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拓
一天晚上,地铁站来了一个走失的孩子。
小男孩儿看上去一二年级的模样,一直在站台上转悠,既不坐车也不出站。站务员上去问话,小男孩一直不说话。站务员以为男孩患有孤独症,便报了警。我们把孩子带到派出所,问了好久才知道,小男孩因为一点小事跟爸爸怄气,所以离家出走了。
没办法,我们连蒙带哄,好不容易问出他爸爸的联系方式。电话拨过去几次都是占线,好不容易接通后,对方显得很烦躁,再三跟我确认身份,又让他儿子接电话。这一系列操作,让我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绑匪。
男孩儿还在赌气,拒绝与父亲通话。
男人气急败坏地吼道:“让他永远都不要回来!”说完便挂断电话。
我不由得在心里骂骂咧咧。5分钟后,男人又把电话拨了回来。他问清派出所的详细地址,说马上打车来接人。领导觉得这人不靠谱,让我开车把孩子送回家,还再三叮嘱我“不见兔子不撒鹰”,一定要亲自把孩子交到男人手中。
一路上我都在想,这个当爹的怎么跟小孩儿似的,分不出轻重缓急啊。我问男孩儿:“为啥跟你爸吵架?”
男孩儿言简意赅地回答:“管我。”
我说:“管你是应该的呀。”
孩子两眼一翻,瞥向窗外,不再言语。
我也不敢多说什么了——父子之间的这点事儿我还是少掺和为妙,省得横生枝节。
正值冬季,我们相约在他家小区外的一座小立交桥下“交人”。他爸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穿着一身老气横秋的黑色大衣,斜戴着一顶毛线帽,脑壳被兜得溜圆。他见我带着孩子下车,差点又是一顿臭骂,幸亏我和辅警及时拦住,否则孩子又要夺路而逃。
不管怎么样,父子俩终究团聚了,我也松了口气。
我让男人写个情况说明。男人问写什么,我掏出笔和纸,说:“写一下年月日和‘孩子已领到,身上财物无损失,一切正常’什么的,然后签上您的名字。”
他接过笔和纸,趴在警车后备厢上写说明,我在一旁用手机给他照明。他低头写字,写着写着,我看到他面前似乎有什么东西“吧嗒吧嗒”地掉在纸上。一开始我以为是桥上的灰尘,再仔细一看,那些不断掉落的,是他的眼泪。
那是我见过的最意外的流泪。我没有听到男人发出任何哭泣的声音,只见眼泪从他脸上止不住地往下掉。
写完,男人故作镇定,带着浓重的鼻音跟我说了句:“谢谢。”
看着父子俩牵手离去,我才摇上车窗。
自那以后,每当在地铁站遇到走失的人,我都会想起这个父亲,想起他眼泪“吧嗒吧嗒”掉在纸上的声音。其实,很多成年人都在故作坚强,一旦转身自处,那些心酸委屈便会涌上心头。
(梁衍军摘自湖南文艺出版社《热爱生活的一万个理由》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