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梁袭职记

2024-02-08 22:21徐晓民
妇女 2024年1期
关键词:铁岭大人考核

徐晓民

1566年3月,铁岭卫的春天特早,遍野的桃花早早开了。身为廪生的李成梁也终于迎来了人生的春天,他结识了贵人——辽东巡按御史张铎。按照明朝制度,卫所应袭子弟十岁以上,选送武学读书。如果当地没有武学,便送卫学或儒学读书。张铎在铁岭卫学视察学政时,见40岁的李成梁还坐在一群十几岁的孩子中间,格外显眼。李成梁细目宽额、英武雄健、沉稳大气,但眼神阴郁。到了演兵场,李成梁纵马疾驰,弓马娴熟。张铎便特意将李成梁唤至馆舍,细问端详。他建议李成梁前往京城袭职,并慷慨解囊,资助了他50两银子。对于李成梁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巨款。当他接过这笔馈赠时,脸上滚下晶莹的泪珠,他躬身给张铎深施一揖。

明朝有世袭和恩荫制度,左右总督、都督同知、都指挥佥事、正留守、副留守等高官一般不能世袭,除非皇帝特批。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正千户、百户等中低级军职是可以世袭的。如果武将有了武功,也可以恩荫后代。李成梁父亲李泾曾是铁岭卫指挥佥事,后调任广宁管领先锋;他的祖父李春美任铁岭卫指挥佥事和叆阳守备。按照世袭制度,李成梁有袭职资格,但武官袭职必须到京城兵部申请,还要经过考校程序,考校过关才能袭职。李成梁的父亲李泾有一次生病,备御金湖让他的外甥金汝泉代替李泾外出修边,碰上蒙古骑兵入寇,金湖战死,金汝泉连坐问了死罪。李泾姐姐孤苦,只有一个儿子,一旦儿子问罪,如同天塌。明朝有个戍边顶替死罪的规定,李泾毅然戍边以顶替外甥死罪,从此家道中落,亲戚白眼、朋友远离,家中生计也成了问题,李成梁哪有盘缠上京城袭职。李成梁也听说,兵部武选清吏司特黑,考核骑射等科目猫腻很多,若要过关,需使银子。于是,索性就不去了。这次张铎不但资助了银子,还特意给当时的兵部右侍郎葛缙写了一封举荐信,让李成梁带上。

李成梁到了京城,在客栈落脚后,便来到兵部武选清吏司。他不想凭关系袭职,没去找葛缙,他只想凭真本事谋个一官半职。到了武选清吏司廨房,廨房中央放着一张红木长桌,桌后端坐着一名身穿青色鹭鸶补服、戴着进贤冠的中年官员,小眼睛、鼻子、嘴巴像擠到一起似的,正在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啜饮,满室飘荡着茶香。旁边角落里一张小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年老的书办,正眯着眼睛审阅材料。

李成梁先施一揖,然后把辽东都司、铁岭卫的审验材料和自己、父亲、祖父的牙牌等材料递到小眼睛主事面前,说道:“我申请袭职,请大人审阅。”主事斜睨他一眼,又扫了一眼材料,说道:“你回去等着吧!”“请问主事大人,需等多少天?”小眼睛没好气地答道:“天知道!”“天知道?”李成梁不知道主事的话是什么意思,刚想追问一句,被后面拽了一把,一个头戴猪嘴头巾的年轻人从后面横插进来,抢前说道:“主事大人,这是我的袭职材料,请关照。”说完,把一堆材料放在主事的桌上,主事的手伸到材料底下摸了摸,阴沉的脸上马上现出暖色,他简单翻了翻材料,说道:“你的材料挺全,不错不错。书办,你给办一下,让他明天到校场参加考核。”年轻人又到书办桌前商量一番,才兴冲冲地离开廨房走了。李成梁纳闷:他咋这么快就参加考核了,是和主事熟吗?还是有人打了招呼?或有其他什么原因?李成梁悻悻离开了廨房,回到客栈。

到了第五天,李成梁按捺不住烦闷的心情,再次来到武选清吏司问问。这次值守的还是那名主事,只是旁边的书办换了一个清瘦的年轻人。李成梁上前问道:“主事大人,我什么时候能参加考核啊!”“你、你是谁呀?”小眼睛主事盯着李成梁问道,显然,他已经不记得了。“我是铁岭卫的李成梁,上次报了袭职材料。”“啊!啊!我想起来了,你的材料不全,马上回辽东补充材料。”“缺什么材料啊?”“你没有辽东都司盖的大印啊!谁知道你父亲、爷爷是不是指挥佥事呀!”“有!”“哪里有?”小眼睛胡乱地翻了翻桌上箧匣里的一堆材料,从最底下翻出了李成梁的材料,材料上赫然盖着都司大印,他突然尖叫一声:“大印是有,但没有总兵官的签名啊!他不签名不能办。”“王治道总兵签了啊!”“啊!有,但没有你父亲、你爷爷那时候总兵的签字啊!还是不行!”“主事大人,我父亲、我爷爷当指挥佥事时的总兵上哪里去找啊?有的已经作古了!”“不行!绝对不行!没有他们的签字,皇上来了也不行!我们武选清吏司管着全国的事,要对皇上负责!”“这不是为难人吗!”“大胆!我们这是秉公办差!”主事的小眼睛马上立了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八度。

这时,廨房门口突然传来“葛大人”的问候声,接着,一个面容瘦削、轮廓分明的中年官员从外面踱步进来,小眼睛主事一下子从官帽椅上弹了起来,脸上挂满笑,连皱纹里都堆满了笑意,他恭恭敬敬地问候道:“葛大人!”这位葛大人就是葛缙,他分管武选清吏司。他扫视了一下屋子,见李成梁是来办事的,便亲切地问道:“你是哪里人?来兵部办何事啊?”李成梁是头一次见到葛缙,他不卑不亢地答道:“回禀葛大人,我是铁岭卫的李成梁,前来兵部袭职。”“李成梁?我想起来了,张铎刚刚从驿站给仆快递来一封信,推荐你李成梁,你跟仆到值房一坐。”随后,葛缙转身踱出廨房,李成梁紧随其后。

原来,葛缙并没什么事情,只是路过而已。主事看着葛缙的背影,直到不见人影才若有所思地坐了下来。过了一袋烟的工夫,李成梁又回到了廨房。他一进门,小眼睛主事就满脸笑容地迎了上去,笑呵呵地说道:“成梁,刚才我又看了一下,你的材料全,太全了!书办,你马上安排,明天巳时考校。”说着,主事走过来,给李成梁搬来了一张椅子,连声说:“坐!请上坐!成梁!我叫李贤梁,五百年前咱们是一家子啊。以后到兵部有啥事,就找你这个一家子。记住啊!我叫李贤梁,跟你差一个字。哈哈哈!”接着,他又给李成梁端过来一杯茶水,满屋的气氛顿时融洽起来。李成梁哪敢坐下,连声说道:“多谢主事大人!”并给李贤梁又施一揖。李贤梁拍了拍李成梁的肩膀,说道:“兄弟,到了武选清吏司就到家了,别客气!哎!快办,快办!还有,兄弟若是考校时遇到难处,提仆!谁敢为难兄弟,就是为难仆!仆绝不饶了他狗日的!”

第二天巳时,李成梁来到校场。这是明军平时演练的场所。在一片空旷的操场上,有一座高台,台基高二尺余,台面约30平方米,高台100米远处立着一个箭靶。马匹、箭矢都是校场准备好的。已经有五个廪生等着参加考校,还有廪生的随从们,约有十几个人。

过了巳时,主考官的大轿子才颤巍巍地进了校场。呼啦一下,一群掮客涌上前去,把走出轿子的胖考官围在中间。胖考官骂了一句脏话,众人才给他闪出一个口子,他气喘吁吁地向自己的廨房走去,还指了指人群里一个长得像螳螂一样的人,意思跟他走。考官是个蟾蜍脸,眼泡像肿了一样,大嘴巴和蟾蜍的嘴巴一模一样。到了廨房,关上门,两人不知唠了什么。一会儿,螳螂伸着长脖子兴高采烈地走出来,然后一个考核官又被招进去,关上门,又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才一前一后走出廨房。

主考官走上高台,腆着大肚子,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椅子随即发出“嘎吱”一声响,他差点把椅子压塌。然后,一个随从站到高台上高声讲了考核规则,考核分两场,一场比试骑射,一场考试策论。

第一场考骑射,廪生要骑着马绕着操场跑三圈,然后,在百米开外立定,射箭。就在宣布规则的时候,那个“螳螂”在和一浙江廪生耳语,随后,那个浙江廪生的随从跟在“螳螂”屁股后走出了校場。不一会儿,两个人先后回来了。旁边一个廪生是第三次参加这样的骑射考试,冲着“螳螂”的方向“啐”了一口,低声骂道:“又他妈的搂钱去了!王八蛋!”李成梁扭头看了他一眼,只见这名廪生满脸涨得通红。

第一个出场的是个胖廪生,肚子滚圆,鹅行鸭步,他踩着马鞍,连上三次,都没翻上马背,转眼,乌骓马带着这名胖廪生跑了一圈,胖廪生已经气喘吁吁,汗湿衣襟。到第二圈,他又努力跨马,但刚翻上马背,乌骓马突然立了起来,吓得胖廪生高喊“妈呀!快来救我!”,脸都吓白了。这时,斜刺里冲出一匹马,马上一名明军士兵把胖廪生一提,放到马上,带着他跑了两圈,下马后,胖廪生像瘫了一样,倒在地上呼呼直喘。过了一会儿,胖廪生开始射箭,连射三箭,都脱靶了,但考核官却高声宣布:考核通过!全场响起一片嘘声。有个廪生低声骂道:“有个大珰舅舅比什么都强。”原来,这名胖廪生的舅舅就是当朝红得发紫的大太监陈洪,怪不得烂成这样还通过了。

第二个就是那个浙江来的廪生,他骑上马就吓得哇哇直叫:“吓死了,让我下来!”弄得全场大笑,但他也顺利通过。

最后出场的是李成梁,他飞身跃上战马,绕着操场疾驰了三圈。到射箭环节,第一箭正中靶心,第二箭将第一支箭顶出靶心,第三箭又将第二箭顶出靶心,全场掌声雷动,但考核官验过靶心之后却宣布:三箭只中一箭,两箭脱靶!没通过!顿时,全场嘘声四起。胖考官厉声喝道:“此考核结果不容置疑,谁敢闹事,立即拘捕。”这时,台下嘘声更响了!一个武选清吏司来的随员“噔噔噔”跑上高台,在胖主考官的耳畔耳语几句,胖主考官脸色大变,立即站起来,喘着粗气,对台下说道:“刚才、刚才有误!李成梁通过了!”台下一片欢呼。第二场策论就在廨房考的,有的书翻得哗哗响,李成梁却半个时辰就写完了。全数考核通过。

第二天,李成梁就返回了辽东,从此开启了他纵横辽东的军事生涯。

编辑/宋凌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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