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梦雪
宋代元丰五年(1082),已是苏轼被贬黄州的第三载春秋。初遭贬谪的苏轼,被门可罗雀的孤寂和江边寒月的凄冷笼罩着,心灰意冷、彷徨不定,故而喟然长叹:“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然而,回望风云莫测的千古大潮,苏轼似乎领悟了宦海沉浮的真谛——居庙堂之上和处江湖之远,何尝不是万代苍生的殊途?往日之锦绣繁华,当下之凛冽萧瑟,瞬息之间无不是“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的鲜明写照!
人生如梦,如梦般荒诞;人生如梦,如梦般绚烂!苏轼没有被荒诞的现实所摧毁,他躬耕东坡、建造雪堂、沙湖买地,俨然已经成为一位当地人,他自称“安土忘怀,一如本是黄州人”。在审美的世界中,苏轼猛然发现了生命光华如梦般的绚烂,而《临江仙·夜归临皋》这首词正是苏轼旷达人生的真实影像。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
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词作上片首先写苏轼在东坡喝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酒,回到临皋住所的时候已经半夜三更。“仿佛”二字,突出了苏轼醉酒的状态。家中看门的仆童早已困意难耐,自行睡去而鼾声大作了。“雷鸣”这个比喻幽默风趣又生动传神,把仆童熟睡的模样刻画得淋漓尽致。此时的苏轼被关在门外,一遍遍地敲门,一遍遍地呼喊仆童,可是没人应答。或许常人遇到这样的情况会大发雷霆,但是苏轼却十分坦然,既然进不了家门,那就独自走到江边,听波涛汹涌之声罢了。从敲门不应到倚杖听涛,既无半句怨言更无一丝杂念,一切顺任自然,十分符合苏轼经过人生大难历练后的旷达心境。
词作下片则更进一步,以冷澈如冰的笔触描绘了萬籁俱静、人天对语时刻,使人胸中油然升腾起大彻大悟——庄周的潇洒坦荡言犹在耳:“汝身非汝有也”“无使汝思虑营营”!天地万物,同气连枝,芸芸众生,实乃沧海一粟。既然连身体都不是个人的专属,那人的心曲又为何不能并入江流儿汪洋恣肆呢?看透了人生本质的苏轼更加轻松自在,这种内心的安宁投射到自然界,便是“夜阑风静縠纹平”。苏轼不知不觉坐在江边想了一夜,黎明来临,江上波涛已经平息,苏轼内心也如止水般平静。以后的路如何走呢?苏轼顺势推出了“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两句。这两句让人不禁联想到孔子的“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苏轼在此表明心迹,既然仕途上难以实现“致君尧舜”的理想,那不如回归自然,做一个地道的黄州农夫。这两句寄托着苏轼随遇而安的人生观。
这首词上片采用叙事手法,用毫不修饰的质朴语言叙述了一件酒后回家的小事。下片以议论开头,借用《庄子》中的典故扪心自问。苏轼虽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但接着通过描写自然流水的平静来抒发心志,景中含情,表达出自己在功名利禄面前淡泊超然的态度。全词意脉连贯,读之余味无穷。《临江仙·夜归临皋》让我们更立体地了解了旷达超迈的苏东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