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名
周末一早,孔泽晟如约到了陶陶居。
早上天还没亮孔泽晟就起床了。穿什么衣服呢?西装?皮衣?夹克?都说衣柜是女人,女人是衣柜。女人在的时候,衣柜是满当当的,就像家一样,是圆满的。女人走了,衣柜是空的,生活是空的。孔泽晟把衣柜里不多的几件像样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试穿,又一件件脱下挂回去。西装,穿上太正式了,显得刻意。皮衣,天气不冷,穿着显摆。夹克吧,清一色的黑色调,自从女人走后,孔泽晟对黑色有种莫名的恐惧,算了吧。
穿什么呢?
孔泽晟最后决定,就穿平时自己常穿的灰色休闲衫,自自然然最好。选定了衣服,天已大亮,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了屋子。一只小鸟落在窗台上,隔着窗玻璃,对着孔泽晟一会信步闲走,一会抓羽抖翅,唧唧鸣叫个不停。孔泽晟突然想起了一句谚语,半路妻子夜栖鸟,天亮起飞就拉倒。小鸟,小鸟,你想告诉我什么呢?
上陶陶居二楼房间,小蒋和一个年轻女孩已经在候着了。这小蒋,还是很有眼力见,给师傅介绍对象,想到拉上自己的家属,没那么尴尬。小蒋的家属孔泽晟虽然没见过,但不用猜,孔泽晟就知道女孩是小蒋的女人无疑。孔泽晟点了点头,算是招呼。小蒋热情地招呼孔泽晟入座,并忙不迭地帮孔泽晟烫杯碗筷子。孔泽晟一落座,小蒋赶紧把菜牌递给孔泽晟,让他点菜,以示尊重。孔泽晟摆了摆手,止住小蒋,说人齐了再点。再说,也不知道人家喜欢吃什么,第一回嘛,咱们客气一下,让她来点。小蒋知道孔泽晟误会了,急忙解释,齐了,齐了,就咱们三个。就咱仨?孔泽晟有点失落。师傅,忘了介绍,这是小漆,漆画的漆,漆晓懿,我老乡。孔泽晟心想,女孩不是小蒋的家属,敢情是替自己的妈妈来的?
孔工好,经常听蒋哥说起您,幸会!女孩落落大方,补充介绍,我这个漆啊,蒋哥说好听是漆画的漆,我自己讲是暗夜漆黑的漆。懿呢?当然是壹次心的懿。我爸会取名,女人嘛,落子定棋,只有一次心,哪怕是黑暗中一颗小小的心。
壹—次—心?!孔泽晟惊讶于女孩居然把“懿”字解读得这么到位,顿时对女孩感兴趣起来。
我就说啊,都是有文化的人,师傅和小漆肯定聊得来。小蒋俏皮地做了鬼脸。
难不成女孩就是介绍给自己的?!孔泽晟盯着小蒋,不敢往下想。和这么年轻的女孩在一起,人家会怎么看?再说,自己哪来的魅力?孔泽晟甚至不愿把眼前的小漆叫作女人,在孔泽晟看来,小漆这样的年龄,就是个女孩子。
和年轻漂亮的女人聊天,男人大都会忘记自己的年龄。男人再老,都愿意和年轻姑娘交往。朋友给八十多岁的齐白石介绍四十多岁的女人做老婆,齐白石还嫌弃人家老。对女人的年龄,男人是越年轻越益尚,年轻无下线嘛。孔泽晟偷偷瞄了瞄漆晓懿,女孩真年轻。
漆晓懿真的是介绍给自己的吗?孔泽晟又看了看小蒋,不好直接问。管他呢!谁又规定老男人没有交往年轻姑娘的权利呢?孔泽晟索性不问了,和女孩聊起名字“懿”。别看孔泽晟一辈子是个理科男,却是个能掉得起书袋子的人。孔泽晟说,懿,形声字,从壹,恣声,本义为美好。古代叫“懿”最出名的莫不过是三国时期魏国的杰出军事家、政治家、战略家,西晋王朝的奠基人司马懿。明太祖朱元璋长子朱标生性仁慈,文武双全,谥号懿文太子,虽没当过皇帝,却是历史上最有权势的太子。漆晓懿则把“懿”字从《说文》讲到《易》,再到《诗》,最后讲到“懿”字的词性和词义。漆晓懿说,“懿”字作形容词可解为美、深、大,作名词则为姓,作动词解为赞美。漆晓懿说得孔泽晟连连赞叹。两个聊着聊着,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第一次见面既无主题,目的也不明,就真的只是见面,天马行空地聊。但孔泽晟却很高兴。孔泽晟心想,高兴就好。
漆晓懿约孔泽晟第二天还在陶陶居见面。孔泽晟爽快地答应了。为这次见面,孔泽晟认真捯饬起来:当天去新买了一套浅色休闲服和一双休闲皮鞋,新理并染了头发,修了面,刮了须,就差点化上妆。捯饬完了,孔泽晟站在客厅落地镜前,满意地笑了。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孔泽晟这一身装扮,宛若早年的归国华侨,看起来足足年轻了十几岁。
这次见面,只有孔泽晟和漆晓懿两个人。孔泽晟有点惊讶,心里却美滋滋的。上次是谦让来谦让去,最后还是小蒋点的早点。这回,孔泽晟不谦让了,把陶陶居的招牌点心如凤爪、虾饺、蛋挞、韭黄滑蛋肠、酥皮水牛奶菠萝包、牛腩啫珍珠肠、锅烧牛仔骨通通点上,摆满一桌。生活需要诗和远方,更需要殷实的物质享受。看着漆晓懿吃得那么香,孔泽晟觉得这话虽朴素却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孔泽晟的同宗孔乙己要是不谈文化,不谈茴香豆有几种写法,专心致志地品酒,应该也是满足和幸福的。就像现在的孔泽晟和漆晓懿两个人,不再掉书袋,大快朵颐,一样高兴和快乐。
喝完早茶,漆晓懿轻声抱怨,文化不顶用,就像孔乙己知道茴香豆有多少种写法一样,没用的。进不来城,入不了户,就找不到好单位,文化只能是茶余饭后的闲谈。
孔泽晟理解,千人千般愁,千般不一样,只是你不是别人,不知罢了。
第二次见面没多久,孔泽晟主动邀约漆晓懿。这次不在陶陶居喝早茶,改去爬白云山。白云山自古有“羊城第一秀”之称,山上峰峦叠嶂,溪涧纵横,雨后天晴或暮春时节,山间白云缭绕,蔚为奇观。白云山虽然是广州人最喜爱的去处,但孔泽晟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约漆晓懿去爬白云山?是显示自己身体好,身体康健,健步如飞?是回归自然,说话好自然?还是要当广州人,必登白云山?漆晓懿久闻白云山,却没来过。两人游览蒲谷,领略自然、野趣的热带沟壑雨林,倾听溪流的潺潺声,享受凉风的轻抚。进入气势恢宏的能仁寺,漆晓懿独自在大雄宝殿虔诚朝拜。到达天南第一峰牌坊,稍作休息后两人继续上山。来到位于山顶公园“罗伞顶”之巅的白云晚望,临崖居高俯视广州城。望着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繁华热闹的广州城,漆晓懿久久不吭声,久久迈不开步子。下观光台,对着一块写着“广州是我家,卫生靠大家”的公益广告牌子,漆晓懿幽幽地说了一句“我家不在广州”。起风了,灰尘在空中漫卷,黄叶随风飞舞。
孔泽晟崇尚吃要吃味道,玩要玩全套。吃完中饭,稍作休息后,两人逛鸣春谷,看我国最大的天然鸟笼,听百鸟鸣唱。尽管很久没这么爬过山了,孔泽晟有点累,还是坚持要陪漆晓懿爬上白云山三十多座山峰之首的摩星岭。
在摩星岭,孔泽晟告诉漆晓懿:广州人云,不登白云山,不算广州人;不登摩星岭,不算到白云山。今日,山已登,岭也爬,你已然是广州人了。漆晓懿看着气喘吁吁的孔泽晟,讪笑,无语。
玩足了全套,两人下山,山下分别,居然有点依依不舍。
漆晓懿对结婚有明确要求,婚前两人要签一份协议,协议主要明确婚前财产和婚后自由两条,第一条是婚前做财产公证,双方婚后不享有对方一分一厘,第二条约定两人婚后来去自由,合则在一起,不合随时分,任何一方不得强求。
孔泽晟有两套房产和一定数目的存款,协议的第一条实则保护孔泽晟。孔泽晟对此自然无异议,还为漆晓懿的高尚人品佩服。至于第二条,婚后来去自由,这是当然,强扭的瓜不甜嘛,两人不合了,总不能捆绑在一起吧!孔泽晟很快答应了漆晓懿。
两人确定了关系后,孔泽晟晚上做梦经常笑醒。醒来后,想打电话给漆晓懿,又不忍心打断她的美梦。是的,是人都会做梦。幸福的人,一定会做幸福的梦!孔泽晟坚信,漆晓懿也会做好梦。好好的梦被强行打断,那是多么的难受。孔泽晟不想做打断人家好梦的缺德人,孔泽晟宁愿自己拿着手机傻傻地坐到天亮。
太阳出来了,美好的一天又开始了。世上太阳最公平,它不管你大小,不管你老弱,不管你贫富,不管你贵贱,该给你的阳光,一分也不会少你,不该给的,它一毫也不多给。签了婚前协议,孔泽晟感觉就这样和漆晓懿结婚,对她有点不公平。怎么弥补呢?抬头望着普照大地的阳光,孔泽晟在思考。无数次的思考后,孔泽晟决定另辟蹊径,他不想像其他人一样,用金钱物质来拉平年龄身体差距。孔泽晟觉得用金钱物质补偿,庸俗!孔泽晟决定用情感来补偿年轻的漆晓懿,要让漆晓懿慢慢地被自己的爱包裹严实。
要结婚,先得改造新房,这叫筑巢引凤嘛。孔泽晟现在住的是和老伴一起住了多年的老房子,房子不仅旧了,而且残留着大量看得见和看不见的老伴的东西。孔泽晟管看得见的叫物件,看不见的叫能量。孔泽晟坚信每个人都有特定的能量,有强有弱,有大有小,虽然肉眼看不到,但它就像空气一样必然存在。这个人只要在某个环境里呆过,那个环境必然残留有其独特的能量。孔泽晟要让漆晓懿和自己生活在全新的环境里。新环境,每天的生活也必然都是全新的。孔泽晟临时搬离熟悉的家,请工人改造装修新房。
在装修细节上,孔泽晟不厌其烦地征求漆晓懿的意见。孔泽晟一辈子都是个有主见的人,很少听得进别人的意见。但在孔泽晟看来,有主见是一回事,征不征求人家意见是另一回事。漆晓懿基本不提具体意见,每次都是“你说了算”“你定”“我没意见”。漆晓懿越是这样说,孔泽晟越觉得有压力,“你定”既是对自己的信任,又是最高要求。对一个这么信任自己的爱人,你敢随随便便定吗?备感压力的孔泽晟自然对工人要求很高,对装修精益求精。很多项目一想到漆晓懿可能不喜欢,可能不方便,可能不好用,孔泽晟便会毫不犹豫地要工人拆掉重做。孔泽晟参观了很多装修公司的样板房,希望有所启发,有所收获。购材料,买用品,孔泽晟更是一家一家亲自跑,一样一样选择比较,近乎挑剔。其间,孔泽晟约了几次漆晓懿来装修现场看看。孔泽晟其实是好多天没见着漆晓懿了,虽然电话天天打,但孔泽晟还是想见见面。漆晓懿还是说,你看着我放心。孔泽晟只好说,好吧,心里却想着尽快完工,尽快把漆晓懿娶进门。
漆晓懿却在房子还没装修完毕就来找孔泽晟了,来的还是装修现场。见到不约而至的漆晓懿,孔泽晟有点激动,还有点冲动,高兴地朝漆晓懿走来,伸手想一把抱住漆晓懿。漆晓懿赶紧朝后退了一步,嘴巴朝工人方向努了努,示意孔泽晟有工人看着呢。孔泽晟放下了手,讪讪地笑了,有点不好意思,心想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这么冲动,这么不注意场合。漆晓懿看出孔泽晟的窘迫,亲昵地拍了拍孔泽晟身上的灰尘,边夸张地拍边笑着说,哎哟哟,把自己弄得像个泥人一样,脏死了。漆晓懿一拍一笑,把孔泽晟的心给拍酥,笑酥了。
漆晓懿是来找孔泽晟去登记结婚办证的。孔泽晟既高兴又担心,房子还没搞好呢?漆晓懿说,明天是九月初九重阳节,长长久久,好日子。孔泽晟激动地都不知道把之前抱过漆晓懿的手放哪里,连说好,好,好。
结婚其实很简单。两个人到社区民政部门,提交相关证明材料。户口本、身份证,孔泽晟现成的,简单,漆晓懿也早就准备好了,从老家寄过来的。随后是交钱,照相,签名,领证。孔泽晟觉得自己是过来人,简单就简单吧,无所谓。可漆晓懿毕竟是人生头一回,不能亏待了她!从民政部门出来,孔泽晟和漆晓懿商量,摆一场酒,把双方亲人喊来聚一聚,算是认识,也当见证。漆晓懿不同意摆酒,说结婚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劳烦大家干什么呢?再说,劳心劳力,还花冤枉钱。孔泽晟之前告诉过漆晓懿,广州人的红包叫利是,不大,十块二十块、一百两百都行,要的是彩头。漆晓懿当时就笑,广州人宁可当冤大头也要彩头。孔泽晟明白漆晓懿说的冤枉钱大概指的就是这个,于是笑笑,一辈子就这一次了,冤枉就冤枉吧。漆晓懿还是不愿意摆酒。看着交往以来漆晓懿第一次这么有主见,孔泽晟心想,漆晓懿也许有顾虑,就不再坚持摆酒。孔泽晟心里却越来越坚定,要用余生好好对漆晓懿,好好爱漆晓懿。
从民政部门出来,孔泽晟在想,婚前协议,各自的东西虽然都是婚前财产,但两个人结婚了,自己的财产还是可以赠予漆晓懿的——不就一纸遗嘱嘛。看着阳光下漆晓懿青春生动的脸,孔泽晟想与漆晓懿共享财产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中午两个人到皇城大酒楼吃潮州菜。原本漆晓懿说下午还有很多事,简单吃点,对付一下就行,孔泽晟可不愿意了。孔泽晟说,这是两个人婚后的第一餐,可不敢简简单单,一定要去吃顿大餐。汤上来了,是两盅鸽子翅汤。一个洁白的炖盅不见汤,却蹲着一只乳鸽,鸽子的肚子鼓鼓囊囊的,吹弹可破。孔泽晟用餐刀轻轻划开了鸽子的肚子,白色的汤水连着鱼翅顿时从鸽子身子涌出来,流了满满一盅。孔泽晟给盅里加了香菜和红醋,搅拌了一下,端给漆晓懿。接过孔泽晟递过来的汤,漆晓懿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低头喝汤。孔泽晟却不急着弄第二盅鸽子翅汤,右手托着下巴,睁着一双不算大的眼睛,深情而又专注地看着漆晓懿喝汤。孔泽晟看漆晓懿的神情,仿佛在对漆晓懿说,你尽管美丽,尽管幸福,其他的,有我呢!漆晓懿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催促孔泽晟,别光看我,你也吃啊!
吃完饭,孔泽晟说家里还没装修好,先不回去了,就去隔壁酒店开间房休息吧。漆晓懿知晓孔泽晟的意思,笑话他,你是空着肚子蒸馒头,等不及啊。孔泽晟被说得不好意思了,心想漆晓懿现在已经成了老婆,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饭后孔泽晟回家继续监督装修,漆晓懿去忙自己的事,两人就在皇城大酒楼楼下分手。
回到正在装修的家,孔泽晟时不时拿出大红的结婚证,看了又看。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年少时有快乐,年轻时有爱,中年时有事业,老了有人伴。孔泽晟幸福地傻笑。
傻笑着的孔泽晟加紧了筑巢的速度。
巢被孔泽晟幸福地筑着。房子装修好后,还要通风一阵子,散散甲醛,去去气味。这样算起来,还有一段时间才能住进新房。孔泽晟和漆晓懿商量,要不,漆晓懿现在就搬到自己临时住的地方来一起住,那房子也是自己的,只是旧一点而已,毕竟两个人已经结婚了嘛。漆晓懿说,不急,刚好有些事要办,把自己户口从老家迁过来,等事情办完了,房子也弄好了,两个人就在新房里简单举行个仪式。漆晓懿还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当着漆晓懿的面,孔泽晟说晓懿讲得有道理。暗地里孔泽晟却瘪了瘪嘴,我现在是去日无多,只争朝夕啊!
漆晓懿把孔泽晟的户口本、职称证书和两个人的结婚证等一干相关材料报上去。因为孔泽晟是正高职称,符合人才入户政策,漆晓懿的入户指标不仅上面很快批下来,并且真的如小蒋所说,免征城市增容费。拿到了入户卡,漆晓懿欢天喜地,给孔泽晟打电话,说谢谢老孔,我现在终于是广州人了。房子此时也已经装修好,正在通风,孔泽晟无事,听漆晓懿电话里十分高兴,赶紧说晚上一起吃饭,庆祝她成了广州人。漆晓懿沉吟了一下,说回老家前要收拾收拾东西,挺忙的。孔泽晟说再忙也要吃饭啊,漆晓懿最终答应了。
晚饭孔泽晟选择去吃西餐。西餐厅的头盘无非是鱼子酱、鹅肝酱等一类的开胃菜,汤无非就是清汤、奶油汤、蔬菜汤或冷汤,牛肉、牛排和鸡鸭鹅基本是或煮或炸或烤或焗,再配上生蔬菜沙拉和甜品,就算一顿西餐了。在食大过天的广州,西餐并不太受当地人欢迎。西餐厅却是情侣们出入的好地方。餐厅里,柔和的灯光或烛光摇曳,舒缓的音乐,舒适的皮座,浪漫的情调,氛围很受情侣们欢迎。情侣们不是来吃饱吃味道的,他们是来吃情调的。当孔泽晟和漆晓懿一老一少进入西餐厅,服务员虽没说他们是父女俩,孔泽晟却从他们的眼神里读到了,特别是从他们对自己的尊敬里读到了。孔泽晟瞬间自卑起来,幸好漆晓懿没感觉到。孔泽晟不想让服务员进一步误解,刻意紧拥一下漆晓懿。孔泽晟的动作故意做给服务员看,略显夸张。完全没在意的漆晓懿却不是很配合,躲了躲,让孔泽晟干着急。
吃完西餐,孔泽晟央求漆晓懿去看看已经装修好了的新居。漆晓懿说太晚了,不愿去。孔泽晟已经叫了车,把漆晓懿让进了车里。
新房的装修着实讲究:地板重新铺过,客厅是橘黄的瓷砖,中间还铺出了牡丹图案。房间是桃花色的实木地板,铮亮铮亮的。客厅清一色红木沙发,厨房装上了洗碗机,独立卫生间安装了浴缸和蒸汽房,卧室配有缅花红木大床加蚕丝被……
晓懿,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孔泽晟问漆晓懿,那话像极了考了满分的学生骄傲地问老师,我这卷子还要改吗?漆晓懿早就看傻眼了,哪里还能提出什么意见,笑着频频点头。
喜欢吗?孔泽晟又问。漆晓懿还只是频频点头。刚才西餐厅里略显自卑的孔泽晟迅速扭转了颓势,一下变得成就感十足,信心十足。在房间参观,孔泽晟发现身体有了感觉,一把抱住了漆晓懿,把毫无准备的漆晓懿放到了新床上。孔泽晟有点猴急,漆晓懿双手却紧紧捂住自己的身子,不让孔泽晟有进一步的动作。猴急了的孔泽晟有点不管不顾,执意要解漆晓懿的衣服。漆晓懿轻轻推开了孔泽晟,从床上坐起来,拉着孔泽晟的手赔不是,老孔啊,实在不好意思,大姨妈来着呢。
孔泽晟松开了手,有点懊丧,嘴里却喃喃道,没事,没事的。
回老家办理迁户手续,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到老家派出所开出一纸户口迁出证明。那纸证明开出来了,大西北再也拴不住漆晓懿了。漆晓懿像很多离家的老一辈人一样,从家门口掏了把沙土带走。带走那把沙土,对漆晓懿来讲,一半是为了思念,一半是告别,告别故土,告别昨天,告别过去。
回广州办理完入户手续,漆晓懿感慨万分,多年的梦想终于成真了!有了广州户口,终于可以享受广州的诸多政策红利,比如买房,比如保险,比如医疗,比如成为正式工,比如小孩在广州入托入学……一句话,我漆晓懿不再寄广州篱下,是真正的广州人啦!
喝水不忘挖井人。漆晓懿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孔泽晟打了电话。漆晓懿约孔泽晟中午去老机场5 号停机坪吃西北菜。漆晓懿说,这次回去,把吃西北菜的馋虫给勾引出来了,回来了还想吃。漆晓懿还说好,这一顿饭,一定要她请。孔泽晟说,行行行,反正只要你高兴,什么都行。孔泽晟心里却想,两个人都已经结婚了,还分得这么清楚吗?凉菜吃完,上面食。孔泽晟看漆晓懿吃得很高兴,也胃口大开,吃了很多。漆晓懿把一大口干面塞进嘴里,孔泽晟担心漆晓懿噎着,在旁边轻声提醒漆晓懿慢点吃,慢点吃。漆晓懿好不容易把一口面咽下去了,才腾出嘴说话,老孔啊,你知道吗,吃对我而言,很简单,不需要燕窝鱼翅,只要有碗面就行。孔泽晟笑笑,咱们的晓懿真容易养。可不嘛?有面就行。漆晓懿说完又低头吃面。
漆晓懿吃得高兴,孔泽晟自然就高兴,吃完两个人还逛了5 号停机坪。逛街的时候,孔泽晟老想抓住漆晓懿的手,像恋爱中的男女一样手牵手。鬼灵精的漆晓懿却老把手缩回去,让孔泽晟老牵着空气。逛了一会,漆晓懿说下午想去东莞住几天,把自己结婚领证以及入户广州的事好好告诉在东莞打工的父母。孔泽晟说好啊,好啊,并申请陪漆晓懿一起去东莞。孔泽晟自嘲人家丑媳妇迟早都要见公婆,我这老女婿迟早也是要拜见小岳父的。漆晓懿和孔泽晟讲过,孔泽晟比自己的父亲还大五岁。漆晓懿的父母比不得孔泽晟,这么大年纪了,还在建筑工地打工。漆晓懿不同意孔泽晟一起去见父母,漆晓懿告诉孔泽晟,该让你见父母的时候,自然会让你见的。听漆晓懿这么一说,孔泽晟不再坚持。
孔泽晟有午休的习惯,午饭后逛了一会街便开始犯困。看着哈欠连连的孔泽晟,漆晓懿说你回去休息吧,我再逛逛就出发去东莞了。孔泽晟说要给漆晓懿的父母买点手信,漆晓懿不让,说了一句,欠你的够多了。孔泽晟批评漆晓懿说的什么话,孝敬晓懿的父母是应该的,坚决要给漆晓懿的父母买手信。孔泽晟径直进了一家特产店,买了烟和酒,还买了很多广州特产,装了满满两大袋子,非要漆晓懿带过去。漆晓懿这回拗不过,只好接了。漆晓懿朝孔泽晟微微鞠了躬,真诚地说,代我爸妈谢谢你,老孔。孔泽晟感受到了漆晓懿的真诚,伸手摸了摸漆晓懿的头。孔泽晟亲昵的动作像慈父,令漆晓懿十分感动,再次说感谢。孔泽晟不愿意了,假装不高兴地说,夫妻之间,说什么谢不谢的,见外了。孔泽晟又叮嘱漆晓懿,我回家了啊,你不要逛太晚,早点出发,路上注意安全。
眼里的龙头开关再也控制不住了,漆晓懿上前一步,紧紧抱着孔泽晟,任由泪水在孔泽晟肩膀上肆意流淌。
安慰好漆晓懿,孔泽晟走了。望着一转身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的孔泽晟,漆晓懿怅然若失。
漆晓懿消失了,就像那天孔泽晟在5 号停机坪一转身就消失了一样,消失得彻彻底底的。漆晓懿除了第一天报过平安,说顺利抵达东莞见到了父母,就再也没了音讯。连着十几天,打电话没接,发信息没回,后来电话也停机了。
联系不上漆晓懿,孔泽晟着急上火。但孔泽晟略感安慰的是,既然人已经到了父母身边,漆晓懿应该是平安的。孔泽晟想的最多的是,难不成漆晓懿的父母为难漆晓懿,不让漆晓懿和自己联系?孔泽晟想上门找漆晓懿的父母说清楚,可漆晓懿的父母在哪里呢?
孔泽晟开始不想满世界找漆晓懿,实在没办法了,孔泽晟打电话给徒弟小蒋。漆晓懿是小蒋介绍的,兴许小蒋知道点情况。小蒋的电话通了,孔泽晟问小蒋最近有没有和漆晓懿联系?小蒋说那次喝早茶之后,就再也没联系过了。小蒋说自己和漆晓懿其实也不是很熟悉,只是老乡而已。漆晓懿来广州一段时间了,苦于没户口,找不到稳定工作,后来听说要是找个有广州户口的人结婚,就能落户了,漆晓懿放话找个人把自己给嫁了,这样户口就能迁来广州了。当时听漆晓懿这么一讲,小蒋就想到了师傅,想把漆晓懿介绍给师傅。小蒋还关切地问师傅孔泽晟和漆晓懿的进展怎么样了?孔泽晟有点不高兴,你都不熟悉的人,居然就介绍给我,不说你安的什么心,起码你是很儿戏啊!孔泽晟没有说,孔泽晟也没有告诉小蒋,他已经和漆晓懿结婚了,孔泽晟说没什么事的,只是想问问小蒋有没有漆晓懿的最新情况或者亲戚朋友的联系方式,如若有,请告诉他一声,想联系她而已。小蒋长长吁出一口气,说师傅吓死我了,我以为出什么事了,没事就好。
晓懿你在哪里啊?在孔泽晟的朋友圈里,除了徒弟小蒋,再没有线索了,去哪里找妻子漆晓懿呢?
师傅,找到了,找到了。几天后,小蒋像跑完三千米步般,上气不接下气地在电话里说,有那么一个定律,叫六人定律,意思是任何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带,基本确定在六个人左右,两个陌生人之间,可以通过六个人来建立联系。他就是用这个定律,通过老乡找熟人,熟人找老乡,最终找到了漆晓懿。
小蒋说,漆晓懿她很好,不用担心。漆晓懿要他向师傅转述三句话。第一句,不用找了,忘了壹次心。第二句,老孔是好人,谢谢老孔。第三句,陶陶居的早茶很地道,她想请老孔在陶陶居再喝一次早茶。
小蒋说找到了漆晓懿时,孔泽晟就已经料想到了是这种结果,冰凉的手开始回温了。听完小蒋完整地转述漆晓懿三句话,孔泽晟心里牵挂的那只靴子终于落了地,反倒觉得轻松了。
转述时,小蒋没把握准,隐去了漆晓懿最后一句话,让老孔就权当这大半年换了种活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