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希凡
坐落在川北南部县境内的升钟水库,历数十载艰辛鏖战始赢得大功告竣。巍巍大坝截断西河,终成浩淼平湖,巨浸汪洋八万余亩,库容十三亿余方,控灌四市十县沃野田畴两百万亩,兼防洪、发电、航运、供水、生态、养殖、旅游功效,其工程之巨,一时称冠西南,享西南第一湖之誉。当地党政椽笔鸿图,已连续举办十二届升钟湖国际钓鱼节,播誉全球。五洲四海游客纷至沓来,争睹升钟水库平湖鉴翠,千岛横波。天下文人到此,摛文赋诗,各倾潘江陆海。然而,文人争写升钟水,却殊乏感魂动魄之作撞入眼底胸怀,直到近日才读到刘道平先生的一首七律《升钟水库》,顿觉眼前为之一亮,其高人一等的奇思妙构直教我心动神摇。且看诗人的旧体新章:
人在江湖着素衣,天星布满一盘棋。平凡鳞浪滋千岛,旷世襟怀纳百溪。不与西洋争大小,可同北海比高低。论功若问升钟水,流向粮仓路未迷。
作为近体格律诗,此诗悉皆遵守七律的平仄、韵律、对仗等诗体规范,却既非陈词旧调的泥古守旧,亦非似曾相识的千人一面,而是独具诗心,别开生面,凸显了诗人既受古人经典光芒拂照,而又志在走出古人经典阴影以期妙奏现代新章的雄心与笔力。
首联起笔不凡:『人在江湖着素衣,天星布满一盘棋』。『江湖』乃是升钟湖与远离庙堂之高而处江湖之远的双关。『着素衣』而身置江湖,自由的身心于暮色将至之际荡舟湖上,万顷平湖有如一张硕大无朋的棋盘,满天星斗洒落在棋盘上,这人力与大自然共构的杰作,何等美妙而富有诗意!尽管这是诗人亲临现场的写实性观照,但诗人之笔已将写实化作令人心驰神往的审美境界。于是,着素衣之『人』超尘脱俗,心中有好景,手下挥妙棋,何等的舒心惬意,一开场便有好戏。
升钟水库镶嵌在乡土群山之间,她是平凡的,但却又是亘古未有的一面硕大明镜,上世纪八十年代南充的蒲少志先生就有报告文学盛赞其『磨成明镜映剑门』。颔联的『平凡鳞浪滋千岛』,其鱼鳞般的柔波细浪寻常可见,但她却能使湖上千岛常年润泽,生灵蔚秀,这平凡之中已然不凡,而『旷世襟怀纳百溪』更是惊人卓绝,伟大崇高。『平凡』与『旷世』的辩证思考,是诗人的慧心发现与匠心独造,既抽绎出打动人心的诗意,又释放出伟大出平凡,平凡见伟大这富有思辨力量的哲理。
升钟水库既然具有滋润千岛,吐纳百溪的伟大襟怀,也必然有敬畏宇宙意志的清醒,有睥睨天下水域的气度。颈联的一退一进,可谓发掘有道,传神有方。『不与西洋争大小』,她虽然气壮西南,但其声名功用也止于西南,面对宇宙意志赋予的更加浩渺无垠的『西洋』,绝非要自不量力地与之盲目『争大小』,但她又能充分意识到自我优长,足可『同北海比高低』。升钟水库的清醒与气度,分明出于诗人对她的本质力量高人一等的深刻觉知,也是诗人对升钟水库自身能耐的诗意还原。
升钟水库的意态风采、襟怀气度乃至精神高度固然令人倾慕景仰,但我们如果仅止于倾慕景仰,即使精彩动人,也难以抵达升钟水库的意义本质。我们不禁要问,这样的精彩动人就是这伟大工程的终极指归吗?于是诗到尾联,便开始叩问其功劳何在:『论功若问升钟水,流向粮仓路未迷』。伟大的水利工程终归要滋养人类,造福民生。不论她有多少发散性的功效,升钟水的终极归宿是粮仓的丰盈,人民的富足,这是她的中心流向,她也始终未迷前路。行笔至此,作为一个从南部县走出的读书人,我为家乡有升钟水库滋润川北,绿染田畴,丰收连年而庆幸,更为诗人放眼升钟水、心系米粮仓的民生系念和诗意牵挂而陶然心醉!
我认为,诗人奇思写水、妙笔传神不仅在于将升钟水库人格化,也不仅在于写出了升钟水的气度神韵,而更在于抵达了升钟水库功能效益和流向归宿的意义高度。这让我瞬间记起了余秋雨先生对都江堰意义高度的卓越思辨:『我以为,中国历史上最激动人心的工程不是长城,而是都江堰』。『它的水流不像万里长城那样突兀在外,而是细细浸润、节节延伸,延伸的距离并不比长城短。长城的文明是一种僵硬的雕塑,它的文明是一种灵动的生活。长城摆出一副老资格等待人们的修缮,它却卑处一隅,像一位绝不炫耀、毫无所求的乡间母亲,只知贡献。一查履历,长城还只是它的后辈。它,就是都江堰。』余秋雨对古代两个伟大工程高下的评判尺度无疑是能否造福民生、滋养民生。当刘道平的诗意感知与余秋雨的思辨形成异曲同工的悠悠对接之时,文学书写和诗意表达就在作家独具的胸怀眼量中自占高峰。他的这首七律在格律规范上无疑释放着浓郁的古典旧韵,但在诗魂和精神气度上又是古人从未有过的现代新创。一世官场百炼身,先生本色是诗人。刘道平先生有多年的诗词阅读和创作历练,卓具诗学修养和高见,已写出很多令读者开怀解颐的精彩篇章。当他在面对升钟水库这一西南最大现代水利工程时,也更具有现代性的民生情怀和诗意高度,我们在他的旧体诗意营构中充分感受到了现代诗情,现代诗韵,现代诗思和现代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