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校园霸凌的隐性施暴者

2024-02-19 00:00:00DH
意林 2024年24期
关键词:霉运组队暴力行为

“你不要跟她说话,她很脏,跟她说话要倒霉的。”

已经从中学毕业十多年了,我仍旧清晰地记得同桌对我说这句话的模样,脸上带着嫌弃的神情。

她,指我们班上的一位女生。在我已经模糊的记忆里,她的座位在教室前排的角落里,她平时总是缩在自己座位上,不动也不说话,不留意的话根本就注意不到她。

我不知道“她很脏”这种说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但等我意识到的时候,这已经成了全班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的秘密,甚至发酵成了每一个除她以外的班级成员都要遵守的不成文的规则——每个人都要远离她,不然会倒霉。

规则的内容复杂多样,比如不能直呼她的名字,在路上碰见她,绝对不能和她打招呼,和她有身体接触是一定被禁止的,即使在教室里路过她的座位,最好也要绕路,不然也可能沾上霉运。万一碰上什么迫不得已的情况,不得不和她说话,一定得在说完以后连喊三声“呸呸呸”并配上向外扇风的手势,才能将她带来的霉运驱逐出去。

她成了我们班里一个可怕的传说,无论她走到班里的哪一个地方,围聚在那里的人群就如同被枪声惊起的鸟雀一样四散逃离。

远离她、不和她说话,甚至不能呼吸离她太近的空气,已经成为我们班里一场天真而残忍的“社交游戏”,只有参与到这场游戏里的人才能正常和班上其他人做朋友,不然就得被划分到和她一样的阵营,接受被排挤的命运。其实,当时的我根本不明白这些举动有什么含义,也从来没有深入思考过这些行为会带来的后果,对我而言,这只是一件大家都在做的事情,如果我不做,就会成为班级里的异类,如果我不做,就失去了和班里其他同学成为朋友的资格。

为了不失去班上的朋友,我只能随波逐流地参与到这场游戏当中,不过因为我和她不太熟,也没太明白这个游戏的意义在哪里,所以大部分时候我只是作为一个冷漠的旁观者,对这个游戏采取不阻止也不主动挑事的态度。

在校园暴力的风暴下,没有人能够真正躲避开这场社交游戏。有一次上课,老师要我们两人一组手拉手玩一个游戏,没人愿意和她组队,当时我是班长,在老师的强行分配下,我被安排和她一组。

看到我和她被分到一组的时候,旁边的同学都露出了又是松一口气又是幸灾乐祸的神情,和她组队我是很不开心的,被班上其他同学起哄和嘲笑也让我觉得耻辱。尽管一节课的相处让我觉得她并不像传闻中那么可怕,但这并不足以让我站出来为她说话。

下课后,我毫不留恋地离开她,打算重新回归我原本熟悉的圈子,但我的好友和同学露出难堪的表情,要求我过几天再来和她们一起玩。那时,我才意识到,同学们都在有意无意地回避我,因为我和她接触了整整一节课,已经被她的霉运深深传染了。

那之后的几天我都过得很难受,我之前的好人缘仿佛一下子被她的霉运冲散了,没什么人和我说话,没什么人愿意接近我,我的存在就像一团有毒的空气,所有人都对我视而不见且捏着鼻子远离。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体会到她的处境,但我并没有感到同情,并没有意识到她正处于一场校园暴力的旋涡当中。我只是觉得愤怒,我觉得都是她的错,因为她有霉运,所以连累到了我,害得我也被同学们排挤。

我把怒火都撒在了她的身上,开始在班上大肆抱怨和她分到一组有多倒霉,并且卖力地参与“远离她”的游戏,好像只有这样,我才能摆脱她的霉运,摆脱和她一样的待遇,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中来。

那时我并没有想过,这不是她的错,她并不脏,和她一起玩也不会倒霉,有错的是给她扣上霉运帽子的人。只是在当时,“校园暴力”这个专业词语远远没有普及,更别提言语欺凌和社交欺凌这种概念。

在我所受的教育里,只有流血打架才叫干坏事,我完全没有发现“远离她”这个社交游戏的残酷。我在不知不觉中就跟随班上传出“她很脏”这个谣言的同学一起,沦落为校园暴力的帮凶。

后来她就转学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她,现在我基本上忘记了大部分中学同学的姓名,或许是我潜意识里的歉疚在作祟,我仍旧深深记得她,记得她总是喜欢沉默地缩在自己的座位上,记得她是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女同学,记得我们一起组队上过一节课,也记得我曾经是排挤过她的一分子。

说起校园暴力,大部分人都有一种刻板印象,认为只有带头欺凌、表现出明显攻击性的人才叫霸凌者。实际上,校园暴力是一种群体性行为,甚至存在着“头羊效应”,只要有一个人带头,剩下的人就会跟着加入。

在这种群体性行为里,“头羊”固然是有罪的,其他茫然参与进来的“小羊”,也许并没有怀抱着伤害别人的心,但对暴力行为保持沉默、视而不见、煽风点火甚至不自觉地参与,本身就已经是对暴力行为的默许和支持了。

就我的亲身经历而言,被不幸地选中成为校园暴力靶向的原因千奇百怪,没人知道校园暴力怎么就开始了,对于当事人而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正如电影《悲伤逆流成河》中所言:“动手的没动手的都一样。”再一次,我不知不觉参与进了这一场围攻她的校园暴力当中,我没有真正加入对她的暴力当中,但我的所作所为,无形中封锁住了她寻求帮助的出路,我是一个间接的作恶者。

回顾我的校园时代,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从没有主动去欺负过任何一个人,我对同学尽可能地友善,成绩优异、老师省心、人缘又好。但事实上,在我的想象里我的校园时代有多么光辉灿烂,那些我没注意到的角落里的阴影就有多么巨大。

大家给某个同学起了侮辱性的外号,我也会跟着叫。某个同学被人排挤,我就算不会跟着排挤,也会自觉远离。在这些不明显的暴力行为中,我有一种天然的迟钝感,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加入了。

长大以后,随着获取的知识不断增多,我终于能够以更加成熟理智的视角分析当年遇到的那些事情,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当年的我早已是校园暴力的隐性施暴者。我深深自省,也必须和曾经被伤害过的人说一声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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