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强
我曾经为买一本心心念念的书,当了一回“小偷”。书倒是买了,但也少不了被母亲狠狠地教训一顿。虽然那次受了皮肉之痛,但也让我深深感知了母爱。这事儿虽然已经过去几十年了,也许母亲早把这事忘记了,可这段往事却一直铭记在我的脑海深处,我至今想起来还历历在目。
那时,家里经济条件不好,父母亲的工资加在一起才50多元,还要赡养双方的老人,又恰逢我们仨兄弟到了长身体的年龄,温饱都顾不上,哪有钱给娃儿买课外读物哟。从小就偏爱读书的我,学校发的教科书早已不能满足我对知识的渴求了。于是,我经常利用节假日去垃圾场拣破铜烂铁卖,每次几分钱的收入都被我拿去买当时十分便宜的手刻油印《中华活页文选》,一分钱一页,正反面都是人工钢板刻印的红色字体,登载诸如《岳阳楼记》《捕蛇者说》《黔之驴》《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卖油翁》等之类的古文。许多年后搬家时,我整理出来的活页资料足有半米高。
一个炎夏的午后,我见母亲正在午休,便溜出去,目标直达老县城唯一的大什字新华书店,由于没钱,照例只看不买,过过读书瘾,按照现在的说法就是“蹭书看”。我正浏览时,无意间看见书架上摆了一本新书,书名叫《伟大的历程》,是记述毛泽东、周恩来、朱德、刘少奇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在戰争年代的丰功伟绩的传记体书籍。我眼睛一亮,忙不迭地把书拿在手中翻来覆去,书香在鼻翼下氤氲,真的是爱不释手。一看书价,一元二角。乖乖哟,在那个年代,一元二角钱对我们小孩来说,简直就是不菲的价格。营业员阿姨见我踌躇着,料定我买不起,便好言劝我走了。
回家的路上,我的眼前始终浮现着新书的影子:伟大领袖、战争年代、革命故事、红色江山等字眼,多么神圣,多么崇高,多么吸引我啊。我带着一种无比的失落感,不知不觉回到了家,我颓然地躺在凉椅上,老是惦记着书店里的新书,书香味道久久在鼻中萦绕。
这时,午休得迷迷糊糊的母亲翻身的响动把我的目光牵了过去,我不经意间瞥见了母亲裤子表包(那个年代的手表是奢侈品,因此裤子大多有表包,专门用于放置手表,故名表包)抻出一张叠着的2元纸币。那时的我太想拥有一元二角买书的钱啦。我便开始动歪脑筋、打鬼主意啦。
一个大胆的行动开始了。我蹑手蹑脚地靠近母亲,用颤抖的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并用,悄悄从母亲表包里“夹”走了那2元钱。我风一样地跑向书店,购买了新书之后,又风一样地跑回来,一个人躲在闷热的阁楼上,捧着新书忘情地阅读起来,我很快进入了书里的故事情节中,任凭汗水流淌也顾不上擦,也全然忘记了偷钱时的胆怯、恐惧和羞愧。
俗话说“穷人的虱子都是有数的”,何况是丢了维持日常开销的钱。须知,那时的两元钱是一家人几天的菜钱。经不住盘问,我支支吾吾着,吞吞吐吐又撒了另外一个谎,说钱被我买冰棍儿吃了;但我的谎话超出了常理,那时最贵的牛奶冰棍儿才八分一根,一个小娃儿哪里可能一口气吃掉几十根?可想而知,我的偷钱行为加上撒谎行径,更加激怒了一贯省吃俭用、教育娃儿要诚实的母亲,她哪里能够容忍自己的娃儿有小偷小摸和撒谎的毛病。气头上的母亲不问青红皂白,用一截以前川江船工拉船的纤藤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终于,被打得血痕斑斑的我只能“招供”了。我忍着疼痛,从阁楼的夹缝处拿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新书,向母亲坦白了偷钱的原因,并将剩余的八毛钱双手递给了余怒未消的母亲。
母亲一怔,看看新书,再看看手臂上、腿肚子上印着丝丝血痕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我,她彻底明白了我偷钱的目的只是买书。母亲估计在想:这么大热的天我也没有用剩余的钱买根冰棍儿吃,在小小娃儿的心中,书是第一位的。母亲怔怔地一言不发,足足发呆了几十秒钟。
突然,母亲像自己做错了事一样,丢掉纤藤,一把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不停地抚摸着我的头,之后又抓来一团药棉为我擦掉殷殷渗出的血斑,母亲哭得比我还伤心。母亲嘴上一直不停念叨:“还疼不疼?还疼不疼?要买课外书,咋不先给妈妈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