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终究是老了,在船上站久一点就膝盖疼,完全不像几十年前。那时,水生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一双桨把渔船摇得劈波斩浪,甚至能追得上江里游得最快的鱼。
可是现在,他不能出江打鱼了。
龙袍镇上的工作人员几次三番给他做工作。禁渔?水生不明白,一辈子都在打鱼,而且祖辈都是打鱼为生,你们说禁渔就禁渔了?不捕鱼怎么生活?
水生听说,有许多人在政府做工作后上了岸,住进安置点了。水生不想去,祖祖辈辈都打鱼为生,咋也舍不得这小船,一条船就是一个家啊。
水生想这些事的时候,胸口就发闷。他一辈子都在船上生活,风吹日晒,一身的毛病,特别是这肺气肿,一到冬天就呼吸困难。
他突然觉得胸腔一阵疼痛,一口气没跟上来,整个人就瘫倒在船板上,把船板震得一声闷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寒冷的河风将他吹醒了过来。这时,红彤彤的太阳早已爬上竿头。水生想挣扎着坐起来,却浑身无力。
水生记得爷爷是滁河上捕鱼的好把式,一家人的日子也算红红火火。水生从小生活在船上,八岁才去了岸上的学校读书,初中毕业后就又回到了船上,和父亲一样从事捕鱼行当。爷爷的手艺传给父亲,又传给他。生活就是这样一代代交替着。
水生依旧记得小时候捕鱼的情景。傍晚,父辈们在水面上撒网捞鱼,凌晨起网后赶到集市上去卖掉。从集市回来时,捎上青菜,割点猪肉,回到船上美美地吃上一頓。如此简单重复的生活早已深入骨髓。
水生隐隐听到有人在岸上喊他的名字,却只能小声应着。他实在没有力气。咚咚咚,几只脚踏上了船,才发现了倒在地上的水生,简单询问几句,就连抱带抬将他送进了镇上的卫生院。
水生认得这几个人。
水生小时候,长江里的鱼真是多呢。父亲曾经一晚上捕过几千斤刀鱼,几条船都装不下。可是水生从父亲手中接过这条船时,长江里的鱼就已经开始减少了。船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再加上江边工厂的废水排放,大型运输船的螺旋桨叶片,这些因素使渔业资源急剧下降。
水生的记忆里,至少三十年没有捕到河豚了。见到鲥鱼还是他年轻时的事儿。几十年前鲥鱼七角一斤,现在上千元也买不到一条,更别说那时的大螃蟹能达九两,现在哪里能找到?眼见捕鱼挣不了什么钱,许多人就丢下渔船去外面打工去了。年轻人也不愿意继承父辈的打鱼生活,太苦了。在船上,夏天能把人蒸熟了,冬天的江风又会像刀子一样刮人,还有数不清的虫叮蚊咬,生活质量根本没有,打鱼为生只能算是生活落后的代名词。
水生依在病床上,他已无大碍。工作组的同志不紧不慢地和他聊天。常年在水上生活,水生对岸上的事儿,对外面的世界知道甚少。
他不知道长江十年禁渔计划,更不懂得内在的意义。
他不知道政府为了长江生态保护,给每家每户建档,对渔船、渔具进行评估,进行补偿,为符合政策的渔民纳入社保,对上岸的渔民进行就业培训,使他们退得出、稳得住、能小康。
他不知道许多渔民已经放弃渔船,上岸后住进了独门独院,干净卫生安居房。
他不知道,在政府的帮助和支持下,一些人进行生态养殖探索,种出的纯绿色大米,市场上卖十元一斤,养殖的螃蟹更是抢手货。一些渔民重新发掘渔村文化,把农舍改造成农家乐、观光农庄,收入比捕鱼多太多。
不过,水生也能感觉到一些变化。江边的湿地水域,大小河道比以前清澈宜人了,芦苇荡里的水鸟成群结队,把一片土地渲染得生机勃勃,就连多年不见的东方白鹳、震旦鸦雀也出现了,让人惊奇。更有一些水上发电、水下养殖、“渔光一体”的水上光伏电站,让水生瞠目结舌。
水生看着他们滔滔不绝地讲着,忽然就笑了,他说,我想吃一碗蟹黄汤包。这一改往日面对工作组时软硬不吃的态度。更让工作组惊讶的是,水生提出了一个要求。
水生说,他上岸后要应聘长江护渔员这个岗位。
一时间,蟹黄汤包的浓香飘满了整个病房,流淌在每个人心里。
作者简介:魏军,山东省曹县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天池小小说》《唐山文学》《散文百家》《中国铁路文艺》《躬耕》《牡丹》《湖南工人报》等报刊。
(责任编辑 杨蕊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