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晓航
(武汉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作为埃斯库罗斯的“普罗米修斯”三部曲中唯一保存下来的剧本,《被缚的普罗米修斯》是有关普罗米修斯神话较早的文本,是后世文学家改编、创作普罗米修斯神话的基础。在埃斯库罗斯笔下,普罗米修斯是拥有预知能力的神,因偷盗天火给人类而受到神王宙斯的惩罚,但他也留下了宙斯的统治将会被推翻的预言,令宙斯十分忌惮。埃斯库罗斯创作的普罗米修斯形象,赫然有民主斗士的色彩,但同时也具有不完满的特点,为什么他要将为人类盗火、传授人类技艺的普罗米修斯的形象塑造得不完满?这一文本的裂缝还要从埃斯库罗斯的个人观念与雅典民主政治的时代影响中寻找答案。
刘小枫曾对《被缚的普罗米修斯》开场中普罗米修斯的长戏白提出过一个问题:“最奇妙的是,这时普罗米修斯突然隐约听到女性的声音,还闻到女性的香气,一下子产生好奇……倘若真的气得不行,无论听觉还是嗅觉早就已经自行屏蔽,何以可能听到、闻到,遑论好奇?”[1]29但他并未对这个问题作出具体的解释,只点出了这样的戏白产生了一种谐剧的味道。而这个问题对于理解普罗米修斯的形象十分重要,因为从这段长戏白来看,普罗米修斯勇敢坚韧的品质似乎被弱化了,反而体现出一种情绪失控的感觉。
普罗米修斯在埃斯库罗斯笔下并不是完满的,这一点在文本中很清晰。当普罗米修斯面对赫尔墨斯①传令神,神王宙斯与迈亚之子。时,愤怒和怨恨使他几近癫狂,显得极其自负,连一贯支持他的海洋神女们也表示:“放弃自负,寻求聪慧的理智思虑。你就听从吧,明哲出差谬令人羞惭。”[2]204这里王焕生所翻译的“自负”,被罗念生翻译为“顽固”[3]52,这显然是普罗米修斯性格不完满的主要体现,这种不完满并非到了“退场”戏时才体现出来,而是贯穿了整部剧作,也因此,普罗米修斯对海洋神女的政治教育走向失败。美国哲学家埃里克·沃格林将普罗米修斯的这种“自负”或“顽固”解释为智慧上的欠缺,表现在“他的authadia中,这个词无法用一个单词翻译出来,而要界定为一种厚颜无耻、骄傲自大、我行我素的自我满足”[4]。
如果以普罗米修斯智慧的不完满性来解释他在剧作开场时的表现,就显得很合理了。普罗米修斯之所以能注意到有女性的声音和香气,并对此好奇,是因为他在为自己寻找观众。他呼喊苍穹大地就是在寻找一种观看,一方面观看他对人类的伟大贡献,另一方面观看暴虐的奥林匹斯神明对他的迫害,这种观看可以为他带来自我满足。他在赫菲斯托斯、威力神和暴力神①赫菲斯托斯是火神兼匠神,宙斯与天后赫拉之子,也有一说是赫拉无性生产之子;威力神克拉托斯和暴力神比亚是大洋神之女斯提克斯与提坦神之子帕拉斯的儿子,他们依靠宙斯,和他同止同行。离开前的一言不发②由《被缚的普罗米修斯》第一幕“开场”可知,赫菲斯托斯、威力神和暴力神下场前,普罗米修斯并未发言。也可以成为佐证,因为对于普罗米修斯而言,他们都是宙斯的走狗,不能算是他期待的观众,因而当那些神明一离开,他便迫不及待地呼喊出来。他在痛苦呼喊时也能闻到香气,因为这意味着他的观众来了,出于告知的渴望,他当然会立马注意到并急切地以简短精要的话语诉说自己的经历,呼唤他的观众:“你们请看我这位被束缚的不幸的神明,宙斯的敌人,受全体神明憎恶的天神,由于受到所有经常进入宙斯的宏伟宫阙的神明的憎恨,只因为我太热爱凡人。”[2]151观众的观看能使普罗米修斯的受难别具意义,而他也欢迎观看,享受观众的同情。
在另一个层面上,作为民主斗士和民主政治启蒙家,普罗米修斯的民主政治观念同样也是不完满的。在古希腊城邦,通常将未经合法程序或利用武力夺取政权的统治者称为“僭主”,并将其独裁统治称为“僭主政治”。[5]尽管随着时代的发展,学者们对“僭主”有了许多新看法,但比较普遍的仍是以亚里士多德、柏拉图等人为代表的观点—“僭主”是野心家,是不关心城邦公民利益的暴君。剧作中,宙斯利用武力击败其父克洛诺斯,夺取了政权,这显然符合希腊人对于“僭主”的认知。他也多次被其他的神视为残忍的统治者、暴君,如赫菲斯托斯说“所有新的得势者都那样严厉凶残”[2]144;奥克阿诺斯③奥克阿诺斯是天神乌拉诺斯和大地女神盖亚之子,古希腊人认为大地居中,周围长河环绕,奥克阿诺斯便是长河之神。在劝说普罗米修斯时说道:“现今是权力不受约束的暴君当政。”[2]162
作为与宙斯相对抗的神,普罗米修斯赫然是一个民主斗士的形象,他与海洋神女的谈话也仿佛一个民主启蒙家在对少女们进行政治启蒙。但作为一名民主政治家,普罗米修斯明明掌握着能推翻宙斯专制统治的预言,却致力于与宙斯达成和解,使预言成为威胁宙斯变得温和的把柄,而不会应验。正如埃斯库罗斯所说:“我知道宙斯暴戾,认为自己的意志就是法律,但我相信总会有一天,他的性格会变温和,那是在他遭受打击之后。他会平息自己强烈的怨怒,热情地前来与我和好结友谊,我也会热情地欢迎他。”[2]155
根据韦斯特《普罗米修斯三连剧》[6]推测的关于《获释的普罗米修斯》的内容可知,普罗米修斯将被赫拉克勒斯④赫拉克勒斯是大力神,宙斯与阿尔克墨涅之子。所救,普罗米修斯说出预言,与宙斯和解,宙斯的统治得以维护,普罗米修斯也获得了补偿。如此来看,“普罗米修斯”三部曲的最终结局是民主与暴政的和解,并且此结局是普罗米修斯极力促成的,也是他所满意的。而达成和解的前提条件是宙斯要变得“温和”,这一词的希腊语为“”,带有“性情轻柔”之意,刘小枫指出:“民主政治的实现,就是女子般的轻柔性情成为政治原则。”[1]34由此来看,普罗米修斯的民主政治的目标是使暴君以轻柔的性情作为政治原则,归根结底仍是依赖暴君实现民主,是在民主斗士作出巨大牺牲后,逼迫暴君作出的妥协。这样的民主政治目标,并非实际意义上的民主,而是一种裹了民主外衣的专制统治。
回到普罗米修斯与宙斯发生冲突的原因,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普罗米修斯会确立这样的政治目标。宙斯之所以惩罚普罗米修斯是因为他为人类盗火种,破坏了人神秩序。《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中,人类诞生于宙斯统治之前,被视为颠覆性的力量,可能会威胁到宙斯建立的正义秩序,因此,应该同提坦族一起被打入塔尔塔罗斯①塔尔塔罗斯,即地狱、深渊。。但普罗米修斯的博爱改变了人类的命运,却也因此触犯了宙斯建立的正义秩序,所以遭到了惩罚。故二者矛盾的核心就在于人神秩序,普罗米修斯的政治目标在于改变人神秩序。人神秩序是宙斯为了维护新建立的统治而确立的,是暴力和残酷的,因此,普罗米修斯要让宙斯变得“温和”,变得“性情轻柔”,这样宙斯统治的基础就会发生改变,普罗米修斯的政治目标也就实现了。
虽然“普罗米修斯”三部曲中关于普罗米修斯与宙斯政治权力之争的逻辑具有自洽性,但从民主政治的角度而言,普罗米修斯政治目标的不完满性也很鲜明。第一,普罗米修斯的计划丝毫没有动摇宙斯的权力与统治,说出预言反而起到了维护其统治的效果;第二,普罗米修斯的计划达成后,变得“温和”的宙斯的统治仍然是以宙斯为奥林匹斯最高统治者的,就形式而言更类似于君主立宪制,何况宙斯仍享有最高权力。
综上所述,埃斯库罗斯笔下的普罗米修斯形象,无论在智慧层面还是在民主政治层面都具有明显的不完满性。但普罗米修斯也绝非一个负面形象,埃斯库罗斯毫不吝啬地展现了他高超的预知能力和天才的创造能力,还令赫菲斯托斯、海洋神女、奥克阿诺斯都同情于他。由此,埃斯库罗斯对普罗米修斯的态度便值得玩味,理解对普罗米修斯不完满性的塑造,还要从埃斯库罗斯的人生经历及其生活的时代背景入手。
埃斯库罗斯于公元前525年出生在一个宗教色彩浓重的小城—雅典西部远郊的厄琉西斯。[3]78-79他的父亲欧福里翁是厄琉西斯的贵族,曾是祭司。[7]1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下,宗教成为埃斯库罗斯思想中非常重要的部分。
埃斯库罗斯对宗教的虔诚、狂热自然地表现在他的悲剧创作中,雅克利娜·德·罗米伊指出:“在埃斯库罗斯的世界里,众神无处不在,而神圣的正义同样也无处不在。”[8]57神圣的正义操控着人,惩罚人的罪孽,令人畏惧又赋予人希望。这种思想与埃斯库罗斯对秩序的遵从有关,他重视秩序、尊重秩序,他认为:“无论是在神还是人的领域,人们都相信存在着一种秩序,这种秩序是历经千辛万苦才建立起来的,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必须维护它。”[8]84-85他的作品往往就是在无序中建立秩序。
但《被缚的普罗米修斯》却是特殊的,它是“唯一一出神圣正义的原则未曾被断言,更没有得到证实的悲剧”[8]67。因为在这部戏剧中,宙斯似乎是不施正义的,普罗米修斯和伊奥②伊奥是阿尔戈斯国王伊纳科斯的女儿,因被宙斯爱慕而遭到赫拉的嫉恨,为躲避赫拉被宙斯变成母牛。则是宙斯权力的牺牲品。可以说,普罗米修斯故事的主题,在赫西俄德①赫西俄德是古希腊最早的诗人之一,著有《神谱》《工作与时日》等,也曾讲述过普罗米修斯的神话。那里便是与宙斯背离的,普罗米修斯作为宙斯秩序的反叛者而出现,因此,在选取这个神话进行创作时,必然会呈现出对秩序的打破,似乎与埃斯库罗斯一贯在悲剧中展现的思想精神并不相符。对此,需要回到埃斯库罗斯对民主的看法中才能寻找到解释。
埃斯库罗斯出生于贵族家庭,但他的思想却趋于民主派。从他的墓志铭可以得知,他对自己曾多次参与希波战争的经历非常珍视,甚至超过他对自己戏剧成就的重视,他在墓志铭中写道:“雅典人埃斯库罗斯,欧福里翁的儿子,躺在这里,周围浪漾着杰拉的麦浪。马拉松圣地称道他作战英勇无比,长头发的波斯人听了,心里最明白。”[9]在希波战争中,实行专制制度的波斯帝国对雅典发起了多次猛烈的进攻,尤其在萨拉米斯战役②萨拉米斯战役,希波战争中的一次决定性战役,发生于公元前480年,埃斯库罗斯作为雅典方参加并取得了胜利。之前,薛西斯大军直接占领了雅典,到处烧杀抢掠。对于暴君们的暴行,埃斯库罗斯无疑是憎恶的,所以他在剧作《波斯人》[10]中将薛西斯塑造成一个过度自信、无法控制自己悲伤的人。
埃斯库罗斯重视民主、憎恶僭主,但是他的政治思想又没有摆脱贵族阶级的特性。罗念生指出,埃斯库罗斯“虽然在政治上属于民主派,但是他有时候仍用贵族的眼光来看当时的社会现实,这就表明他的政治观是矛盾的。他甚至主张调和雅典内部的阶级斗争”[7]4。与他矛盾的政治观念相对应的是其同样矛盾的宗教观念:埃斯库罗斯提倡神圣的正义,但在其作品中,宙斯显然是不施正义的暴君,这与他一贯的宗教观念相违背。政治观与宗教观的双重矛盾与冲突决定了《被缚的普罗米修斯》绝不可能仅仅只是民主推翻暴政的简单故事。
作为一位民主斗士,普罗米修斯主张温和而非残暴的统治,这与埃斯库罗斯的政治观念相契合,因此他在埃斯库罗斯的戏剧中必然是一个正面形象。僭主政治产生于平民革命推翻贵族寡头政治的背景下,是在奴隶制民主改革斗争的过程中发展起来的,它正是雅典贵族制度向民主制度过渡的产物。因此,仍具备贵族阶级特性、主张调和阶级间矛盾的埃斯库罗斯可能会支持以温和的革命来对抗僭主,通过和解的方式达成民主,于是在普罗米修斯身上就呈现为政治上的不完满性。另一方面,从埃斯库罗斯的宗教思想来看,普罗米修斯盗火的行为破坏了宙斯建立的神圣新秩序,尽管这秩序可能是暴力的、非正义的,却无疑与埃斯库罗斯对神圣正义的支持和对秩序的庄严维护相违背,因此,普罗米修斯的形象不能是完满的、完全正面的,否则在某种意义上便是对冲破秩序的鼓励。盗火是出于一定程度的自我满足,这种自私因素使普罗米修斯的伟大和崇高受到了影响,破坏秩序的正义性也就受到了影响。最终的和解标示着秩序向温和改变,而非完全的破坏,这可能也是埃斯库罗斯内心反复矛盾妥协后呈现的结果。
《被缚的普罗米修斯》创作于克里斯提尼改革之后,伯里克利“黄金时代”之前,时代对戏剧创作的影响不可忽视。从古典时代戏剧的演出形式来看,呈现出戏剧与观众之间相互影响的特点。布克哈特在《希腊人和希腊文明》中描绘了希腊戏剧的场景:“在雅典的剧院,悲剧创造出对神话的最后的和最辉煌的一种认识……在一个半圆形的空间里,观众感到他们仿佛置身于第二公民大会……希腊人的真实生活景象将以一种宏大的和奇异的变形的方式展现在人们面前。”[11]由此可知,神话是古典时代戏剧中常见的体裁,而希腊人的真实生活也会以奇异的变形的方式在戏剧中体现,半圆形的剧场如同公民大会一般给观众带来极大的参与感。同时,戏剧是有深度的,不是简单的神话故事的再现。基于此,《被缚的普罗米修斯》很可能是一部借助于神话体裁,以这种宏大的“变形的方式”来再现社会情境,被注入时代深度的作品。而这个时代最显著的特征便是民主政治的迅猛发展。从埃斯库罗斯的生平经历可知,他于公元前484年初次在戏剧比赛中崭露头角,而在此之前,他经历了克里斯提尼改革和希波战争这两件对雅典民主政治影响巨大的政治事件。
晏绍祥将克里斯提尼改革视为雅典民主政治的发端。[12]它是在伊萨格拉斯独裁政策①雅典贵族伊萨格拉斯于公元前508年当选执政官,在斯巴达的支持下建立独裁的寡头政治,后被雅典人推翻。失败,僭主政治在雅典被推翻的背景之下进行的。此时,僭主政治在雅典已经遭到民众的憎恶和反对。在政策的实施上,克里斯提尼一方面注重保障民主的权力,如建立五百人会议;另一方面,他警惕僭主势力的崛起,出台了陶片放逐法。在他的改革之下,雅典的民主政治获得了极大的发展。在之后的希波战争中,雅典民主政治发挥了它的优势,最终在萨拉米斯海战中打败了薛西斯的大军,瓦解了波斯海军,从此雅典不仅摆脱了波斯的威胁,还建立了海上霸权,开启了雅典的黄金时代,直至其在伯罗奔尼撒战争②伯罗奔民撒战争:公元前431年至前404年,以雅典为首的提洛同盟和以斯巴达为首的伯罗奔尼撒联盟之间的战争,以雅典失败告终,自此希腊城邦逐渐衰落。中失败。
但是,雅典的民主是一种普遍的民主,存在着许多问题。“在民主的雅典社会,民众把持最高权力,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而政治家们则要学会尊重民意,服从民意。雅典民众是个情绪化群体,常常感情用事,盲目而冲动,缺乏冷静的思考,易被煽动家操纵,做出不理智的决策。”[13]埃斯库罗斯也在晚年尝到了盲目民主的苦果,他被控告泄露厄琉西斯秘仪③厄琉西斯秘仪,厄琉西斯城最重要的节日,为崇拜农业女神德墨忒尔而举办,仪式的内容严格保密。而上了法庭,虽然最终被无罪释放,但这次审判给他带来了很大的打击,致使他从此与雅典决别。可见,雅典民主政治本身便是不完满的,如此便也不该要求有完满的斗士。相反,他们提倡的是“人民公仆和受委屈的英雄”,像普罗米修斯这样不完满的政治领袖非常符合古希腊“防范英雄”的传统。[13]在雅典,为了防止僭主和寡头政治复辟,他们采取了一系列措施。陶片放逐法就是这一传统的体现,通过投票放逐对民主有潜在威胁的人,其矛头对准的就是可能发展为僭主的“英雄”们。但在另一层面,民主社会的发展和维系需要英雄,就像希波战争需要被放逐的阿里斯泰德④阿里斯泰德是雅典政治军事家,曾指挥过希波战争中的马拉松战役,后因陶片放逐法被逐。。对于英雄,雅典的做法就是小心防范,使之为人民服务。
从这样的角度来看,埃斯库罗斯的创作也渗透了他对雅典民主政治的思考。当民主政治在雅典开始发展,并逐渐走向鼎盛的时候,他关注到了民主的弊端—盲目、感情用事,并将这样的特质融于民主斗士普罗米修斯的形象之中,警醒人们不要自得于民主的发展,因为这本身便可能是一种缺陷。同时,埃斯库罗斯还关注到英雄对于民主社会的作用,独裁僭主宙斯变得“温和”之后,便是在为民主服务,选择以妥协的方式呈现普罗米修斯政治目标的实现,也是对雅典“防范英雄”传统的一种呼应。之后的民主秩序需要宙斯,所以小心防范并使之为雅典民主服务才符合雅典民主的特色。因此,普罗米修斯智慧的不完满与民主政治的不完满,实则也是对雅典民主政治实际情况的变异呈现。
埃斯库罗斯在希腊民主政治获得初步发展并逐渐走向鼎盛的时期,创作了《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他的作品并不是简单地歌颂民主,而是迎合了古典时代戏剧演出的特点,以宏大的“变形的方式”再现了希腊民主政治的社会情境,注入了时代的思考与深度。在他的笔下,作为抗击僭主宙斯的民主斗士,普罗米修斯有着不容忽视的不完满性。一方面,他为自己对人类的贡献而沾沾自喜,体现出了一种自负、顽固的“自我满足”,这是其自我智慧的不完满;另一方面,在政治上他选择与暴君妥协,最终目的在于改造宙斯的暴政而非推翻它,体现出其政治目标的不完满。
创造这样有缺陷的普罗米修斯形象,正符合雅典民主政治的特点:不完满的普罗米修斯正如雅典民主政治本身,盲目冲动,容易作出错误的决策;与宙斯和解则应和了雅典“防范英雄”的传统,对于对民主社会有用的英雄,应小心防范使之为人民服务,而不是简单地驱逐。同时,这种不完满的塑造也来自埃斯库罗斯个人观念中的矛盾,是其贵族阶级特性与民主思想、拥护神圣秩序与普罗米修斯的反叛主题之间相互冲突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