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鹤霞
姨妈金凤年轻时可漂亮了,十里八乡的媒人踏破了门槛。姨妈只有一个条件,在当时一般的人还达不到。直到有一天,有个亲戚从湘阴杨林寨带来了一位小伙子,说他符合要求。姨妈一看,那小伙子可能只有七八十斤,比她还矮一截。但小伙子能满足姨妈提出的那个要求,于是,婚事就定了。
那位小伙子就是我姨父,他比姨妈大了8岁。
姨父在我外婆家立下了一个字据,把姨妈提的那个条件写上,按上了手印,第二天,就把姨妈带走了。
姨妈半夜起的床,跟在姨父的身后,走路。下午,走到河边码头上,等渡船。天气好冷,姨父买了一个包子给姨妈,他自己饿着吞口水,姨妈掰了一点给他吃,他不吃。姨妈就哭了起来:“你肯定是骗我的!我提的那个条件,你肯定达不到。”
姨父说:“绝对不是骗你!你跟我到家就晓得了!”
姨妈跟着姨父上了渡船。渡船划得很慢,姨妈坐在渡船里,被风吹得瑟瑟发抖。太阳落山了,渡船在青山岛边靠岸。下了渡船,又开始走路。走到天黑了,才到一所破旧的茅屋前,屋前站着一位白发老婆婆。
姨父说:“到了,那是娘。”
姨妈走到姨父的娘面前,低着头,怯怯地喊了一声“娘”。
姨父的娘听了,立马牵着姨妈的手,朝里屋走去。
里屋里有一个土砖砌的谷仓,谷仓口被木板一块一块挡着。姨父的娘把木板卸下了几块,点燃一盏油灯,要姨妈看里面。
谷仓里是半仓碎米糠。
姨妈弯下腰,伸出手,操起一把碎米糠,闻闻,舔舔,爱不释手。
姨父的娘问:“相信我崽了不?”
姨妈使劲点头。
姨父的娘说:“成亲那天,要你爹娘担箩筐来送亲就是。”
原来,姨妈提出的条件就是:男方不但要保证让她吃饱饭,还要保证她的娘家人有饭吃。
那年,山上的野菜都被挖光了。姨妈提出的这个条件,是十分苛刻的。
姨妈问:“爹呢?”
姨父的娘说:“崽8岁那年,他爹被日本鬼子杀了。”
姨妈算了算,他8岁,她刚刚出生。
姨妈问:“米糠是哪里搞来的?”
姨父说:“过两天,你跟我走,就知道了。”
姨妈在姨父的娘那里住了两晚。第三天,姨父又带她走了。先是走路到码头,坐渡船过河,再走路,走到天黑,走到了湘阴杨林寨乡。
姨父领着姨妈走到一栋屋前,在一台机器面前停下来。
姨父要姨妈摸摸机器。姨妈摸了,冰凉的,铁做的。
姨父说:“等一会再摸。”
有人挑着一担谷来了。姨父开动机器,轰隆隆地响,机器一边出米,一边出碎米和糠。
姨父要姨妈再摸。姨妈一摸,哎呀,烧热的。
那人挑着米走后,姨父从柜顶上扯下一个麻布袋,朝袋子里灌碎米糠。
姨父是杨林寨打米厂的工作人员!他每天拿一袋碎米糠回家,这在当时是被允许的。
姨父说:“以前,拿的碎米糠,都是运回青山岛;以后,就运到袁家铺。”
袁家铺是我外婆家,也就是我姨妈的娘家。
冲着“以后,就运到袁家铺”这句话,姨妈当天晚上就和姨父圆房了。
姨妈姨父在杨林寨住了十年。
1969年,因为修柘溪水库,一批新化人要移民到杨林寨来,原杨林寨的居民全部要迁出去,腾地方给移民。
姨父被分配到了屈原农场。
姨妈说:“屈原农场,好远的呢,娘怎么办?”
姨父就放弃了屈原农场,选择了回青山島。
因此,姨父不再是打米厂的工作人员了。
姨父对姨妈说:“你想走就走吧,以后,我没有米运到袁家铺去了。”
姨妈说:“我不是那号没天良的人!”
姨妈一共生了五个娃,除了第一个是儿子外,下面四个全是女儿。
姨妈80岁大寿时,亲戚都去喝寿酒。我和姨妈坐一桌。姨妈的一个女婿坐在姨妈身边。旁边有人问:“你是第几个郎?”他说:“有部花鼓戏唱得好——《四郎探母》,我就是那个‘四郎。”
四郎挨着姨妈姨父坐着。
上菜了。上了虾子,四郎就给岳父母剥虾子;上了剁椒鱼头,四郎就给岳父母剔鱼刺。整个午饭过程,四郎自己几乎没动筷子,一直在伺候两位老人。
姨妈的四郎只比姨妈小13岁。
大家问四郎,为何那么孝顺。
四郎说:“当年,我家穷,找不到对象,是他们两位老人家不嫌弃我穷,把四丫嫁给我。我比四丫大了13岁,四丫从来没有嫌弃过我穷,她跟着我任劳任怨……”
四郎是一位企业家,拥有上亿的资产,但谁也看不出他的身价来。
姨父如今有90岁了,身体一点毛病都没有。
姨妈的几个孙子与外孙,都是985大学毕业。
题图/陈自罡
编辑/赵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