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冒着严寒，踩着积雪去参加了一场活动

荣誉盛典现场。摄影/田朋

昨天（2023年12月15日），我冒着零下七度严寒，踩着满街积雪积冰，挤地铁去著名的北京饭店金色大厅，参加《中国新闻周刊》2023年度影响力人物颁奖大会。这是一个十分“高大上”的活动。看到我裹着皱巴巴的棉衣、因中午吃了方便面而胃疼蜷曲着、疲惫老人的样子，保安产生了怀疑。

后来知道来了很多重要人物，如原国务委员、十一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陈至立、十二届全国政协副主席马培华，有九十岁的社科院学部委员张卓元来颁奖。也见到老熟人中国新闻社社长陈陆军和副总编张雷。大家都没有穿臃肿棉衣而是西装革履，只有我一人穿棉衣戴口罩帽子坐在现场，不停吃药、喷药还不时用袖子把座牌和茶杯扫落在地，显得很蠢的样子。

我给郭帆颁奖，他获评年度文化人物。颁奖词是《中国新闻周刊》写好的，让我来念。我最近有阅读障碍，为了能念清楚，我在台下反复念了二十多遍并标注了音核。又要我给他提两个问题，一问《流浪地球3》拍的什么，二问中国科幻电影在世界影坛是何位置。第一个问题郭帆说还是等看电影吧，第二个他说不是他能决定的。主持人大概觉得我问得不过瘾，又自己问了三个问题，第一个问《流浪地球》能否出圈，郭帆说他要把这个IP开放给大家分享。第二个问拍科幻是否很累，郭帆说看发际线和喝的咖啡就知道了。最后问是否要让小孩也来拍科幻，郭帆说由他妈妈来决定。我有些后悔，觉得应该抛开主办方的问题，问一些我想问的，比如郭帆他们正在做的培养新一代科幻编剧、导演的计划，还有拍科幻电影最重要的素质是什么。我觉得郭帆是中国人的骄傲，他打破了只有好莱坞才能拍科幻大片的神话。他热爱科幻，是个科幻迷，这是最重要的。他显现了中国人有多么聪明、多么勤奋。如果中国能创造一个更好的环境把所有人的聪明才智释放出来，中国经济文化就会占世界半壁江山，这才是这个颁奖会的意义。可是我由于紧张和痴呆，这些话都没能说。我一直到晚上都在自责。

《中国新闻周刊》这个颁奖会很厉害，他们的口号是“影响有影响力的人”。获奖的有莫言，有中国人民大学的副校长王轶等。莫言讲了文学的意义，它无用，但对人心灵和精神有用。

很多感觉都与科幻有关，比如一个奖颁给了社科院美国所前所长、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社保研究中心主任郑秉文，他研究老年社会，而我写的《乐园》正是老年社会。中车集团的党委书记孙永才也得了一个奖，他感谢所有坐过高铁的人，我心想，也得感谢一下写过高铁的人吧，我要把《高铁》带来送他就好了。

还有一个奖是由一个九十岁的人颁给一个八十七岁的人，那个八十七岁的人在八十二岁时潜到了海下一千四百米，刚好我从南海回来，所以很感兴趣，他是个海洋科学家，抖音上有一百七十万粉丝，说话条理清楚，让我羡慕不已。他说，我国有世界最大的教育体系，大学生人数超过有的国家人口。“罗素说过一句非常好的话： 人生来是无知的，但不是愚蠢的，是教育使人愚蠢。我经常问自己，我作为教师，我是使学生变得更聪明了，还是更愚蠢了？”这人叫汪品先。

我左手边坐了一个穿很好西装的人，我社恐，没敢跟他说话，后来发现是获奖的，是华润啤酒董事会主席，就是销量第一的雪花啤酒的老板，他现在要投资做一款新白酒，挑战八大白酒，他说白酒才是中国源源不断的历史文化，而且中国人多，有钱。我觉得他发出的信号很鼓舞人，那就是，人活着做什么都有机会，做什么都不晚。我不禁想到一五七三，老窖这些年一直在赞助华语科幻星云奖。希望华润有一天也来支持科幻。

还有一个奖颁给了猫人集团的董事长，他从1998年开始做内衣，江湖人称“科技内衣教父”，就是把内衣做得很高科技，他每年卖一百多亿元的内衣，这次他宣布了一千亿元的目标。目前还没有人以科技内衣为主题写过科幻，科幻作家的想象力落后于现实了。

韩松在颁奖现场。摄影/田朋

国家天文台台长常进已晋升为中科院副院长，他把一个奖颁给了天眼的首席科学家李菂。刚好我写过一个关于天眼的没能发表的长篇科幻，所以也感到像是颁给了我。李菂说，快速射电暴千分之一秒释放的能量可以驱动现在的人类社会存在一万亿年，这个机制我们还不知道。他说他平时也看科幻小说和电影，最喜欢《银河帝国》和《三体》。“能够跟刘慈欣这样充盈着人文关怀的科幻笔者生活在同一个时代，我感觉幸运。科幻的核心不是科，而是幻。我不会刻意去找bug，破环了享受‘幻’的乐趣。”

北大历史教授罗新也得了一个奖，他讲到历史很远，也说不清楚，人们选择拿来讲的东西就是历史。历史是流动的。所以一方面要与现实保持距离，一方面又要参与现实。这个也很像科幻，比如面对宇宙星空，看到的都是历史过往。罗新讲小人物也是历史。我之前把他的《漫长的余生：一个北魏宫女和她的时代》放当当购物车了，一直还没下单，回去就下。

有一个奖颁给易建联。他说他的成功，跟他之前用一个实心篮球做练习有关。我理解他的意思是，机会是给事前有准备的人的，给比别人做得更多、做得更笨的人的。第一次在现实中見到易建联还是很震惊，他让我想到《进击的巨人》。

还有颁给量子之歌的董事长、颁给星纪魅族的董事长的，这些企业好像都是按照科幻的方式起名字的。

看到给任素汐颁奖我很高兴，我喜欢她演的《驴得水》，她说人要有自知之明，所以她还是专心做演员比较好，把唱歌当作爱好吧。

最后一个奖颁给费翔，表彰他在沟通中西方文化方面作出的特殊贡献。没想到他演电影唱歌好，讲话也讲得好，他说，今天颁的这些奖，天眼啊，高铁啊，啤酒啊，内衣啊，都是中国在向世界呈现它的梦，呈现它的价值观，呈现它要走的路。最后费翔成了这天的高潮，被老中青少四代粉丝围得水泄不通，要保安护驾才走得出去。

我又默默挤上周末拥挤的地铁。我感到自己是这天嘉宾中最差的人。不过我好像明白了人们问过无数次的那个问题：人活着的目的是什么？答案便是，做一个有影响力的人，然后去影响有影响力的人。这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但也许可以写一个科幻，讲中国2049年忽然宣布颁发年度最没影响力人物奖。

（作者系著名科幻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