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仿华
当你面对荒滩野水中开放的芦花时,可想过它们对守望的执着?当你面对高原柳树时,可想过它一路成长的跌跌撞撞?是的,只要你愿意遐想,风花雪月、山川河流便都会有生命的灵气和担当。本期“典藏小书坊”,就让我们来一次生命的遐想之旅吧。
在秋天里,我喜欢芦花。这种在荒滩野水中开放的花,是大自然开得最迟的野花。它银白色的花有如人老了的白发,它象征着大自然一轮生命的衰老吗?如果没有染发剂,人间一定处处皆芦花。它生在细细的苇秆的上端,在日渐寒冽的风里不停地摇曳。然而,从来没有一根芦苇荻花是被寒风吹倒吹落的!
在漫长的夏天里,它从不开花,任凭人们漠视它,把它只当作大自然的芸芸众生,当作水边普普通通的野草。它却不在乎人们怎么看它,一直要等到百木凋零的深秋,才喷放出那穗样的毛茸茸的花来。没有任何花朵与它争艳。不,本来它的天性就是与世无争的。它无限轻柔,也无限洒脱。虽然它不停在风中摇动,但每一个姿态都自在,随意,绝不矫情,也不搔首弄姿。尤其在阳光的照耀下,它那么夺目和圣洁!我敢说,没有一种花能比它更飘洒、自由、多情,以及这般极致的美!也没有一种花比它更坚韧与顽强。它从不取悦于人,也从不凋谢摧折。直到河水封冻,它依然挺立在荒野上。
——冯骥才《水墨文字》
这株柳树大约有两合抱粗,浓密的树叶覆盖出百十余平方米的树荫。树干和树枝呈现出生铁铁锭的色泽,粗实而坚硬。叶子如此之绿,绿得苍郁,绿得深沉,自然使人感到高寒和缺水对生命颜色的独特锻铸。它巍巍然撑立在高原之上,给人以生命伟力的强大感召。
我便抑制不住自己的猜测和想象:风从遥远的河川把一粒柳絮卷上高原,随意抛撒到这里,那一年恰遇好雨水,它有幸萌发了。风把一团团柳絮抛撒到这里,生长出一片幼柳。随之而来的持续的干旱把这一茬柳树苗子全毁了,只有这一株柳树奇迹般地保存了生命。自古以来,一茬一茬的柳树苗子在春天冒出又在夏天旱死,就算熬过了持久的干旱,也躲不过更为严酷的寒冷。干旱和寒冷绝不宽容任何一条绿色的生命活到一岁。然而这株柳树却造就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我依然沉浸在想象的世界里:长到这样粗的一株柳树,经历过多少虐杀生灵的高原风雪,冻死过多少次又复苏过来;经历过多少场铺天盖地的雷轰电击,被劈断了枝干又重新抽出了新条。它无疑经受过一次又一次摧毁,却能够一回又一回起死回生。这是一种多么顽强的精神。
——陈忠实《青海高原一株柳》
与秋天一样,春雁每天都要往玉米地做一次旅行,不过不是鬼鬼祟祟偷偷摸摸进行的。它们从早到晚,成群地喧闹着往收割后的玉米地飞来飞去。每次出发之前,都有一场高声而有趣的辩论做先导,而每次返回之前的争论则更为响亮。返回的雁群一旦完全到了家,便不再在沼泽上空做试探性的盘旋。它们像凋零的枫叶一样,左右摇晃,从空中翻腾着落下来,并向下面欢呼着的鸟儿们伸展出双脚。我猜,那接着而来的咕哝声,是在论述白天食物的价值。
通过对春雁集会的日常程序的观察,人们注意到,所有的孤雁都有一种共性:它们的飞行和鸣叫很频繁。人们很容易把一种忧郁的声调与它们的鸣叫联系起来,而且很快就得出结论说,这些孤雁是伤心的单身。
——[美国]奥尔多·利奥波德《大雁归来》
那座古桥,是我要拜访的第一个老朋友。啊,老桥,你如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在这涧水上站了几百年了吧?你把多少人马渡过对岸,滚滚河水流向远方,你弓着腰,俯身凝望着那水中的人影、鱼影、月影。岁月悠悠,波光明灭,泡沫聚散,唯有你依然如旧。
这山中的一切,哪个不是我的朋友?我亲切地和他们打招呼:你好,清凉的山泉!你捧出一面明镜,是要我重新梳妆吗?你好,汩汩的溪流!你吟诵着一首首小诗,是邀我与你唱和吗?你好,飞流的瀑布!你天生的金嗓子,雄浑的男高音多么有气势。你好,陡峭的悬崖!深深的峡谷衬托着你挺拔的身躯,你高高的额头上仿佛刻满了智慧。你好,悠悠的白云!你洁白的身影,让天空充满宁静,变得更加湛蓝。喂,淘气的云雀,叽叽喳喳地在谈些什么呢?我猜你们津津乐道的,是飞行中看到的好风景。
忽然下起雷阵雨,像有一千个侠客在天上吼叫,又像有一千个醉酒的诗人在云头吟咏。满世界都是雨,头顶的岩石像为我撑起的巨伞,我站立之处成了看雨的好地方,谁能說这不是天地给我的恩泽?俯身凝神,才发现许多蚂蚁也在洞内避雨,用手捧起几只蚂蚁,好不动情。蚂蚁,我的小弟弟,茫茫天地间,我们有缘分,也做了一回患难兄弟。
——李汉荣《山中访友》
在遐想中,秋天的芦花浑身是傲骨。它不在乎人们怎么看,不与任何花朵争艳,从不取悦于人,也从不凋谢摧折。不争不抢,不卑不亢,潇洒自由地释放自己独特的美丽。
高原的柳树,经历干旱和寒冷的洗礼,雷轰电击的摧残,却能够一回又一回起死回生。这是一种多么顽强的精神。
春雁每天都要往玉米地做一次旅行。它们以高声而有趣的辩论做先导,以更为响亮的争论为结语,还要咕哝着评论白天食物的价值。人类的旅行不也是如此吗?
石桥会凝望水中的人影、鱼影、月影,一眼万年。山中的一切,会与我热切地交流,它们都是我的朋友。躲雨的小蚂蚁,在这个雨天,在这个山洞,也成了我的患难兄弟。
只要你愿意遐想,一切便都有了灵气;只要你善于遐想,便能触摸到生命有趣的灵魂。
《水墨文字》的作者喜欢通过对比去遐想。大多数花开在春夏,芦花却在秋天开放,这不是与世无争吗?大多数花盛开后会凋谢,芦花却永不凋谢,这不是坚韧顽强吗?大多数花色彩艳丽,芦花却总是那样洁白夺目,这不是潇洒自由吗?
《青海高原一株柳》的作者看到这唯一的柳树,便好奇地猜测起来,大胆地想象起来,于是,这柳树的前半生便呈现在了我们面前。
《大雁归来》的作者在大雁身上找到了人类生活的影子,觉得大雁们是在辩论,是在做结语,是在评论食物。于是,大雁的叫声便有了丰富的意义。
《山中访友》的作者,则把山中的一切当成了可以拜访的朋友。身份一转换,一切便灵动起来了。
对比、猜想、联系生活、身份转换,遐想的方法和途径真多。试着也去遐想身边的一切,你定会发现一个个奇妙有趣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