格入住。这件事最终没能成功,她就放弃了在伦敦买房的打算。在《未经删节》里,她也写到薪酬和待遇,当说到另一位叫尼克的董事享有一间单独的办公室和一位秘书的特权时,她说:

曾经有年轻女性问过我是如何冷静接受这种状况的,我想部分原因一定在于后天养成:在很大程度上,我所处的环境将我塑造成取悦男人的人,因此,很多与我同龄的女性一定记得,这种塑造的结果是,我们会以男性的目光来审视自我,或至少是部分自我,所以我们知道,如果我们变得自信,还以一种男人认为厌烦和荒谬的方式行事,后果会怎样。奇怪的是,如此一来,这些行为在我们自己眼中也会变得乏味可笑。即使到了现在,当我因为自己笨拙无能、无法表达正当的愤怒而落入痛苦的屈辱感时,我也宁愿转身走开,而不会冒着风险,拔高音调,脸色潮红地争辩什么。

她说自己当时曾在报纸上看到一篇关于男性和女性工作态度的调查,结论是男性更追求职务晋升和加薪,而女性更追求喜欢的工作和做好工作的满足感。这篇“大众经验学”的文章确实道出了她的感受,“我不仅喜欢当编辑,还非常不喜欢被当作我本该被当作的‘董事’对待……正如我之前所解释的,我直到现在都一直抵触一种‘责任感’,非常不愿意以任何我不喜欢的方式努力”。她钦佩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那些积极争取女性权利的人,但并不为自己没有参与活动而感到愧疚,认为她和同事们的这种不为自己争取更高利益的“惰性”中虽然一定有后天环境的影响,但满足于当下的天性也起了不小的作用。“毕竟,也存在某些更关心工作中的感受而非报酬及地位的男人,那么,为什么一个女人做了同样的选择,就应该认为她被洗脑了呢?”

用如今的目光看来,这当然可以理解为一种有局限性的托词,或者至少该承认有更复杂的影响。不过正如她所说的,她对事情为什么和怎样发生有着清楚的认识,不该将一个人出于环境和天性共同影响所做出的自己能够接受的决定视为一种只是缺乏智慧的“被洗脑”。这不是说,对于这种状态就应当听任其行,而是说,应当接受人有不同的状态与性格,允许人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活,哪怕这种意愿是掺杂着社会环境的塑造与规训的,也接受其参差,改造其环境,而不是给受损害者再加一层批判的外衣。但阿西尔的性别意识绝不是淡漠,《暮色将尽》里她经由二十多岁时被未婚夫抛弃的情感创伤,到后来选择自己感到自由舒适的情感关系,一生不愿结婚,就是对女性在传统婚姻中所扮演的角色有着成熟的思虑并警惕。在《未经删节》里,她也常常表现出一种对于社会通行的两性看法的调侃和揶揄,在谈论办公室人所遭遇的爱情时,这种揶揄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其讽刺是很犀利的:

最影响办公室士气的爱情,是折磨男人而不是折磨女人的那种,这既令人惊讶又令人欣慰。我祖父母那代人,或至少我父母那代人会认为,在需要承担大任的工作中,男性比女性更受青睐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们能更好地控制自己的情感生活。一个女人或许和男人一样聪明,但她的智慧是靠不住的,因为一旦在爱情里受挫,她就会崩溃。没人提到经期的情绪不稳定,但这个想法潜伏其中:女人这种可怜的小东西,天生就不能指望她们克服自己身体的变幻莫测。我们这代人倒不会这么想了,但这个观点依然存在,需要被反驳。因此,我很高兴地发现,虽然我和我的女同事在私人生活中有时会忍受痛苦的情感体验,但我们从未允许这些痛苦如尼克和安德烈那样丢脸地影响工作。

在对出版过的一些图书的叙述中,阿西尔也常常表现出一种正义、仁慈,以及始终保持的对于世间良善的信任。她抵制邪恶,不是不去探索它们,而是要求这探索的目标对生命本身有所助益。这在对基塔·瑟伦利的《进入黑暗》一书沉着的赞颂和拒绝为迈拉·希德莉出版书稿两件事的对比中表现得非常明显。基塔在“二战”时只有十几岁,曾在巴黎和卢瓦尔河照料被遗弃的儿童,战后在德国南部联合国救济总署担任流离失所者营地的儿童福利官员。《进入黑暗》是她对纳粹战犯施坦格尔的采访与调查,他是德占波兰期间四个“灭绝营”之一特雷布林卡的指挥官,与其他三人一起,负有谋杀九十萬人的共同责任而被判无期徒刑。基塔的创作目的是,“深入透视一个与这种彻底邪恶有密切关系之人的个性,如果可以的话,对这么一个人的背景、童年及最终成年后的动机和反应进行评估,深入了解他所看到的,而不是我们希望或预先判定的东西,可能会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人类的邪恶在多大程度上是由他们的基因造成的,在多大程度上是由其所处的社会和环境造成”。阿西尔理解基塔工作的价值和意义,怀着深沉的敬意记述了她们的合作。与之相反的则是与当时英国著名的“沼泽谋杀案”凶手迈拉·希德莉的见面,其时监狱牧师希望迈拉能够撰写一部忏悔回忆录,阿西尔通读了书稿,在与迈拉见面后拒绝了这件事。对迈拉的整体观察使她意识到,迈拉夸大了自己当年的年轻无知及受人胁迫,模糊了自己的罪行,并因此受到了关注。如果出版这样一本书,社会不会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书的第二部分写与阿西尔关系较深的几位作者。关于编辑与作者的关系,阿西尔有一种现实而又通达的观念,那即是“双方都没有义务努力建立亲密的私人关系”。这不是说,出版商和作者只要保持工作关系就够了,而是因为双方利益关系交错复杂,对于大多数作者和编辑(出版商)来说,保持舒适程度的工作关系是最省事的。出版商会对真正优秀的作者感到钦佩,会对他的天性感兴趣,会关心他的福利,“但即便如此,在出版商的关心里,还是会有一部分像个房地产投资人,这部分有多大,取决于出版商是什么样的人”。而从作者那边来看,只有当出版方做到了他认为的足够好时,对出版方的喜欢才会继续。因此她说:“我认识的相当一部分作者,在薄薄的礼貌外壳下,是以男人看待裁缝的方式看待自己的出版商的。”还有另外一种作者,“他们对出版商的依赖就像青少年网球明星依赖自己的父母”。作者也希望能喜欢自己的出版商,“但如果出版商表现糟糕,或发生了任何事导致这段关系终止,作者也只会感到轻微的遗憾罢了。而如果一段关系的结束不能引发严重的个人情绪困扰,其实就不能称之为友谊”。

但阿西尔在这段文字中还是尽可能回避了另外一种作者与出版商之间可能有的尴尬:当作者的书不够畅销,出版商不再愿继续出版作者书时所形成的断联。也许在她的时代,如我们现在出版业中经常出现的这种尴尬局面还不多。不过,尽管有此开场白,与六位关系密切的作者的故事仍旧动人,这也许正如她所说,“对某人工作能力的钦佩通常能激起强烈的感情”。阿西尔不仅写与作者的出版、生活有关的故事,也充分展现了一个优秀的编辑和写作者的能力,对他们的创作做出了评论。这些评论充满洞察与智慧,也始终不失其诚实与愿意理解的心。也就是说,她绝不随意刻薄,只在有些地方委婉地表达自己的保留。在写阿尔弗雷德·切斯特的那篇中,她说阿尔弗雷德倾向于认为她有点“简·奥斯丁风格”,这真是一种有意思的启发,我仿佛听到脑海中“叮!”的一声。的确是这样,阿西尔行文中所透露出的性格,确实仿佛现代版的简·奥斯丁。她的诚实与友爱也表现在不为自己做过多的辩护。阿尔弗雷德患精神疾病以后,曾经来找过她,她尽力说服他并为他联系了医生。她对阿尔弗雷德最后的命运感到悲伤和愧疚,在他去世后,和他少数的朋友一起为重振他的文学声名而努力。关于简·里斯的故事则是另一种样貌。毫无疑问,简是一个混乱的、几乎无法处理自己生活中最简单事情的人,在做她的编辑的过程中,阿西尔和简的一些支持者像保姆一样照顾着她,但在此之外,阿西尔着力描绘那个混乱与破碎的人身上隐含的强大力量,正是这种力量使她成为一个优秀的创作者。她追寻简·里斯的成长,理解她何以会成为这样的简·里斯,并始终强调她的才华与力量,那就是,“一个如此无能之人,一个承受了混乱、灾难,甚至毁灭的人,内心是钢铁般坚强的艺术家”。这种由衷的钦佩与温情不应当仅仅出于相同的性别,而是—我感觉阿西尔身上有一种充分的公允—出于对她才华的鉴别和性格的理解,以及阿西尔在多年之后回顾时自身智慧的成熟。

关于V.S.奈保尔的文章也是如此,尽管她在书中对他相当不公地隐匿当时的妻子在他生活中的存在和贬抑她的做法颇有微词,但另一面,她非常认真地理解了当时她未能理解的他作为一个来自曾被殖民的国家的移民在心理上的孤立无援,以及这种为了掩盖自己所受创伤发展出的防御如何最终损伤了他。她识别出他的天赋(“维迪亚的自我,即本质,就是写作,这是一份伟大的天赋,也是他唯一拥有之物”),以及包含在这天赋之中的脆弱与焦虑,还有过往在特立尼达的生活对他的生命产生的不可忽视的影响。他性格中与摇摆的自尊相辅相成的自负后来愈见加强,但实际上,随着他名气的增大,周围的人只是害怕与顺从他,而非理解他。她真诚地分析他的《重访加勒比》的价值,认为“它的全部意义在于表明加勒比社会之所以一团糟的原因在于,这里是由白人为了自己的目的而麻木不仁地创造出来、麻木不仁地管理、最后再麻木不仁地抛弃掉的地方”,“维迪亚试图从一个高于白色人种、棕色人种或黑色人种的角度来写作,试图以一种清晰而公正的智慧来看待现在居住在西印度群岛的人们,诚实地描述他所看到的一切,即使诚实看起来残酷也在所不惜”。这本书在西印度群岛不受欢迎,在英国却受到推崇,对于奈保尔来说,多少是一种目标的错位。她也提出奈保尔在这本书中透露出的他未曾意识到的作为一个下等人在西印度群岛长大对他的影响。在面对比他更为下等的群体时,奈保尔表现出过分的傲慢与防卫。

在这样的写作中,我们可以看出,对于她喜欢的作者们,阿西尔总会尽量理解他们何以会成为自己—通过他们的写作,他们的生活,他们周遭慢慢显现的其他。这种深层的理解,即使对于朋友来说,也可说是奢侈的,何况是对于作者。对于阅读、出版,阿西尔也有很多自己的理解,这些看法也大多很通达。她觉得眼下出版业一些变坏的征兆并不重要,因为“阅读和吃饭其实是一样的,最大的需求永远是快速、容易、简单、能立即识别的口味”,如今的出版业只是更加迎合了这种愿望,这可能是中产阶级对这一行业的控制有所放松导致的。“但我怀疑,从上帝的角度审视,我们的‘好’往往也只是从这个社会阶层观念中的好。我有时会努力从神的角度想,我曾经出版的很多我喜欢的书,有不少肯定也是无意义的。”何况仍有人反对太多快餐性质的东西,仍有出版商一心一意支持严肃写作。她也不对安德烈·多伊奇出版社的消亡感到过分悲伤,因为世界有它更深重的危机。在書的最后,她提到人类那相对“百分之七十的野蛮”永远不会赢,但却会持续产生影响的是“百分之三十的智慧”,强调“所谓的‘智慧’不仅仅意味着智力敏捷,还意味着人类这种存在随时准备好去理解和寻求其他存在、事物和事件的本质,去尊重那个本质,去合作,去发现,去在需要忍耐的时候忍耐,去享受,并且短暂地去共存”。这实在是非常动人的话。这本书也可以说就是她这种观念的践行,这是如此自然,因为她就是随时准备好去理解和寻求其他存在,去尊重,去合作,去发现,去忍耐和去享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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