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铲屎官”惹的祸？美国海獭成群死亡之谜

刘韵

近年来，科学家发现，美国的阿留申群岛正在变小，原因是由红藻建成的类似珊瑚的礁石正在被数量急剧增加的海胆啃食。海胆的数量为什么会突然增多呢，那是因为它们的天敌海獭数量断崖式地减少了。

海獭一度是惬意生活在阿留申群岛的普通哺乳动物，但是从1741年开始，它们遭受了人类和自然界的“双重猎杀”，近300年来是它们艰难生存的血泪史。从1911年开始，人类已经意识到保护海獭的重要性，采取种种措施让它们休养生息，但是海獭的数量还是不升反降，这又是为何呢？

皮毛之罪

1741年，探险家白令和奇里科夫奉沙皇之命驾驶“圣彼得号”和“圣保罗号”到太平洋上寻找新土地和新航线。船队在错误航海图的指引下一路向东驶入阿拉斯加湾，并遭遇了恶劣天气。在与狂风巨浪斗争的过程中，两艘船彼此失去联系。最终，“圣保罗号”于当年成功返回了彼得罗帕夫洛夫斯克，而“圣彼得号”则因风暴搁浅在阿留申群岛中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后被命名为白令岛）。

船队饱受摧残，包括船长白令在内的29人长眠于小岛。为了求生，幸存的水手们只能靠捕食海岛四周的海獭和水鸟为食。冬天天冷，水手们冻得瑟瑟发抖。无奈之下，有个快要冻死的水手便将晒干的海獭皮裹在身上，发现竟然十分保暖。他急忙把这个消息分享给其他水手，大家特别兴奋，急忙猎杀了几十只海獭，扒下皮毛晾晒后做成衣服御寒。靠着海獭皮毛，他们活过了寒冷的冬季。

次年春暖花开，水手们用岛上的树枝藤蔓整修残破的船只逃离了荒岛。所有水手都没有发现，副船长索夫龙·基洛夫将900张海獭的皮毛精心藏匿于自己的床铺底下，身为俄国人的他深知这些皮毛有多值钱。基洛夫将海獭皮毛带回俄国后，通过朋友介绍认识了皮毛商人坎瑟。坎瑟此前在中俄边境的恰克图贸易市场销售水獭皮，对皮毛价格了如指掌。当他看见基洛夫拿出的海獭皮时眼前一亮，连忙问：“这种好货是哪里来的？”

基洛夫留了一手，他只是把海獭皮交给坎瑟代售，要求获得的利益两人对半平分，却并不告诉坎瑟这些皮毛是哪里来的。坎瑟见挖不出皮毛的来历，只得带着这900张海獭皮来到恰克图市场试水。令坎瑟吃惊的是，海獭皮比他预想的还要受欢迎，很快就销售一空，价格也是水獭皮的数倍。回到俄国之后，坎瑟带着重金找到基洛夫，想打听海獭的狩猎路线。基洛夫也想发皮毛财，刻意隐瞒了去白令岛的路线，他想让坎瑟知难而退。

坎瑟怎么可能放弃唾手可得的巨大利益。他索性拿钱收买“圣彼得号”的其他水手。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很快就有水手找到坎瑟答应和他一起去白令岛。第二年，坎瑟就带着重金收买的水手来到白令岛。

坎瑟没想到自己和白令一样倒霉，他也被恶劣的风浪天气困在岛上。滞留期间，商队成员带着水手们不停地猎杀海獭。坎瑟还发现当地土著根本不懂海獭皮毛的价值，他用玻璃珠都能换来一张海獭皮。最终，坎瑟带回了1200张海獭皮，并成功销往中国。此时的中国盛行在衣服和帽子上用皮毛做装饰，各类动物皮毛供不应求。

坎瑟的成功让成千上万的俄国皮毛商人一股脑拥入阿留申群岛。可是真正到了猎杀海獭时，商人们才发现除非海獭上岸，否则他们根本抓不住海獭，而海獭只有在极其恶劣的风浪天才会上岸。因为海獭靠吃水里的藻类为生，困了也是仰面躺在水上睡觉，在海中它们游速极快，人根本追不上。

商人们尝试了多种办法，都没能顺利大量捕捉海獭。但他们很快发现原住民有高超的捕猎海獭技术，只是原住民大都坚持传统不肯过度猎杀海獭。为了让原住民配合，皮毛商人們绑架了阿留申妇孺逼迫男子们提供海獭皮毛。几次反抗无效后，原住民只得违背长久以来节制的捕猎原则，努力捕杀海獭。

原著民知道海獭的生活习性：海獭是活跃好动、喜欢群居的动物，它们经常会几十个甚至上百个一起在海岸线附近嬉闹觅食。这对猎手来说是捕猎的好时机，但是海獭的嗅觉极其灵敏，它们能迎风嗅到8千米外的人类气味，在危险来临前就跑掉。为了避免海獭跑掉，猎手们会先仔细探查在海岸线休息的海獭群，然后从下风处接近海獭群，在距离很近时跳起来用棍棒或长矛杀死海獭。

猎手们还发现海獭喜欢把自己“绑”在海藻上睡觉，以防睡着以后被海浪冲到海岸或者沉入海底溺死。发现这一习性之后，猎手们乘坐一种名叫“拜达卡”的小艇接近熟睡的海獭。之后，他们用长矛将海獭杀死。这样，海獭们还在睡梦中就成为矛下亡魂。

有条件的猎手们还在海中四面张网，然后不断拍打水面，追击海獭，将惊慌失措的海獭赶进网子里，海獭就会被网眼束缚很好捕捉。

就这样，在俄国商人的带领下，成千上万的阿留申土著猎手一个岛一个岛地找，对海獭进行灭绝性的猎杀。获得皮毛后，俄国商人们再将皮毛运送到中俄边境的恰克图贸易市场，高价销售给中国人。

大国逐利

俄国商人想要保护自己的利益，从未对外透露自己是在阿留申群岛一带捕杀的海獭。其他大国虽然知道海獭皮毛利润丰厚却不知道俄商是从哪里获得的海獭皮，他们用了许多方式也没能撬开俄商的嘴。无奈之下，英美等国也不停地派出探险家寻找海獭的踪迹。

1778年，英国海军库克船长抵达了温哥华岛，库克船长死在了这个岛屿。但是他带领着水手们用小刀、甚至纽扣轻易换到了1500张海獭皮毛。拿到皮毛后，他们立刻开启前往中国的征途。

水手们早就知道恰克图贸易市场上的皮毛交易几乎被俄国商人垄断了，他们决心要开辟新的路线。此时，他们选择了有码头方便船舶停靠的广州。1779年3月，在经过数月的努力后，水手们带着皮毛来到广州贸易市场，将海獭皮销售一空。水手们回到英国后兴奋地汇报：“我们向中国人出售海獭毛皮的生意很棒，哪怕是那些损坏了、磨损了的毛皮也有人收，其中几张质量特别好的毛皮甚至卖出了120美元的高价，是恰克图市场的四倍！”自此，英国商人也走上了猎杀海獭的路。

1784年，英国官方出版了《库克和金日记》，其中详细地记载了海獭皮毛猎取和买卖的过程。对于海獭皮毛，库克的描述是：“这些动物的皮毛比我们所知的任何动物的皮毛都更柔软奢华，从商业角度出发，前往美洲海岸应该能产生巨大的利益。”此时的英国政府根本没想到远在美国的商人约瑟夫·巴雷尔也读到了这本书，并在后期成为与英国商人抢夺皮毛的主力。

巴雷尔原本做中美间以物换物贸易，他将美国的西洋参运到中国换回茶叶。彼时，美国对茶叶的需求越来越大，而中国却已不再需要西洋参。看见《库克和金日记》时，巴雷尔觉得自己好像再次找到了开启宝藏的钥匙。他仔细研读日记，整理出与海獭相关的信息，之后迅速筹集资金，组建船队加入贩卖海獭皮毛的生意中去。至此，俄、英、美三国对阿留申群岛附近海獭的猎杀全面开启。很快，葡萄牙、西班牙、法国等国家也加入狩猎者的行列中，大量的海獭被成群捕杀。

各国商人为了利益甚至开始合作，组成更强大的利益体掠夺资源。1799年俄国富商舍利霍夫成立了俄国美洲公司，从枢密院获得特许经营许可证，垄断了从白令海峡至北美西北海岸的贸易和开发，将在阿留申群岛获得的皮毛直接销售到中国。

中俄矛盾激化后，清廷明令禁止和俄商做生意，并多次关闭了恰克图市场。俄商便和美国商船合作，利用美国船只运送皮毛到中国。1803年，美国商人主动提出希望俄国人将捕猎范围拓展到加利福尼亚——也就是海獭最南端的栖息地，唯一的条件是俄国人提供一批富有猎杀经验的阿留申人。

繁荣的贸易背后，是无数海獭的血泪。据统计，1779年至1818年期间，俄美公司及其前身累积从北太平洋地区捕获了至少80271只海獭。有学者根据历史交易记录推断，在1742年至1911年间，俄美两国的毛皮贸易总共消耗了近百万只海獭！

1911年，因为捕杀不到海獭，海獭贸易已经无法继续，海獭总体数量不足2000只。各国这才发现曾经数量众多的海獭已经站在了濒临灭绝的边缘，尤其是南部亚种的海獭数量萎缩至50只左右。海獭大量的消失让海胆成为海藻森林的最大威胁。海胆们大量啃食巨型海带和珊瑚，海洋生态平衡被打破。此时，各国才开始害怕海獭灭绝。为了保护海獭，美国、英国、日本和俄罗斯等国在这一年签署了《北太平洋海豹公约》，禁止对海獭进行商业捕杀，并设立了一些保护区域。

这些保护措施让海獭得以喘息和恢复。但是海獭的繁殖特别缓慢，每五年才能生一胎，而且一胎通常只有一只。人们只能努力改善海獭的生存环境，希望海獭能够好好存活下去，好在海獭的数量在稳步上升。

多重威胁

可是没过多久，海獭再次遭遇灭顶之灾。1989年，“埃克森·瓦尔迪兹”号油轮载着约2亿升的原油离开了阿拉斯加普拉德霍湾油田驶向加利福尼亚州，可是仅仅出发几个小时后，游轮就撞上了暗礁，造成约4088万升原油泄漏。这次泄露总共影响了2092千米的海岸线，害死了5000多只海獭。政府和民众的努力一夜之间化为乌有，海獭数量锐减。为此，科学家又想出了一系列的保护与繁殖计划。

他们先是进行了海獭搬迁，将阿留申群岛和威廉王子湾的700多只海獭空运投放在太平洋西北曾有海獭生活的区域，希望它们能在这里安家落户繁衍后代。这项举措取得了部分成功，虽然俄勒冈州放生的水獭全部销声匿迹，但安置在阿拉斯加东南部的海獭生存繁衍下来。除了搬迁计划，他们还执行了海獭保护计划。

科学家在蒙特利水族馆建立海獭保护点，负责照顾野外搁浅或生病的海獭。工作人员不仅给海獭喂食，还建了海獭游泳池，把小海獭放在里面练习游泳。他们还准备了螃蟹和海胆，模仿海獭妈妈的样子，教小海獭如何在石头上撬开食物。晚上，他们就将海獭带回自己的家养在浴缸里。进行一系列的教学后，工作人员会将海獭放归自然。

通过这些措施，海獭的数量在部分地区有所回升，但令科学家奇怪的是，美国加州中部的加州海獭数量不增反降。加州鱼类和野生动物管理局的野生动物兽医专家梅丽莎·米勒特意去加州调查原因。在调查中梅丽莎发现：“加州海獭会比其他地区的海獭行动更加缓慢、迟钝、虚弱。它们似乎更容易被船撞到或被鲨鱼吃掉。根据以往的数据，我可以肯定这不是种群问题。”

梅丽莎怀疑引起加州海獭行动滞缓的原因是某种未知的传染性疾病。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想，梅丽莎将已经病发的海獭带回研究室和其他地区的正常海獭放在一起，观察正常海獭是否会被传染上此类疾病。观察一段时间后，正常的海獭并没有出现行动迟缓的现象，梅丽莎推翻了自己的设想。

研究回到原点，梅丽莎只能采用最原始的方法——收集海獭的尸体进行解剖分析。从1998年开始，梅丽莎收集了多只海獭的尸体进行解剖，却一直没有找到罪魁祸首，很多海獭都是正常死亡，梅麗莎感觉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远。直到2000年，有动物保护组织送来了一只海獭的尸体，梅丽莎解剖后在海獭的体内发现了弓形虫。“这些寄生虫影响了海獭的大脑和中枢神经，能让它们行动迟缓。”她怀疑这就是导致海獭大量死亡的原因。

即便查到了弓形虫，梅丽莎依旧非常疑惑，这种起源于家猫并通过其粪便传播的寄生虫，不应该出现在海洋哺乳动物体内。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她将此发现与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的兽医病理学专家凯伦·夏皮罗分享，对方却告知她，近期也在搁浅死亡的加州僧海豹身上发现了弓形虫。他们初步确定就是弓形虫导致了海獭和僧海豹的死亡。

为了证实这个想法，梅丽莎和夏皮罗继续收集海獭的尸体进行解剖分析，在1998年到2015年间，他们一共收集了115只海獭的尸体，发现有12只海獭是因为感染了弓形虫直接死亡，另外21只海獭的死因也与弓形虫间接相关。

梅丽莎将这种弓形虫的DNA进行比对后，发现其体内的弓形虫都为同一种类型。这种类型的弓形虫同样也能在一些猫科动物的体内找到。夏皮罗认为：“我们现在有了确凿的证据，能连接起特定类型的弓形虫与对海獭致命的弓形虫病。实际上，我们是将海獭之死与陆地上的野猫和家猫划上了联系。”

可是弓形虫明明是在陆地上的猫粪里，怎么就跑到海洋动物的体内了呢？梅丽莎想到了食物链，海獭爱吃贝类和海蜗牛，也许是它们携带了弓形虫。通过调查研究，梅丽莎发现加州附近的贝类和海蜗牛体内也有大量的弓形虫。但它们长期生活在水中，又是怎样接触到猫粪的呢？很长时间梅丽莎的研究都卡在这里，她怎么也找不到其中的联系。直到一次洪水过后，她收集到的贝类体内的弓形虫比平时要多。她敏感地猜测，应该是雨水将猫的粪便冲到了水中。

研究对比后，梅丽莎说：“我们确实看到了一个非常接近的趋势，通常如果有一场大风暴经过，几个星期后，我们的海獭病例就会上升。”而夏皮罗也提出：“人们填埋了所有的湿地，铺设了停车场和车道，这意味着除了下游之外，水无处可去，而水正以更大的力量带着寄生虫进入大海。”

贝类靠鳃过滤海水取食，在过滤海水的过程中就可能吸食到海水中的虫卵。而海蜗牛用齿舌刮附着在岩石、海草等表面的食物微粒，同样可能吃到虫卵。它们被感染后，又成为海獭的食物，间接感染海獭。梅丽莎和夏皮罗用了近30年时间终于解开了海獭意外死亡之谜。

正当梅丽莎觉得松了一口气时，2020年至2022年期间在加利福尼亚海岸发现的四只海獭尸体更让她感到恐惧。因为它们除了大脑外，全身都发现了大量的弓形虫COUG菌株。梅丽莎称：“它体内的寄生虫水平高得惊人，脂肪里有大量的寄生虫，严重发炎。我已研究海獭的弓形虫感染病例25年，此前从未观察到如此多的寄生虫数量及如此严重的病变。”她和夏皮罗都认为COUG菌株可以感染人类和其他动物，为此发出了公共卫生警告。

加州养猫的人也没想到，做不好“铲屎官”不仅会让远在海洋里的可爱海獭死亡，还有可能危害人类的健康。自然环境是一体的，只有考虑好陆地和海洋，人类和动物之间的关系，我们才能够更好地保护自然、保护自己。

编 辑/郑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