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自主之路：走向转型和一体化

朴英姬

近年来，世界经济遭遇了一系列严重且相互叠加的冲击，涵盖新冠疫情、能源、粮食、金融、供应链、通货膨胀、气候变化和地缘政治等多个方面。在多重冲击下，世界经济陷入高通胀、高利率、高债务和低增长的发展困境。由于高度依赖国际市场和应对气候变化能力脆弱，非洲大陆的经济增速趋缓、通胀率攀升、偿债负担加重、贫困和粮食安全状况恶化。大多数非洲国家都偏离了实现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目标”和非洲联盟《2063年议程》的进展轨道。面对应接不暇的外部冲击，非洲国家愈发重视增强内生增长动力，并将其作为推动经济转型和可持续发展的重要引擎。为了实现这一目标，非洲国家正致力于构建经济自主发展新路径，加快推动工业化、数字化、绿色发展和经济一体化进程。

非洲国家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包括工业矿产和农业资源。这些自然资源为世界其他国家的工业发展和经济繁荣提供了助益，然而由于殖民主义遗留下的经济结构、体制和国际金融机构等施加的压力以及对原材料出口过于依赖，非洲国家未能实现广泛的经济结构转型，工业化陷入停顿，经济发展仍然依赖于自然资源和国际市场，脆弱性依旧。为构筑包容性和可持续发展的强大引擎，非洲国家重视推动工业化和经济结构转型。2008年，非洲联盟发布了《加速非洲工业发展的行动计划》，旨在加速非洲工业化进程，促进经济结构多元化。2015年1月，在非洲联盟峰会上正式通过了《2063年议程》，作为非洲未来50年发展的远景规划。在《2063年议程》中，非盟再次强调对非洲工业化的重视，总目标是通过工业化尤其是制造业的发展促进非洲经济转型，扩大非洲制造业在全球价值链的份额。将农业现代化、制造业、基础设施、科技创新等作为优先领域。《联合国第三个非洲工业发展十年路线图》中强调非洲大陆需要采取紧急行动，推动可持续和包容性的工业化。在国家层面，几乎所有非洲国家都制定了旨在推动工业发展的战略规划，以加速本国的工业化进程。

肯尼亚鼓励使用电动公交车以减少温室效应和防止气候变化。图为该国首都内罗毕的电动公交车在车站充电。

具体来说，非洲工业化应重点推进如下领域：一是农业转型应作为加速非洲工业化的优先投资领域。二是为创造就业、提高竞争力、增强应对危机的韧性，非洲国家应重视投资棉花、服装、制药、汽车等关键产业的价值链。三是依托矿产资源来推动工业化。提高矿业生产的附加值，从初级矿产品出口转向构建矿产品区域价值链，重点推动战略性矿产的生产转型。四是为私营部门助力工业化和经济转型创造良好的商业环境，包括稳定的宏观经济环境、高素质的人力资源、良好的基础设施和制度环境、可负担的融资服务等。

随着互联网、智能手机、移动支付等数字技术应用的迅速普及，加速推进产业数字化转型为非洲大陆实现跨越式经济转型提供了新契机。当前，非洲区域和大陆层面均将推进数字化转型作为战略优先事项。非洲联盟正大力推动泛非数字战略、倡议和项目，包括非洲数字化转型战略、数字非洲政策和监管倡议、非洲外太空计划、非洲数字经济倡议、泛非数字网络等。2020年，非盟发布了《2020～2030年非洲数字化转型战略》。该战略的具体目标包括到2030年建立泛非数字单一市场，实现安全、无障碍和可负担的泛非宽带连接；协调各国数字化转型的法律、法规和政策；建立和完善非洲大陆层面的数字平台和服务网络等。

2018年3月21日，时任非盟轮值主席的卢旺达总统卡加梅（左一）、时任尼日尔总统优素福（右二）与非盟委员会主席法基在卢旺达首都基加利为非洲大陆自由贸易区揭牌。

非洲各次区域亦将推动数字化转型作为政策重点，如北部非洲地区通过放松监管限制和实施新监管政策，支持金融科技的发展；西部非洲地区支持企业家和中小企业使用数字技术，增强其参与区域和全球价值链的能力；中部非洲地区协调区域数字基础设施投资，扩大数字联通覆盖范围，推动区域价值链的数字化转型；东部非洲地区支持数字创业和创新，促进科技园区发展，推动区域数字基础设施建设。

非洲大陆是世界上二氧化碳排放量最少的地区，却最容易受到气候变化的影响。预计从2020年至2050年，极端天气事件将给非洲大陆造成每年500亿美元的巨额损失。预计到2030年，气候变化的负面影响将使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的极端贫困人口增加近4000万，超过世界其他任何地区。

为了应对新形势，推动绿色发展转型成为非洲发展的战略重点。2021年7月，非盟启动《2021～2027年绿色复苏行动计劃》。该计划致力于应对疫情后复苏和气候变化的叠加挑战，重点关注以下关键领域：气候融资，包括提高资金流量、效率和影响；支持可再生能源、能源效率和国家公正转型计划；采取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并关注生物多样性；气候韧性农业，重点关注包容性经济发展和创造绿色就业；绿色和韧性城市，重点关注水（洪水和水资源）以及信息、通信和技术。2022年2月，非洲联盟推出《2022～2032年非洲联盟气候变化和韧性发展战略与行动计划》，作为非洲大陆应对气候变化的共同战略框架，旨在推动整个大陆实现繁荣、公正、可持续和气候韧性发展。

21世纪之初，非洲大陆在迅猛推进的经济全球化浪潮中处于边缘化地位。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提出的《结构调整计划》并未给非洲大陆带来繁荣和发展。为改变在全球经济体系中的边缘化态势，非洲国家对区域经济一体化的重视程度与日俱增，将其视为构建强大且可持续的内生经济增长路径的重要动力来源。为加速非洲经济一体化进程，非盟将非洲大陆自由贸易区作为《2063年议程》的旗舰项目，并于2015年6月启动了非洲大陆自贸区谈判。2019年5月，非洲大陆自贸区协议正式生效。2021年1月1日，非洲大陆自由贸易区投入运作，成为非洲经济一体化进程的重要里程碑。非洲大陆自贸区旨在构建商品和服务的单一市场，实现资本和人员的自由流动，通过区域贸易自由化推动经济一体化的深化，将区域贸易增长作为非洲经济结构转型和可持续发展的重要引擎，推动实现非洲联盟《2063年议程》的泛非愿景。

截至2023年11月，除厄立特里亚之外的54个非洲联盟成员签署了《非洲大陆自贸区协定》，其中有47个成员向非盟委员会提交了批准文件，协定中的规则和义务对其具有法律约束力。传统的自由贸易协定通常仅包含消除商品贸易的关税和配额，非洲大陆自贸区协定超越了传统的自由贸易协定，涵盖了商品和服务贸易、投资、知识产权和竞争政策等方面，属于深度区域贸易协定。当前，非洲大陆自贸区协定的前两个阶段谈判已经完成。目前相关各方正进行第三阶段谈判，审议《数字贸易议定书》《妇女和青年贸易议定书》。

2022年10月，非洲大陆自贸区指导性贸易倡议启动，喀麦隆、埃及、加纳、肯尼亚、毛里求斯、卢旺达和坦桑尼亚作为首批“自由贸易试点国家”加入该倡议，在非洲大陆自贸区协定框架下进行商品贸易往来。截至2023年11月，非洲大陆自贸区指导性贸易倡议的参与国扩展到31个。非洲大陆自贸区秘书处计划推出指导性服务贸易倡议，以确保非洲大陆自贸区的真正运作。

非洲大陆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年轻的劳动力人口和日益融合的区域市场，具备工业发展的巨大潜力，然而迄今为止工业化进展迟缓。非洲大陆制造业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还不足12%，占全球制造业增加值的份额低于2%；仅有南非、阿尔及利亚、毛里求斯等少数国家具备先进的制造能力，埃塞俄比亚、卢旺达等部分国家在为工业发展创造有利条件方面取得了良好进展。总体而言，基础设施落后、人力资本匮乏、商业环境不佳是非洲工业化面临的重要障碍。相较于世界其他地区，非洲大陆在交通、电力、供水和卫生、信息和通信技术等各个领域的基础设施都处于最低水平，特别是交通和电力基础设施薄弱导致企业的运营成本高昂。电力供应是非洲大陆基础设施赤字最严重的部门，超过六亿人未获得电力供应。非洲制造企业的平均电力成本接近每千瓦时0.2美元，约为世界其他地区工业电费的四倍。此外，在非洲，接近60%的企业将基础设施落后视为其日常运营的最大障碍。撒哈拉以南非洲是世界范围内劳动力技能水平最低的地区。非洲国家平均的中学入学率不足50%、高等教育入学率不足10%。人力资本匮乏使得非洲大陆的科技创新水平较低，不具备加速工业化所需的人才、技术和创新基础。整体来说，非洲大陆缺乏公平、透明和可预期的商业环境，难以吸引到大规模私人投资来加速工业化进程。在非洲大陆自贸区建设的背景下，未来非洲国家可充分发挥区域协同发展效应，通过协调各国产业政策，促进产业多元化和区域生产的互补性，构建和深化区域价值链，利用统一大市场的规模经济效应，加快推动工业化和经济结构转型。

2023年6月16日，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在首都基辅会见到访的非洲和平代表团，并举行联合新闻发布会。

在推进数字化转型方面，非洲国家面临数字基础设施、数字技术创新、数字经济治理等领域的诸多短板。当前，非洲大陆的信息和通信技术基础设施发展相对滞后，远低于世界平均水平。非洲大陆的科技创新中心高度集中于尼日利亚、南非、埃及、肯尼亚等少数几个国家，全非60%的数字创业活动集中在尼日利亚、南非、埃及和肯尼亚四个国家。非洲国家的数字经济治理体系和能力相对薄弱，在资金、技术、人员、机构、监管体系和能力等方面均有待提升。

为应对气候变化和可持续发展的严峻挑战，非洲国家亟需推动绿色发展转型，然而资金匮乏是其面临的巨大障碍。当前，非洲有53个国家批准了《巴黎协定》，许多国家致力于逐步淘汰化石燃料，加大绿色能源投資，推动气候韧性和可持续的经济发展，并将发展绿色能源和绿色农业列为应对气候变化国家自主贡献行动的重要内容。根据非洲开发银行报告，2020年至2030年，非洲国家的国家自主贡献行动（各方根据自身情况确定的应对气候变化行动目标）的融资需求预计高达2.7万亿美元，为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将另需14.3万亿美元的资金支持。由于国内资金匮乏，非洲国家将有超过80%的气候减缓和适应行动需要依赖外部资金支持。

当前，非洲大陆自贸区建设面临基础设施落后、贸易物流低效和区域价值链发展滞后等重大障碍。基础设施落后和贸易物流低效是非洲区域贸易增长的最重要阻碍因素。提升贸易物流效率和改善基础设施质量，对促进区域贸易增长的效果可能比单纯削减关税要高四倍，同时还能提高关税减让对促进区域贸易增长的有效性。由于受制于经济多元化程度低、区域生产互补性低、基础设施一体化水平低等因素，非洲国家之间还难以充分发挥各自的比较优势来强化跨境生产联系，这阻碍了区域价值链的构建和深化，也是推进非洲大陆自贸区建设的重大障碍。

展望未来，非洲各国政策制定者需要认真权衡公共政策组合，并在应对短期冲击的同时兼顾长期发展目标，构建自主可持续的经济发展新路径。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西亚非洲研究所〈中国非洲研究院〉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