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红梅,张天华,林小珠
(1.广东外语外贸大学 会计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2.华南师范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3.中央财经大学 经济学院,北京 100081)
2022 年,我国实施税费支持政策成效明显,全年新增减税降费及退税缓税缓费超过4.2万亿元,为助力稳住宏观经济大盘发挥了关键作用。2023 年,政府工作报告再次作出部署,提出“完善税费优惠政策,对现行减税降费、退税缓税等措施,该延续的延续,该优化的优化”。从宏观经济调控的角度来看,降低企业社会保险费率是政府对资源进行再配置、发挥“有形之手”作用的重要手段,也是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的重要举措。而早期的相关研究似乎更关注如何提高社会保险缴费率以增加社保基金收入,忽视了社会保险高费率对微观企业的影响。近年来,越来越多的研究重视社会保险费征管对微观企业雇佣决策和财务决策的影响,但鲜有研究关注政府的社会保险费率调整对微观企业资源配置效率的影响及其宏观经济效应[1]。
目前,学者主要考察了社会保险实际缴费率对企业行为的影响。如马双等[2]、陶纪坤等[3]、钱雪亚等[4]和封进[5]考察了企业养老保险的实际缴费率对工资和雇佣人数的影响,发现社会保险实际缴费对劳动雇佣存在挤出效应。与此同时,劳动力市场本身的规模也会影响企业社会保险实际缴费比例,随着劳动力市场的扩展,缴费比例将趋于上调[6]。赵建宇等发现,企业的养老保险实际缴费率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显著为负,即养老保险缴费负担降低了企业活力,阻碍了企业发展[7]。魏志华等发现,上市公司的社会保险实际缴费负担会给企业带来财务压力,从而使企业采用避税的方式补充现金流[8]。林灵等认为,社保负担过重将抑制企业投资,阻碍实体经济发展[9]。
还有部分研究考察了政府社会保险费率对微观企业行为的影响。例如,封进考察了社会保险费率对企业参保行为的影响,发现社会保险政策费率与企业实际缴费率呈非线性关系,随着社会保险费率的提高,企业的实际缴费率会出现先上涨后下降的趋势[10];赵静等进一步支持了该结论[11]。宋弘等认为,社会保险费率降低后,企业的雇佣人数和参保率均有所提升[12]。尹恒等发现,社会保险费率降低对服务业的就业具有显著促进作用[13]。赵绍阳等发现,社会保险费率降低对民营企业员工工资水平和投资水平具有显著提升作用[14]。另外,社会保险缴费基数调整也会影响企业行为,降低缴费基数将促进企业提升劳动和资本要素的投入,进而促进企业产出水平的提升[15]。
已有研究还重视国家社会保障制度的宏观经济效应。20 世纪30 年代,凯恩斯就将社会保障作为刺激总需求、治理衰退的一种重要手段,这也是美国社会保障制度建立的理论基础。在早期研究中,有学者利用世代交叠模型考察了社会保险费对居民储蓄的影响,发现社会保障制度对储蓄和物质资本积累的影响是中性的[16]。学者在后续研究中,考虑了更为复杂的经济环境后,发现社会保障制度会抑制居民的储蓄和物质资本积累[17-18]。在国内研究中,白重恩等发现养老保险可能会提高居民储蓄、抑制居民消费,从而不利于刺激经济[19]。贾俊雪等[20]、高崧耀等[21]发现,社会保障制度对经济增长具有负面影响。然而,郭凯明等则认为,社会保障制度可以替代家庭养老,对延缓人口增长和促进经济增长作用明显[22]。但目前,尚未有系统研究政府的社会保险费率如何通过企业资源配置这一渠道影响宏观经济运行。
本文将1998-2007 年的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与手工收集的样本期间内全国各个直辖市、地级市的社会保险费率进行匹配后,形成独特数据库。借鉴Hsieh 等的资源配置测算框架[23],量化了企业资源配置效率指标。具体而言:第一步,计算资本要素和劳动要素在企业的错配程度,再以资本要素扭曲和劳动要素扭曲构建衡量企业资源配置效率的综合指标。第二步,实证分析社会保险费率调整对企业资本扭曲和劳动要素扭曲的影响,进而测算社会保险费率调整带来的企业资源配置效应。第三步,将企业资源配置效率测度结果纳入“资源错配与生产率”框架,分析社会保险费率降低所产生的宏观经济效应。
本文具有如下边际贡献:一是丰富了社会保险费率调整的宏观微观经济效应的相关文献,从而打开了社会保险费率通过微观企业影响宏观经济的“黑箱”。引入发展经济学的分析框架,分别从理论和实证上考察社会保险费率调整如何影响企业资源配置效率,进而测算社会保险费率调整通过企业资源配置效率传导到宏观经济运行中的效应有多大。二是有助于全面评估社保费率调整的真实经济效应。目前,仅有少数研究考察了养老保险费率对企业参保行为的影响,但尚未考察全部“五险”费率对企业行为的影响。据统计,其他4 种社保的企业应缴费率为9%左右,仅考察养老保险费率的影响显然低估了社会保险费率对企业资源配置效率和宏观经济发展的影响。本文通过手工收集样本期间内各个地级市5 种社会保险费率的变化,并考察总体社会保险费率调整的宏观微观经济后果。
一方面,社保政策费率的调整可能会扭曲价格机制,干扰资本和劳动等要素资源在企业间配置,从而降低资源配置效率[24]。例如,社会保险费率上调可能提高企业劳动成本,使企业内部现金流降低、融资约束加大,可能对投资产生“挤出效应”,导致企业资本投入不足;社会保险费率提升还可能增加企业的劳动成本,从而使企业通过劳动外包或为员工少缴社会保险费等方式降低实际社会保险缴费率或参保程度,以降低劳动要素投入[25]。因此,社会保险费率的提升可能降低企业资源配置效率。
另一方面,当社会保险费率提升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员工福利,有助于激励员工的工作积极性,提升企业活力[26];社会保险率调整还可能促进企业策略性调整人力资本结构,如增加高技术员工与知识型员工[27]。因此,社会保险费率提升也可能纠正经济中存在的扭曲、提高资源配置效率。据此,提出以下竞争性假设:
假设1a:社会保险费率的提升,可能降低企业的资源配置效率。
假设1b:社会保险费率的提升,可能提升企业的资源配置效率。
社会保险费率通过影响企业资源错配程度产生的宏观经济效应,并测算这一效应的大小,是本文另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如果社会保险费率的调整使得企业的实际规模和最优规模之间的差异降低,则对资源配置效率有改善作用;反之,则会降低资源配置效率。如果企业资源配置效率受到影响,其产出水平也必然发生变化,最终影响宏观经济水平。据此,提出如下竞争性假设:
假设2a:当社会保险费率的提升降低了企业资源配置效率时,对整体宏观经济发展具有负向影响。
假设2b:当社会保险费率的提升增加了企业资源配置效率时,对整体宏观经济发展具有正向影响。
1.被解释变量
本文在Hsieh 等理论模型的基础上[23],计算微观企业各要素扭曲程度和总体资源错配程度作为企业资源配置效率的测度指标。其中,用资本要素扭曲、劳动要素扭曲以及基于这些扭曲造成的企业总体资源错配程度作为实证研究的被解释变量。测算过程如下:
(1)企业总体资源错配程度的测算
假定经济的总体生产函数为C-D 形式的生产函数:
其中,Y表示经济体总产出,s代表行业,,θs是行业s产出占全部产出的比重。行业生产函数为CES生产函数形式:
其中,Ysi表示行业s中微观企业i的产出,σ表示企业产品之间的替代弹性。企业以规模报酬不变的C-D 形式生产函数进行生产:
其中,s为行业,K表示企业的资本要素投入,L表示企业的资本要素投入,αs为资本弹性、βs为劳动弹性,且βs=1-αs,Asi为全要素生产率。产品市场为垄断竞争市场,要素市场为完全竞争市场。在现实中,企业会面临各种扭曲,令τKsi为资本投入扭曲,τLsi为劳动投入扭曲,则企业利润函数为:
其中,R为无扭曲的资本价格,ω为无扭曲的劳动力价格。
在利润最大化目标决策下,资本与劳动投入之比满足如下条件:
将(5)式代入企业生产函数,可以求得企业的劳动使用量为:
将(5)式、(6)式代入(4)式,可以求得企业面临着垄断竞争下的产品价格为:
在此基础上,根据设定的行业和企业生产函数,可求得企业产量为:
基于(8)式,可以得到不存在要素扭曲时企业的理想规模水平。具体说来,令τKsi=0,可以得到消除了资本投入扭曲情况下,企业的规模与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成正比、与劳动投入扭曲成反比:
令τLsi=0,可以得到消除了劳动投入扭曲情况下,企业规模与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成正比、与资本投入扭曲成反比:
令τKsi=0 和τLsi=0,即同时消除企业面临的资本投入和劳动投入扭曲,企业理想规模只取决于企业全要素生产率:
其中,YEsi表示在没有任何要素扭曲情况下的企业最优规模。
由(9)式、(10)式、(11)式可以得到存在各种要素扭曲情形下的企业实际规模与理想规模之间的对应关系:
为了考察资本投入扭曲和劳动投入扭曲带来的综合资源配置效应,利用企业实际规模对理想规模的偏离程度,作为衡量总体资源错配程度的综合指标:
其中,M 为Misallocation 的简称,τMsi表示企业总体资源错配程度。
(2)资本投入扭曲和劳动投入扭曲的测算
在利润最大化的目标下,企业要素边际成本和边际收益相等,即企业资本投入的边际产出价值等于边际成本、企业劳动投入的边际产出价值等于边际成本,以此可以计算τKsi和τLsi:
由(16)式、(17)式可求得资本投入扭曲程度、劳动投入扭曲程度分别为:
当τKsi>0 时,企业实际面临的资本成本(1+τKsi)R大于无扭曲状态下的市场成本R,说明企业相对面临更高的资本边际成本,存在资本投入不足,如企业在市场上面临更高的贷款利率;当τKsi<0 时,说明企业实际面临的资本成本(1+τKsi)R小于一般的市场成本R,会投入过多的资本。当τLsi>0 时,企业面临的实际工资成本(1+τLsi)ω大于无扭曲状态下的市场工资成本ω,意味着企业面临更高的工资成本,存在劳动力投入不足;τLsi<0 时,企业面临的实际工资成本(1+τLsi)ω小于无扭曲状态下的市场工资成本ω,企业会投入更多的劳动,存在劳动力投入过度。
2.核心解释变量
本文采用样本企业所在地的社会保险费率作为实证研究的核心解释变量。由于政府对社会保险费率进行调整,企业所在地的社会保险费率在样本区间内可能出现变化。
3.控制变量
在实证模型中,本研究还控制了一系列变量,包括企业层面、城市层面和企业所在地的市场化程度的相关特征。其中,企业层面的控制变量包括企业规模、企业总资产、企业年龄、杠杆率;城市层面的控制变量包括人均GDP及城市规模;企业所在地的市场化程度的控制变量包括政府行政干预程度、价格由市场决定程度、金融市场化程度和劳动力流动性。相关变量定义如表1 所示。
表1 变量定义
1.企业层面数据
企业层面数据源于1998-2007 年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选取2007 年之前的工业企业数据为样本,可以有效排除《劳动合同法》和《社会保险法》等法律的影响,从而更好地考察社保费率调整的企业资源配置效应。本文参考Brandt 等[28]、张天华等[29]的方法整理数据,对不符合会计准则的样本匹配错漏、变量数值异常、测量误差和定义不清的观测值进行重新修正。采用样本匹配、名义变量的价格平减和统一代码标准等方法进行样本筛选:(1)删除产出、总资产、销售额等关键指标为负的观测值;(2)删除总资产小于固定资产的观测值及员工数小于8 人的观测值;(3)删除关键变量为空值以及前后1%的观测值以去除极端值的影响;(4)鉴于资本投入扭曲与劳动投入扭曲的设定对后续估计产生较大影响,对资本投入扭曲、劳动投入扭曲和企业总体资源错配程度均进行了5%水平的缩尾处理。
另外,以固定资产净值衡量企业资本存量,并对劳动报酬进行了纠正;以员工工资、雇员补贴和社会保险加总获得工资变量。根据计算,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中劳动所得占增加值的份额只有34.2%,而国民收入核算中工业行业的劳动所得占增加值的份额大约为55%,工业企业报告的劳动报酬可能低估了支付给劳动的份额。因此,采用Hsieh 等的方法[23],对生产率估计时将所有企业的劳动工资份额等比例调整至与国民核算中的份额一致,以期纠正该偏差。
2.社会保险费率数据
本文手工收集了样本期间各个地级市的社会保险费率数据。数据源于劳动法宝网、各地的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网站以及政府官方网站。本文收集了各地5 种社会保险政策费率的相关数据并加总得出各地社会保险费率。数据集包括179 个地级行政区共971 条地区-年度观测值。
3.控制变量数据
企业层面的控制变量源于工业企业数据库。城市层面的控制变量源于样本期间的《中国城市统计年鉴》。有关企业所在地市场化程度的控制变量源于樊纲等编写的《中国市场化指数:各地区市场化相对进程2011 年报告》[30],该书的研究跨度为1997-2009 年,完整覆盖本文研究的时间跨度。本文从中提取了政府行政干预程度、价格市场决定程度、金融市场化程度和劳动力流动性等指标数据。
为考察社会保险费率变化对企业资源配置效率的影响,构建如下模型:
其中,i为企业,t为时间。τit为被解释变量,分别代表资本投入扭曲(τK,i,t)、劳动力投入扭曲(τL,i,t)和企业资源错配程度(τM,i,t)。Insuranceit为企业i所在地第t年的社会保险费率,是本文重点关注的核心解释变量。β表示企业社会保险费率变化对要素投入扭曲的影响。Xi,t是影响企业资源配置的一系列控制变量,包括企业层面特征、城市层面特征和企业所在地的市场化程度。最后,本文还加入了二位数行业固定效应(μi)和年份固定效应(νt)。εi,t是残差项。
表2 为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资本投入扭曲的均值为6.199,企业资本投入的边际收益远高于资本的边际成本,样本内资本投入不足的企业多于资本投入过度的企业。劳动投入扭曲的均值为-0.211,企业劳动投入的边际收益低于劳动的边际成本,样本期间劳动投入过度的企业多于劳动投入不足的企业。这也符合中国企业普遍资本投入不足和劳动投入过度的基本事实。另外,企业总体资源错配程度的均值为28.502,表明其实际规模偏离理想规模,企业存在较为严重的资源错配。本文的核心解释变量为社会保险费率,均值为0.259,表明样本期内我国企业的平均社会保险费率约26%。本文其他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与已有研究均十分接近[31]。
表2 描述性统计结果
表3 表明了社会保险费率对企业要素投入扭曲及总体资源错配程度的影响,其中列(1)-(4)的被解释变量是资本投入扭曲(τK),列(5)-(8)的被解释变量是劳动投入扭曲(τL),列(9)-(12)的被解释变量是资源错配程度(τM)。
表3 社会保险费率与企业资源错配
表3 列(1)-(4)结果显示,社会保险费率对资本投入扭曲(τK)的影响为正,意味着随着社会保险费率上调,企业资本投入不足加剧。通过分析表3列(4)结果后发现,社会保险费率上升一个单位的标准差,资本投入的边际产出和边际成本缺口上升22.7%(约等于0.074*3.088),相当于比样本中资本投入扭曲的均值提高了约3.7%(约等于0.227/6.199)。表3 列(5)-(8)结果显示,社会保险费率对劳动投入扭曲(τL)的影响为正,表明随着社会保险费率的上升,企业劳动投入过度的现象得到缓解。从表3列(8)结果来看,社会保险费率上升一个单位的标准差,劳动投入的边际成本和边际产出缺口下降2.24%,相当于比样本中劳动投入扭曲的均值降低了约10.12%(约等于0.022/-0.221),劳动投入过度得到缓解。表3列(9)-(12)结果显示,社会保险费率对企业整体资源配置程度(τM)的影响显著为正,表明随着社会保险费率的上升,企业实际规模与理想规模之间的差距扩大,企业整体资源配置效率降低。从表3 列(12)看,社会保险费率上升一个单位的标准差,企业资源错配程度较样本均值扩大约10.15%(约等于39.34*0.073 5/28.501 7)。
本文还进行了稳健性检验,如控制行业固定效应以及删除缺失值较多的年份等,结果依然稳健。限于篇幅,暂不报告相关结果。
在2008 年之前,全国各地社会保险费率的调整主要以升费为主。本文的样本区间为1998 年至2007 年,发生降费的次数较少。为降低估计偏误,将降费的样本剔除,单独考察社会保险费率调高对企业总体资源错配程度的影响。设计如下模型:
其中,τi,t为被解释变量,分别代表资本投入扭曲(τK,i,t)、劳动力投入扭曲(τL,i,t)和企业总体资源错配程度(τM,i,t)。Increasei,t为企业i所在地第t年的养老保险费率的虚拟变量,若相较于第t-1 年来说,上升的设为1,不变的设为0。该变量是本模型重点关注的核心解释变量。β表示企业社保费率上升对要素投入扭曲的影响。Xi,t是影响企业资源配置的一系列控制变量,包括企业层面特征、城市层面特征和企业所在地的市场化程度。最后,本文还加入了二位数行业固定效应(μi)和年份固定效应(νt)。εi,t是模型的残差项。
表4 报告了社会保险费率调高对企业总体资源错配程度影响的回归结果。表4 列(1)结果表明,社会保险费率调高对资本投入扭曲的影响显著为正,即社会保险费率提升后企业的资本投入扭曲加剧;表4 列(2)结果表明,社会保险费率调高对劳动投入扭曲的影响显著为正,即社会保险费率提升后企业的劳动投入扭曲得到了缓解;表4 列(3)结果表明,社会保险费率提升后对企业总体资源错配程度的影响显著为正,即随着社会保险费率的上升,企业资源配置效率降低。该结果与基准检验一致。
表4 社会保险费率调高与企业资源错配
由于微观企业之间存在差异,社会保险费率对企业资源错配的影响在不同类型企业之间可能存在不同。异质性分析结果如表5 所示。
表5 社会保险费率影响企业资源错配的异质性分析
表5 列(1)-(2)结果表明,社会保险费率对中心城市企业资源错配所产生的影响远高于其对一般城市的影响。可能的原因是中心城市企业的营商环境较好、缴费合规程度高,随着社会保险费率的提升,这些地区企业劳动成本增加的幅度更大。
表5 列(3)-(5)结果表明,社会保险费率对西部地区企业资本投入不足的影响最为严重。可能的原因是西部地区企业面临区位劣势,距离金融中心较远,随着社会保险费率的提高,企业在面临劳动成本上升时,其外部融资渠道有限,更倾向于通过降低投资来缓解资金压力。社会保险费率对东部地区企业劳动投入过度的缓解作用更大,对西部地区企业劳动投入扭曲的影响并不显著。可能的原因在于,东部沿海地区集中了大量的服务业、劳动密集型企业,这些企业劳动投入占比更大,因此,随着社会保险费率的提升,其对劳动投入的影响更大。
表5 列(6)-(7)表明,社会保险费率对民营企业产生的影响更显著。由于国有企业在融资方面享有政策优惠,社会保险费率对其投资的挤出效应不明显。在我国,民营企业经常面临融资难的问题,社会保险费率对其投资的挤出效应更加显著。国有企业担负着保障就业的重要社会责任,即使社会保险费率上升,其减少参保程度的可能性较小,因此,社会保险费率上升对国有企业劳动扭曲的影响不显著。民营企业则更可能通过降低参保程度的方式来应对社会保险费率上升的压力,故社会保险费率对民营企业劳动扭曲的影响更大。
为了验证影响机制,首先,检验社会保险费率对企业现金持有和融资约束的影响,其次,进一步检验社会保险费率影响企业劳动投入扭曲的机制。参考路晓蒙等的做法[32],企业现金持有计算公式为:现金持有(Cash_h)=(流动资产-存货-应收账款)/总资产。参考余明桂等的做法[33],采用利息支出与负债的比值(融资约束=利息支出/负债)作为融资约束(Financial_c)的替代变量。表6 描述了机制检验结果。其中,表6 列(1)-(2)结果表明,随着社会保险费率的提升,企业现金持有显著下降,融资约束显著提升,从而对企业投资产生了“挤出效应”[34]。
表6 机制检验结果
由于企业的劳动投入是企业中员工工资、补贴和社会保险的加总,因此,当企业的实际缴费率下降或参保程度下降时,企业的劳动投入会下降。参考封进的做法[10],企业实际缴费率(Insurance_f)等于本年度的社会保险缴费除以上年度职工平均工资,企业的参保程度(Insurance_a)等于实际缴费率与社会保险费率之差除以社会保险费率。表6 列(3)-(4)结果表明,随着社会保险费率的提高,企业的实际缴费率未发生显著变化,但企业的参保程度显著下降,即企业通过降低参保率减少了劳动投入。
社保缴费率调整所引发的企业资源配置效率变化如何作用于宏观经济?这一影响幅度又有多大?本文首先研究分析社会保险缴费率变化如何通过企业资源错配程度影响宏观经济。其次,根据2019 年实施的《降低社会保险费率综合方案》,将企业缴纳的养老保险费率降到16%,即企业总的社会保险缴费率降低3%时,测算总量生产率的变化幅度。
假设企业理想规模只取决于全要素生产率。当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一定,其在不同扭曲状态下都具有相同的理想规模。基于这一理想规模,可以根据上文估计的不同社会保险费率对应的不同企业要素扭曲幅度,测算企业所在城市社会保险费率变化前后的不同企业规模,分别加总获得实际总产出、再去除社会保险缴费率影响之后的总产出。通过计算二者的差异,可以估计社会保险缴费率变化通过影响企业资源错配产生的宏观经济效应。具体估计方式如下。
假设在企业要素资源配置不存在扭曲的市场中,企业理想产出规模为:
其中,YEsi为无扭曲环境下企业的理想产出规模。企业社会保险缴费率发生变化,会对τsi产生影响。本文主要测算社会保险费率下降3%时总量生产率的变化幅度:
其中,β是企业社会保险费率对资本投入扭曲和劳动投入扭曲的影响幅度,τsi1为要素的扭曲状况,τsi2为企业所在城市企业社会保险费率降为零后企业投入要素扭曲的大小。若不存在任何扭曲,企业在这一状态下的产出规模只取决于企业生产效率。两种情况下消除企业面临的要素投入扭曲得到的企业理想规模应该都等于取决于企业生产效率的理想规模:
由式(24)可以得到企业社会保险缴费率发生变化后的企业规模为:
假定宏观经济产出为CES生产函数,总量生产函数设定如下:
利用式(26)可以测算出社会保险费率变化前后的宏观经济产出分别为:
进一步量化社会保险费率变化对宏观经济影响,即测算企业社保缴费率下降3%时,企业资源错配变化带来的宏观经济水平变化:
本部分描述了社会保险政策费率下降3%时总量生产率(Total_p)的变化幅度。表7 列(1)结果表明,社会保险费率下降3%带来的总体经济水平提升效应在3.5%-4.8%,平均效应达到4.2%。从时间趋势上看,社会保险费率下降3%的总体经济效率先递增,在2000 年之后总量提升出现边际效应递减趋势,2007 年达到3.5%。接着,进一步进行分样本检验。
表7 社会保险费率下降的宏观经济效应
首先,中国城市发展的重要特征是城市行政级别决定了城市在资源分配、发展机会和人才技术等差异产生的虹吸效应,进而会产生城市生产要素分配差异[35]。不同等级城市,在社会保险费率下降时,宏观经济水平提升幅度是否存在显著差异?表7 列(2)-(3)表明了不同城市层级的测算结果。据表7 列(2)-(3)结果显示,社会保险费率下降后,中心城市和一般城市的总量生产率都有一定程度的提升。相对中心城市,一般城市获得的总量生产率提升效应更小,说明低层级城市的宏观经济运行受社会保险费率下降的影响更小。
其次,在理想市场中,经济通过价格引导各类生产要素自由流动,“看不见的手”能实现资源配置的最优化。但市场化改革以来,中国经济发展存在局部不平衡、不充分的市场分割,使得区域间差距不断拉大。资源配置效率的差异可能在区域差距的形成中起着重要作用。表7 列(4)-(6)表明了不同区域社会保险费率下降对总量生产率的提升效应,社会保险费率下降对西部地区的宏观经济影响更大,社会保险费率下降对1998 年至2007 年间宏观经济水平的年均提升量大概在5%;而中部地区的年均提升量大概为4.5%,东部地区的年均提升量大概为4.2%。
最后,表7 列(7)-(8)表明了社会保险费率下降对不同所有制企业总量生产率的提升效应。表7列(7)-(8)结果显示,在1998年至2002年期间,国有企业的总量生产率提升效应更大;在2003 年至2007 年期间,民营企业的总量生产率提升效应更大;但总体上,国有企业的总量生产率提升效应更大。可能的原因在于,国有企业一般规模较大,即使国有企业要素投入有较小的变动,也能带来较大的宏观经济影响。
精准降费是当前统筹发展与安全,努力保持经济运行在合理区间,以更好地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的重大课题。在这一背景下,本文主要考察了政府调整社会保险费率对微观企业资源配置效率的影响及由此带来的宏观经济效应。研究发现,社会保险费率上调挤出了企业的资本要素投入,企业难以维系过度依赖人口红利的增长模式,整体资源配置效率显著下降。机制分析表明,社会保险费率上调通过提高劳动成本,降低企业内部现金流、增加融资约束,从而对投资产生“挤出效应”;社会保险费率上调通过增加实际缴费额,使受融资约束的企业以降低参保程度的方式降低了劳动投入。最后,测算发现,养老金费率降到16%时,样本期间所有企业的总量生产率年均提升了4.2%,即社会保险降费有助于从成本端提升企业中长期竞争力。
研究结论有助于政策制定者厘清社会保险费率、企业资源配置效率和整体宏观经济运行之间的关系。本文发现,社会保险费率提升不仅会挤出企业投资,还可能倒逼企业以降低参保合规度的方式降低劳动成本。这不仅加剧了我国企业投资普遍不足的现状,降低了人口红利,还从整体上降低了企业的资源配置效率。与社会保险升费效应不同,社会保险降费则会改善企业资源配置效率,从而带来总体全要素生产率的提升。本研究对深入理解社会保险降费引致经济增长的微观企业传导路径具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