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文/西沃恩,多德译/康燕燕
凯特在厨房里叫我们回客厅。格洛利亚姨妈嘴角下垂,这说明她很难过。她的眉头紧锁,这表示她也很生气。皮尔斯警官站起身,她向我们保证,如果有任何消息,警方会第一时间告诉我们。接着她说还有最后一件事,她问格洛利亚姨妈身边有没有萨利姆的照片。姨妈从包里拿出一个放信用卡的皮包。
“我只有这张,”她说,“有点旧了。”她把照片递给了警官。
“你儿子13 岁了,对吗?”
姨妈点点头,说:“7 月份就14 岁了。”
“这张照片上,他几岁?”
“8 岁。”
警察办案需要萨利姆最近拍的照片。姨妈说:“你们联系他爸爸,可以问问他有没有。”
我对萨利姆的爸爸基本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他是印度人,叫拉什,是个医生。姨夫和姨妈几年前就离婚了。
“你不打电话给拉什吗,格洛?”妈妈问,“也许萨利姆跑去找他了,有可能的。”
姨妈摇了摇头,说:“萨利姆绝对不会去找他的。再说,我和拉什现在不来往。萨利姆周末会去他爸爸那儿,两周去一次。”
“那他怎么想,你的前夫?”警官问,“他对于你和萨利姆要搬去纽约这件事。”
姨妈没有回答。
“他一定说了什么吧?”
“他没什么意见。因为我告诉他,萨利姆每年圣诞节和暑假会回来,陪他一起待上两个礼拜。这就算很不错了。”
又是一阵沉默。
“谁知道呢?”格洛利亚姨妈继续说,“也许他真的和这件事有关。这就是你的意思,不是吗?”
皮尔斯警官把照片塞进口袋,她没有回答格洛利亚姨妈的话。“这照片,加上你的描述,暂时可以先用。”她站起来,“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电话号码。如果萨利姆回来了或者和你们联系了,或者你们又想到了什么,就给我打电话。”
格洛利亚姨妈耸了耸肩,什么也没说。爸爸答应会按照她说的做。然后他把警察送到了前门,他们走了。
“你们介意我抽根烟吗?”格洛利亚姨妈问。
没人回答。她把大家的沉默当作默许,点起了一根烟,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即使凯特把一盘三明治放在她的大腿上,她也没有反应。她呆呆地看着前方,吸烟、吐烟。为了把烟送到嘴边,她的胳膊每十二秒动一下。除此之外,她整个人一动也不动。这是一种让人感到奇怪的沉默。我突然意识到,自从姨妈到了我们家,她就一直在动,一直在说话,从没像现在这样过。
大家都吃完了三明治,妈妈问爸爸:“今天的工作怎么样啊?”这是她每天都会问的问题。
“工作吗?”爸爸耸了耸肩,“还好。‘军营(巴林顿大厦)’里没人了,所有的房间都锁了起来。负责爆破的同事周四会进去。”
妈妈看上去对此并不感兴趣,因为她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前方。凯特一直在玩自己的头发。又一阵漫长的沉默笼罩着大家。我听到了中央空调发出的嗡嗡声,厨房的水龙头滴水的声音,爸爸捣鼓他口袋里的硬币的声音。妈妈挪了挪她的脚。中央空调的声音停了。
妈妈说,是时候上床睡觉了。
“现在才9 点。”凯特抗议,“不管怎么样,我得待在这里,睡在沙发上,记得吗?”
“够了,凯特。”妈妈起身走到窗前朝外看了看,接着她拉上了窗帘,“今晚你睡到泰德的屋里去,睡在那个充气垫上……”
她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但是,我们都知道她想说什么——萨利姆昨天晚上睡的那个充气垫。格洛利亚姨妈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呻吟,看起来难受得像生病了一样。我们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在这个又大、又黑、又危险的城市里,萨利姆今晚要睡在哪儿啊?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努力不去注意旁边窸窸窣窣的声音。我闻到香波的味道,还听到呼吸的声音。是凯特,她睡在昨晚萨利姆睡过的充气垫上。
“泰德。”凯特还没睡,“泰德。”
“呃……干什么?”
“你睡了吗?”
“没有。”
“我也是。”她坐了起来,我看到她伸手去找旁边的灯。她打开了灯,我们互相眨了眨眼睛。
“感觉糟透了,我们谈谈吧。”
“呃……”我回答。
“呃……”她说。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意识到她刚才在模仿我。
她笑了笑,说:“如果我可以像你一样说话,那我就可以像你一样思考了,泰德。”
“我不觉得像我一样思考会更好。”我说。
我们听着闹钟发出的嘀嗒声。
“泰德,你觉得萨利姆失踪这事哪里最古怪?”
“最古怪的是,他是从一个密闭的座舱里消失的。”我回答。
凯特点点头,说:“他坐上了伦敦眼,但没有下来。”
“相当古怪。”我说。
“而其他人,警察也好,妈妈爸爸也好,甚至格洛利亚姨妈,都没有意识到这事多么古怪。我们一直在跟他们讲,但是谁都没在意。他们还说是我们不留神把萨利姆跟丢了,但那是不可能的啊,是不是?”
“可能性有,但概率很低。”我说,“在萨利姆的座舱下来之前,我们看着前面两个座舱的人出来,他后面的座舱我们也看了,我还计算过他应该到达的时间。这当中出错的可能性很小。”
“那发生了什么?他去哪儿了?”
“我有八个完全不同的假设。”我说。
凯特大吃一惊:“八个假设?”
“对,八个。其中肯定有一个是对的,除非还有什么我没想到的可能性。”
“把它们写下来怎么样?”凯特从书桌上拿过一张纸,然后我口述,她一条一条记下来。下面是凯特记下的东西,每条后面她还写了自己的想法:
1.萨利姆躲在座舱里(可能藏在凳子下面)又坐了三圈或者更多,当我们都放弃找他的时候,他下来了。(有可能,值得一查。)
2.泰德的表坏了。萨利姆下来的时候,我们刚好不在那里,所以我们没看见他。(不太可能。我刚刚又检查了一下泰德的手表,23点43 分,和他的闹钟上的时间一样,表很准。泰德说今天我们出去的时候,他照着大本钟对了5 次表。)
3.萨利姆下来了,可不知怎么的,我们就是没看见,他也没看见我们。这是家长和警察的想法。(但是我们觉得,这种可能性只有2%。我们两个一直盯着每一个出来的人,何况一次也不会出来很多人。萨利姆也不可能没看见我们,除非……)
4.萨利姆要么故意避开我们,要么突然得了失忆症。这意味着,萨利姆要么是想离家出走,要么就是他的头撞到哪里了,然后莫名其妙地把我们忘了。(但是我们就站在那里,当游客出来的时候,我们看着每个人,一个也没错过。就算他不想让我们看到他,或者忘了我们的样子,我也不会看漏他。所以这个假设和第三个假设一样不太可能。)
5.萨利姆自燃了。(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情,但是泰德好像认为,有时候人类是会直接变成一股烟。他说这种现象很少见,但是文献里有记载,就像局部雷雨天气一样。不可能,这条基本不能算。)
6.萨利姆从座舱里出来的时候进行了伪装。(有可能,但是要和其他人一起走出座舱——那些日本游客,那些女人,一堆小孩——不太现实。最像萨利姆的就是那个穿粉色毛绒外套的女孩的男朋友。但是他圆滚滚的,脸也更胖,肯定不是萨利姆。不管怎么说,他怎么能在那么小的座舱里换衣服,而不被其他人看到呢?)
7.萨利姆可能进入了一个时空隧道,到了另外一个时空,或者进入了一个平行宇宙。(可能性为零,理由同第五个假设。)
8.萨利姆从座舱出来的时候,躲在其他人的衣服下面。
当我说到最后一个假设的时候,凯特停下了笔,抬头看着我。她甚至都不想写她的观点了。
“你记得那两个非洲女人吗?”我说,“她们穿着长长的袍子,还有一个穿长雨衣的大个子男人。”
“好吧,好吧……”她翻了个白眼,随后写道:
泰德能不能藏在我的衣服里而不被妈妈发现呢?我可不这么认为。但是我们可以试一试。
凯特又浏览了一遍写满假设的单子,说:“看上去这些假设都不怎么靠谱。你确定没有其他更有说服力的可能性了?不然我们就只能接受警察的说法了。”
我拼命地想。然后我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想法,人们说那叫“灵感”。灵感就是突然有了个新想法,而你也不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的。“有了,我想到了第九个。”我说。我的手在不停地抖。
“你不要再讲什么奇怪的事情,不要再说什么外星人用激光把萨利姆射到了他们的宇宙飞船里,这种事太疯狂了,也别提什么时空隧道,什么……”
“不,不奇怪,”我说,“而且我认为这个最有可能。”
但在我开口之前,电话铃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