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哲
天津卫有一类高级窑姐儿,她们仗着有几分姿色,住高级饭店包房,出入高档娱乐场所,专勾有钱阔主儿的魂。这些窑姐儿手段高明,花招频出,媚眼一抛,兰花指一勾,引阔主儿上钩后,喝几次花酒,玩几招欲擒故纵的手腕,勾得阔主儿五迷三道,三魂出窍后,骨头一酥,便着了窑姐儿的道儿,主动提出娶她的要求。窑姐儿却始终笑而不语,等火候差不多时,她们便会端起来,跟阔主儿讲各种条件,待对方全点头答应后,才敲锣打鼓、正经八百地嫁过去,或做小或做外室。等把阔主家财弄得七七八八,逮住时机,窑姐儿立马扯个旗子提出散伙,换另一家高级饭店,接着钓下一个阔主儿。
这行当,津门人称之为“放鹰”。
今儿,讲一档子发生在天津卫的“放鹰”旧事,主角艺名小凤仙,这件事曾经轰动了整个津门!
闲话休提,言归正传。
英租界有个二毛子,二毛子是津门人对入了洋教的国人的一种叫法。此人姓张,官名张德才,大伙儿都管他叫张毛子。这人在天津卫可是个人物。
庚子那年,义和团在天津卫烧教堂杀洋人,惹毛了八国联军,攻进京城后逼大清赔银子。津门各国租界的洋行也跟着起哄架秧子,纷纷列出清单,让朝廷赔他们被拳民打砸抢烧的损失。这个张毛子真不是个东西,仗着自个儿是美国基督教公理会的教民,又当过几天洋行的副经理,跟在洋人屁股后,愣是睁着俩眼说瞎话,说义和团烧了他一千包猪鬃,砸坏了两千桶生漆,生生讹了朝廷一笔白花花的龙洋。
张毛子知道自个儿干了缺德事儿,怕遭人报复,便在英租界买了块地皮,盖了一幢阔气的小洋楼,当起了寓公。除了每周去法租界的紫竹林教堂做礼拜外,啥事也不干,靠着存进汇丰银行的龙洋吃利息,在英、法等租界吃喝玩乐,日子过得有滋又有味。
民国二十六年,日本人突然攻进了北平城。张毛子猴儿精,嗅出了味儿不对,为防万一,他麻利儿把小洋楼卖了,转身便搬进了日租界。
这天,张毛子正在家美滋滋地喝咖啡呢,小凤仙突然登门而来,可把他给乐坏了。这是小凤仙第一次上他家,他忙笑脸迎客。
小凤仙是个雏儿,长得倍儿漂亮,在法租界的国民大饭店包了一个套房,只卖艺不卖身。张毛子是在劝业场“八大天”跳舞时认识她的,后来多次应邀去国民大饭店打麻将、喝花酒,不知不觉便迷上了小凤仙,一门心思想娶她做填房。三年前,张毛子的老婆生病去世后,他一直没再续弦。可小凤仙呢,既没答应,也没拒绝,一直让他心痒难耐,欲罢不能。
落座后,下人端来一杯咖啡。小凤仙跷着二郎腿,优雅地点了一根外国洋娘儿们抽的香烟,笑吟吟地说明了来意:“张先生,今儿我来,是给您介绍个好事的。”
张毛子愣了一下,问:“啥好事啊?”
小凤仙回答说:“我认识一个叫佐藤的日本人,听说是三菱株式会社的股东,他打算在法租界繁华地段开家银行,想找个懂行的会说英语的华人当襄理。您想不想干啊?”
张毛子一听,日本人开的银行,还是襄理,多好的美差啊,忙说:“干,为啥不干啊!”
小凤仙点了点头,说:“那好。明儿上午,您上我那儿和佐藤见面细聊吧。我走了。”说完,起身抬脚便要走。
张毛子忙站起来,极力挽留说:“哎呀,你看看你,难得来我这儿一趟,留下来吃完午饭再走吧,煎牛排!”
她却迈着优雅的步子,头也没回,只是挥了挥手,道:“改天吧。”踩着高跟鞋走了。弄得张毛子一点儿辙也没有。
转天上午,张毛子身着西服,头戴黑呢礼帽,拄着文明棍,早早来到了小凤仙所包的8号房。不一会儿,佐藤开着一辆崭新的别克小轿车也来到了国民大饭店,说一口带着棒子面味儿的东北官话。两人在小凤仙的引荐下,先是握手,接着寒暄,很快便进入了正题。不一会儿,这俩是王八瞪绿豆,立马对上了眼,一拍即合,并当场作出决定,转天开始在法租界繁华地段寻找合适的房子,准备妥帖后立马开业。
临走时,佐藤还倍儿客气,送了张毛子一份厚礼,一幅八大山人大涤子的山水画轴。
佐藤走后,张毛子心里甭提多高兴了,他打开画轴看了几眼,对小凤仙说:“这佐藤先生也忒客气了。无功不受禄,受之有愧啊。要不这画轴给你留下吧?”
小凤仙却撇嘴摇头说:“人家佐藤先生是送给您的,我留着算啥事儿啊。再说了,我也不懂这些个玩意儿,您还是拿走吧。”
张毛子假模假样客气了一番,拿着画轴离开了国民大饭店,转身便去了不远处的劝业场。干吗去啊?他要去四楼专做字画买卖的博古斋书画铺,请掌柜的掌掌眼,瞧瞧这幅山水画是真迹还是仿品。如果是真迹,说明佐藤手头有点儿钱,开得起银行,否则,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掌柜的瞧完后,以为张毛子要卖,给出了两百块现洋,却被他回绝了:“对不住了,您给的这价也忒低了。我上别处去问问。”离开劝业场后,张毛子心里便有了数,这个日本人还挺靠谱儿。
转天,张毛子雇了十個闲人,在法租界最繁华的十条大街实地进行摸查,寻找合适的地段。这十个闲人分别站在各条街口,每走过一个路人,便往人口袋里放一粒黄豆。连续三天,天天如此。第三天晚半晌儿时,十个闲人回来把口袋里的黄豆悉数倒出,张毛子数过后,转天选择黄豆数量散出去最多的大街,他拄着文明棍,溜达了几个来回,最后相中了法国天主教会名下临街的一幢二层小洋楼。佐藤坐车过来看完后,也倍儿满意,在这儿开银行再合适不过了,地段好、人流量大,当即和教会签了租赁协议。完事后,佐藤给了张毛子一张银票,让他一边抓紧找人装修,一边麻利儿聘人。
一个月后,天津大东亚银行便开张了。张毛子摇身一变,成了银行的襄理,西装革履,梳着中分头,脚蹬三接头的皮鞋,再配上那根文明棍,活脱脱一个洋行买办。
当天晚半晌儿,佐藤为了答谢张毛子这一个月来的辛苦付出,请他在南市的登瀛楼吃大餐。佐藤十分高兴,酒喝高了,喷着满嘴的酒气,拍着张毛子的肩膀道:“张桑,你的好好干。要不了几天,来我们大东亚银行存钱的人就会把门槛踩破!你的信不信?”
张毛子听后,愣了一下,问:“为啥啊?”
佐藤却没出声,而是意味深长地冲他笑了笑,道:“张桑,我的喝多了,要回去休息了。再会!”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出雅间,下了二楼,坐上候在饭店门外的道奇小轿车,一溜烟走了。
转天上班,大东亚银行开门不久,张毛子便惊奇地发现,忽然一下子拥进来不少人,其中以中国人居多,全部是来存钱的,而且数额都不小。他觉得很奇怪,一打听才知道,日本军队从大沽口开始攻打天津了,很多有钱人心里不踏实,纷纷把存在老城厢等地界儿的银行、票号、钱庄的钱全取了出来,麻利儿存进了日本人开的银行。原因很简单,因为日本人不会抢日本人开的银行,倍儿保险。
张毛子想起了佐藤昨晚说的那句话,越琢磨越觉得他是话中有话,像是在有意提醒自个儿。眼下,张毛子终于明白过来了,合着是日本人要打进天津了啊。下班回家后,他一直在琢磨,日本人能打进天津吗?自个儿要不要提前做好准备啊?
这时,独子张泽进了家门,见到张毛子,立刻大声说:“爸,日本人马上就要打进天津了。到时候,整个津门都是日本人说了算,就跟京城一样。”
张毛子吃了一惊,问:“真的假的?你听什么人说的啊?”
张泽不以为然地回答说:“这还能有假吗?现在好多有钱人家都往日租界搬家,听说那儿的房租是一天三变,早上、晌午、晚半晌儿三个价码,都涨疯了。”
张毛子听后,十分惊讶,麻利儿给住在日租界的佐藤打了个电话,明确提出想把自个儿存在英租界的钱转存进大东亚银行。
佐藤听后倍儿高兴,连声说了好几个“哟西”:“张桑,你是我们大日本最忠实可靠的朋友。我给你透露个小秘密,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们大日本的军队马上就要进驻天津海光寺兵营了。你的放心,大东亚银行绝不会亏待像你这样忠实可靠的中国朋友,我付你最高的利息!”
张毛子高兴坏了,这样一年下来,自个儿又要多进不少的利息。
转天上晌,佐藤特意给张毛子安排了一辆胶皮大卡车,司机拉着张毛子来到英租界后,把他存在汇丰银行的二十万块龙洋一个子儿不剩地全取了出来,然后拉到法租界,全部存进了大东亚银行。
几天后,日本军队果然攻下了天津卫,并大摇大摆地进驻位于老城南门的海光寺兵营。天津卫眨眼便成了日本人的地界儿,彻底沦陷了。
看到报纸上的新闻后,张毛子暗自庆幸,把龙洋存进日本人开的银行,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保险还靠谱。
一个礼拜后的一天早上,张毛子吃过牛奶加面包的洋早点,然后拄着文明棍,坐着胶皮车来大东亚银行上班。远远地,他看见有不少人围在银行门口,吵吵闹闹的,不知道在干什么。张毛子走近后,下了胶皮车仔细一瞧,发现银行大门紧闭,问其中一个职员,看门的门差呢?职员回答说没找到人。
他觉得有点儿奇怪,已经到银行开门的点了,门差跑哪儿去了?待会儿立马让他卷铺盖滚蛋!
张毛子赶紧到附近一家熟识的洋行给佐藤打电话,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儿。可是,佐藤那边的电话响了半天,却一直无人接听。
张毛子不禁皱起了眉,越琢磨越觉得有些不对劲,麻利拦了辆胶皮车返回日租界,按佐藤的名片找到了他的住址,却扑了个空。
张毛子一打听才知道,这里压根儿就没住过一个名叫佐藤的日本人。他一下子蒙了,佐藤为什么要留个假住址啊?他人现在哪儿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张毛子心里开始不踏实了。他急忙返回了法租界,发现银行门口已围满了前几天存过钱的人,大伙儿心中的焦急全挂在了脸上,纷纷议论说,他们的存款十有八九被日本人卷跑了。张毛子听后也慌了神,立马赶到工部局警察局报了案。
警察局的华探立刻带了两个手下来到大东亚银行,他让手下撬开了门锁。张毛子进去后直奔金库,发现存放在里面的钱全都不见了。张毛子当时就急眼了,钱一准被佐藤卷走了,要华探尽快逮住这个日本骗子,追回自个儿的龙洋。
华探通过日租界协查,并没找到佐藤。张毛子跟火上房似的,想到佐藤是小凤仙介绍认识的,赶紧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华探。华探立刻来到国民大饭店,找小凤仙了解佐藤的具体情况。据小凤仙称,她和佐藤也并不怎么熟,是一次在“八大天”跳舞时认识的,他自称是日本三菱株式会社的股东,想在法租界繁华地界儿开一家银行,请小凤仙帮忙介绍一个懂英语的华人襄理,其他的便一概不知了。
大东亚银行的储户们得知经理佐藤消失的消息后,一窝蜂似的拥到工部局,纷纷要求警察局尽快缉拿佐藤,追回他们的存款。
华探的头都被储户们吵大了,只好拜请南市乞丐锅伙团头儿,让他手下的乞丐眼线在津门寻找佐藤的踪迹。三天后,终于在南市一个不起眼的小旅馆里逮住了他。华探审问时才发现,佐藤压根儿就不是日本人,而是在旅顺口的日本洋行当过几年差的二鬼子。
据二鬼子交代,真正出錢开大东亚银行的人是一个津门阔少,答应每个月给他发两百块钱的高薪,至于存进银行金库的存款到底去了哪里,他也不知道。
在众多的储户当中,数张毛子存的钱最多。转天,华探在日租界找到张毛子后,询问他得罪过什么人,华探觉得此案十有八九是仇家所为。张毛子琢磨了半天,却摇头说,他没有得罪过任何人,哪来的仇家啊。
华探听后,忽然拿出了一张画像,问:“你认识这个人吗?他就是躲在幕后指使假‘佐藤’通过开银行卷走存款的主谋。”
张毛子仔细瞅了瞅画像,琢磨了一会儿,摇头说:“不认识。”
华探见状,对张毛子说,要是想起与佐藤有关的人和事,及时通知警察局,便起身告辞了。送走华探后,张毛子气得鼻孔直冒烟,他叫来下人说:“你们几个,赶紧去把张泽这个孽障给我找回来,麻利儿的!”
几个下人不知道张泽去了哪儿,他们像没头的苍蝇,在日租界晃荡了一圈儿,回来后都说没找到少爷。气得张毛子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干着急却一点儿辙也没有。
直到夜晚交二更时,张泽才醉醉醺醺、摇摇晃晃地进了家门。张毛子一直坐在客厅沙发上,他手中紧握文明棍,指着儿子一声怒吼:“孽障,你给我跪下!”
张泽的酒被吓醒了一半,很不情愿地跪在了地上,问:“爸,我又怎么了?”
张毛子举着文明棍,指着张泽厉声问道:“你认识一个叫佐藤的二鬼子吗?”
张泽醉眼蒙眬,摇头晃脑地回答说:“不认识。爸,您找这个二鬼子干吗啊?”
张毛子没言声,忽然起身走过来,手中的文明棍随即抡了过来,打在了张泽的后背上,提高了嗓门:“我再问一遍,到底认识还是不认识?”
张泽的酒一下子被打醒了,他忍着后背的疼痛,龇着牙咧着嘴,嗫嚅说:“我真不认识。这人究竟是什么人啊,他是不是在您面前说我的坏话了?”
这下,张毛子是真急眼了,怒道:“真不认识吗?好,老子这就打电话给工部局警察局的华探,看你还说不认识!”
一听到警察局,张泽立马怂了,耷拉着脑袋,终于说了实话:“认……识……”
张毛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吼道:“说,你把老子的二十万龙洋弄哪儿去了?”
张泽却歪着脑袋,装聋卖傻地问:“爸,什么龙洋啊?我记得您给我讲过,不是一直存在汇丰银行吗?跟二鬼子又有什么关系啊?”
张毛子终于发火了,怒道:“你甭在这儿跟我打马虎眼儿。今儿下晌,警察局的华探拿着你的画像来找我,说你就是背后的主谋,你要是不说实话,我这就给他打电话,到时候看你还怎么在华探面前抵赖!”说着话,一把抄起了茶几上的电话。
张泽慌忙起身奔了过来,伸手一把摁住了话筒,说:“爸,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张毛子呼哧带喘地往沙发上一坐,问:“老子的龙洋呢?!”
张泽打小就怕张毛子,长大成人后则是又恨又怕。恨张毛子视财如命,宁可把钱存在租界的银行,也不拿出一分让他开舞厅赚大钱;怕张毛子百年后不把钱留给他,而是捐给基督教公理会,到时候自个儿吃嘛喝嘛啊?
张泽见老爷子气得够戗,知道瞒不下去了,便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讲了起来。
去年底,张泽便开始打张毛子存在汇丰银行的龙洋的主意了。当他听到日本人即将攻打天津的消息后,请高人支了个高招,先借了一笔印子钱,在南市“三不管”找了个二鬼子,冒充三菱株式会社的股东,以开银行的名义,通过小凤仙钓了一把张毛子,把他手中的存款弄进了大东亚银行。
听到这里,张毛子气得浑身发抖,自个儿怎么养了这么个忤逆不孝的玩意儿啊,鬼主意竟然打到了亲爹的头上!他举起文明棍,边打边问:“孽障,真是造孽啊。老子的龙洋呢,你究竟藏哪儿了?”
谁知,张泽却死活不肯说。张毛子打了好几棍子,他都咬牙死扛着,就是不吐核儿。
张毛子又气又急,最后一把抓起了电话,接通了接线员。就在张毛子让接线员接通法租界工部局警察局的电话时,张泽终于怕了,忽然像捣蒜一般磕起了头,说:“爸,我说我说,我对不住您啊!”
张毛子愣住了,追问:“到底是怎么着了?你倒是快点儿说啊!”
张泽不敢抬头,耷拉着脑袋,这才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实话。大东亚银行没开门的头天夜里,他雇了辆胶皮大卡车,把金库里的钱往日租界转移时,半道上,突然冒出一伙不明身份的人,拦住了卡车,把车和钱全劫走了……
张毛子一听,犹如晴天霹雳、五雷轰顶,脑袋里“嗡”的一声,瘫软在了沙发上,什么也不知道了。半晌醒来后,他发现自个儿躺在床上,张泽守在一边打瞌睡。
张毛子定了定神,叫醒了张泽,追问:“到底是谁给你出的这馊主意啊?!”
张泽口中挤出了三个字:“小凤仙。”
张毛子听后,立刻炸了毛,怒声问道:“你怎么会认识她呢?”
张泽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有一回,我上‘八大天’跳舞時认识的,在她那儿喝过一回酒。”
张毛子气得胸口一阵痛,怒骂:“臭小子,你怎么就不学好呢,居然还上窑姐那儿喝花酒。那儿是你去的地方吗?”
张泽小声嘟囔了一句:“您不也经常去吗?”
张毛子气坏了,继续骂:“混账玩意儿,我是你爸啊,还轮不到你来管。你还傻不愣登地坐在这儿干吗?下黑手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小凤仙,赶紧着上警察局去报案啊!”
张泽听后,先是一愣,然后耷拉着脑袋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老爷子说的有几分道理,连忙“嗯”了一声,麻利儿站起来,去找华探报案了。
华探接到张泽的报案后,立马带人赶到了国民大饭店,二话不说,把小凤仙带到了警察局询问。谁知,小凤仙却是一问三不知,还把自个儿摘了个一干二净:“冤枉啊!我就一弱女子,哪有这么大的能耐啊,明摆着是有人在故意栽赃陷害我。探长,您也不想想,我要真得了那么一大笔钱,早就跑得没影儿了,干吗还等着您来抓我?是不是这个理儿啊?”
华探自然不会轻信她的一面之词,立马派人到饭店去调查了解,张泽转移大东亚银行存款的那天晚上,小凤仙到底在哪儿。据饭店茶房说,那晚小凤仙哪儿也没去,一直在饭店包房呆着,和几个客人在打麻将。因缺乏在场的证据,做完笔录后,华探只好暂时把小凤仙给放了。
回到饭店后,小凤仙越琢磨越来气儿,这叫啥事儿啊,你们家儿子算计老子,为啥把这不明不白的屎盆子往我头上扣啊?好,既然你们不仁不义,那就甭怪姑奶奶我翻脸不认人,拆你们的台、揭你们的短。
小凤仙立马打电话约来几个熟识的报馆记者,把张泽算计张毛子的丑事全给抖了出来。
新闻见报,卫里的老少爷们看后,都说张毛子遭了现世报,该!让大伙儿感到不解和好奇的是,究竟是哪条道上的高人,这么轻而易举就把张毛子的昧心钱给弄走了呢?
张毛子是在晚半晌儿才看到的报纸。他看完后气得暴跳如雷,一把将报纸给撕了个稀巴烂,怒气冲冲地对张泽说:“我找小凤仙这个小娘儿们算账去!”
他换好衣裤,拄着文明棍,招手叫来辆胶皮车后,怒气冲冲直奔国民大飯店。一进包房门,见着小凤仙后,张毛子却忽然换了另一副面孔,笑眯眯地冲她竖起了大拇指,得意地说:“我的小心肝儿,你这招忒高明了,现在整个天津卫的人都以为我的龙洋被道上的人给劫走了,今后我再也不用担心别人算计啦。哈哈哈!”
小凤仙却小嘴儿一撇,生气地说:“为给您去这块心病,我可是在法租界警察局挂了号。您打算拿啥谢我啊?”
张毛子嘿嘿一笑,觍着老脸说:“只要你答应做我的太太,想要啥,我全答应你!”
小凤仙却转移话题说:“您呐,还是赶紧先去把正事办了再说吧。我可丑话说在前,当您的续弦太太可以,但得按规矩办。”
张毛子立马贴了过来,笑嘻嘻地问:“什么规矩啊?”
小凤仙一本正经地说:“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张毛子听后,心里顿时乐开了花,打包票说:“没问题,包你一百一千个满意!”说完,想从后面一把搂住小凤仙亲热一番。小凤仙早就预料到了,急忙往前一步躲过后,转身杏眼怒瞪,“你干吗啊?”
张毛子嘿嘿笑着,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瞅着眼前的小凤仙,生气时也是那么好看,开始琢磨上了。小凤仙今儿终于吐了核儿,答应做自个儿的太太,事不宜迟,等办完正事后,立马去请媒婆上门来提亲,把她娶进门。想到这里,他从身上掏出一张银票,放在了茶几上,说:“这五百块你先收着,去买洋娘儿们用的化妆品。我的太太!”
小凤仙一脸嗔怒:“贫嘴!”然后瞥了一眼桌上的银票,忽然问,“到时候,您怎么跟您那活宝少爷解释啊?他可是也在我这儿喝过花酒的主儿啊。”
张毛子十分有把握地回答说:“我早就琢磨好了。就说我总共存了四十万,被抢走了一半,还剩一半呢。”
小凤仙“哦”了一声,没再言声。
转天一大早,吃过早点后,张毛子立刻赶到了英租界的太古码头,在一家货栈的库房里见到了装龙洋的木头箱子。他让货栈经理派了辆胶皮卡车,把全部的箱子拉到法租界的汇理银行,说要存一笔巨款。
银行洋经理听到具体数额后,又惊又喜,这可是一笔巨款啊,亲自出面接待,他带着两个职员撬开了其中的一个箱子,准备当场查验并清点张毛子的龙洋。当经理看到里面的东西后,一脸愠怒地问:“张先生,今天是愚人节吗?”
张毛子愣了一下,走近箱子一瞧,脸色瞬间大变,木箱里半块龙洋也没有,取而代之的全是鸡蛋大的鹅卵石,装得满满当当。他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让人撬开了全部的木箱盖子,里面全是一水儿的鹅卵石。
完了,木头箱子里的龙洋被人调包了!
此时此刻,张毛子想死的心都有了。他二话没说,跟火上房似的,先扭头赶到太古码头,见到货栈经理就问什么人动过刚拉走的木箱。经理赌咒发誓说,那天晚上拉进库房后,没人动过一根手指头。张毛子见他不像撒谎的样子,立马掉头直奔国民大饭店。
来到8号包房,张毛子敲了几下门,里面却没人应声。他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一边使劲拍门,一边大声喊“小凤仙”,可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张毛子急忙找到茶房,一问才知道,小凤仙昨晚出去后,一直没见回来。
张毛子听后傻了眼,坏菜了,小凤仙卷着自个儿的龙洋跑了。此时,他什么也不管不顾了,火急火燎地赶到了警察局,想找到负责办案的华探,却赶上华探今天休息,只好沮丧地回家了。
张毛子躺在床上,不吃也不喝。张泽问怎么了,他没搭理儿子。晚上,张毛子一宿没睡,睁着眼睛琢磨,到了天亮也没琢磨明白,自个儿和小凤仙近无怨远无仇,她为啥要这样骗人啊?好不容易盼到了天亮,张毛子再次赶到了警察局,见到华探后,他竹筒倒豆子,把小凤仙给自个儿出馊主意,拉儿子张泽垫背,帮他瞒天过海暗中转移存款的事全讲了出来,请求华探立刻缉拿骗子小凤仙。
华探听后大吃一惊。他怀疑这么大的案子,绝非小凤仙一人所为,背后一定另有其人或是同伙。华探立刻和天津警察厅取得联系,要求他们派人协同缉拿小凤仙。可是,半个月过去了,却连小凤仙的人影子也没见着,更甭说逮人了。
张毛子眼睁睁地瞅着自个儿的龙洋全打了水漂儿,连个“扑通”声都没听到一下,急火攻心,一下子病倒在了床上,滴水不进。
这天早上,张毛子正躺在床上发愣,张泽忽然急匆匆地走进房间,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嚷嚷说:“爸,您知道是谁把咱家的钱给弄走了吗?是独流镇义和拳堂口的后人,他们还把这事写信告诉了报馆!”
张毛子一把抢过报纸,看完头版的这条独家新闻后,心拔凉拔凉的了。他压根儿也没想到,小凤仙竟然是红灯照的后代,她和独流镇义和拳堂口的后人合伙,给他们父子俩挖了个大坑,他们居然心甘情愿、傻不愣登地跳了下去。小凤仙和她的同伙得手后,已然跑到了奉天城,扬言要拿这笔钱买枪买炮,招兵买马,把小日本赶出东三省。
张毛子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喃喃道:“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张泽却一把抄起报纸,说:“爸,我这就去警察局找那华探去,让他带人去独流镇抓人!”
张毛子欲哭无泪,说:“义和拳堂口后人那么多,去抓什么人啊?!”
这档子事轰动了整个津门,卫里的老少爷们那叫一个解气啊,纷纷竖起了大拇指,都夸小凤仙这鹰放得真是盖了帽了,不费吹灰之力,便把张毛子装进腰包里的昧心钱给全弄了出来,拿去对付小日本,真不愧是义和拳的后人啊。
(责任编辑: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