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子
1965年我16岁,进入长沙市雅礼中学读高中。
传棣是那时班上唯一会下象棋的女生。菊次的座位与她前后相邻,也想学,两人便常在一起下棋。
菊次在班上女生中年龄最小。她头发有点天然卷,扎着短辫,轮廓分明的脸上稚气未脱,笑起来带点羞涩,像个洋娃娃,很可爱的样子。冬天她双手经常冻得又红又肿,却仍穿得单薄,不知是因为爱美还是家里比较困难。
下棋时,菊次有时不慎被吃了一个子,就高声笑着说不行不行,要悔一步。当她发现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又低下头有点羞涩起来。
我们高中只读了一年,1966年停课了。不知什么原因,“文革”停课的那两年多,我很少见到传棣和菊次。不过那时,大多数同学都不怎么来学校,见不到她们两个女同学也不奇怪。
1968年冬天,我们中学同学也就是老三届都离开学校了,绝大多数是上山下乡。我把户口迁到了农村,又要在城里照顾年迈的姥姥。我仍旧留在长沙却没有户口,只能在城里找些最苦最累的零工做,有时还找不到,生活就会很快陷入困顿。
有天早晨我赶工经过左家塘。那是个晴天,满天绚烂的云霞。左家塘往东是一条沙石路,路两旁还是农村。阡陌农舍,菜土稻田参差纵横,空旷僻静,少有行人。
忽然远处出现一位娉娉婷婷的女孩,身姿高挑秀美,优雅轻盈地摆着修长的双臂向我走来,在霞光映衬中光彩夺目,就像一位从天上飘落的仙女。
她渐渐走近了。我把视线移到别处,不好意思总看着她。到相距很近时,她突然抬手指着我,高兴地笑着叫我的名字。到了身边,她更是爽朗地向我伸过手来。
啊,是菊次!我颇有些惊讶。
离校一年多,在外面极少碰到老同学,没想到在这么落魄的时候,在这满天朝霞的早晨,遇到在学校也难见到一面的菊次。
她还是那个洋娃娃似的,不爱说话,一笑就有点羞涩的女孩吗?眼前分明是一位衣着整洁、亭亭玉立、落落大方、英姿逼人的女郎啊!
那时我很少与女生打交道。和菊次那么久没见面,同学时好像也没说过话,又是不期而遇,真是太意外了。当然还是自己太沒出息,一时间我竟有些手足无措、语无伦次起来。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和女孩握手,我好像只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指。我就像个傻子,什么都反应不过来。接着与她说了什么,又是怎么分手的,我已经完全没有印象。只有她那霞光中的倩影、热情迷人的微笑,梦幻般地留在了我的心中。
后来我偶尔想起这次相遇,越来越觉得虚无缥缈,好像竟真的幻化成了梦境。那是个多么美好朦胧,又似有丝丝柔情的梦啊!
后来与菊次再度相逢,是30年之后。1998年,班上第一次大聚会,离上次相遇已经很遥远了。这次全班大聚会大家兴致很高,但菊次却似乎有点落寞,不怎么活跃。
我见到她有些兴奋,很想和她说几句话,甚至还想告诉她那次与她邂逅时我的感觉。后来又觉得不合适,也不好怎么说,还是没说。因为人太多,大家太久没见面,场面过于热闹,我竟找不到一点机会接近她,最后连一句问候的话也没顾得上对她说。
那次聚会的地点在传棣家附近。聚会结束后部分同学到她家坐了一会。传棣和学生时代一样,仍是个爱好广泛、多才多艺的人。
传棣自学了中医,还爱上了油画。她的一幅作品《山林》占满她客厅一面墙,我没近看,也许就是在墙上作的画,让我们坐在客厅就像置身于深山老林中。作品构图严谨、透视准确,很有寂静幽深的意境。不过,总体色调有点偏深,画幅又太大,使客厅气氛有些阴冷。
2015年,是我们进入高中50周年,大家相聚在烈士公园,那是离校后到得最齐的一次聚会。菊次远从深圳赶过来。这时我才知道,她离开雅礼中学后曾下到海南岛种橡胶,也经历过一段相当艰苦的日子。她后来定居深圳,从事技术工作,退休后单位留用她,那时她六十多岁了,仍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
她显得年轻,气色也好。她耐心地告诉老同学怎么使用手机,待人接物还是那么热情优雅。几十年走南闯北,又给她增添了几分干练和沉稳。
又三年过去,2018年,在高中毕业五十周年聚会上,得知传棣不久前突发脑卒中辞世的消息,她才刚刚进入古稀之年。
菊次那时已经移居国外。平时在高中同学群里仍能见到她转发的信息,数量虽然不多,品位却挺高,可以看出她对当今世界科技的发展仍相当关注。她没能参加聚会,但及时给大家送来了深深的问候和祝福。
编辑/李园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