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万盗金大案：准破产老板悔伸“找补”之手

易墨

工程款收不回，供货商又催债……事业原本如日中天，却突然面临资金链断裂、公司倒闭的困境。

与之匹配的打击也接踵而来——妻子离婚，母亲脑梗，好好的家庭分崩离析、愁云惨雾。

身处事业寒冬、人生低谷，人们通常会怎么办？贵州一家装修公司的老板，做出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选择……

不再淡定：遭遇事业寒冬乱了方寸

“陈总，我那笔工程款什么时候能结呀？我公司等米下锅呀！”

“张总，不是我存心拖欠，确实是因为疫情原因，我们拿了订单，货发不出去，客户不打款。再说，我们当初合同约定好了的，如果遭遇不可抗力，付款时间顺延，这疫情不就是不可抗力吗？”

放下电话，董事长张从华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焦虑……

张从华出生于1984年，父亲是个木匠，20年前已去世。为方便照顾年迈的母亲，张从华大学毕业后放弃留在大城市，回到县城老家，先在一家事业单位工作了一年多，感觉工资低的他果断辞职。

那些年，装修市场需求量巨大。小时候跟着父亲学过一点手艺的张从华，加入当地一家装修公司，做起了木工。

张从华勤快又能干，很快就在业内站稳了脚跟。2011年，小有积蓄的张从华干脆辞职，成立自己的装修公司。短短几年内，公司便跻身当地行业前茅。

张从华在中心城区买了房，也购了车，并于2014年与当地姑娘宋小敏结婚，相继生下两个儿子。张从华将母亲从乡下接到城里，经常利用节假日时间陪老人逛街、购物。只要公司事务不忙，接送孩子上学放学、辅导功课等事务，都由他来负责。

能干、孝敬、体贴……在亲友们眼里，张从华的形象无比完美。考虑到儿子们渐渐长大，他想买套更大一点的房子。

2019年上半年，张从华看中了中心城区一套复式楼。交完首付后，他从银行贷了90余万元，买下该楼。

接下来的几个月，公司又相继接了几笔大的订单。因为接触的人越来越高端，张从华贷款将自己的座驾从本田升级为宝马，每个月又多支出几千元。

见儿子又是买新房又是购豪车，母亲担心之余，叮嘱张从华不要铺张浪费：“听说你的大房子和新车都是贷款买的，你还不还得上啊？”

“还得上，您老就放心吧！”张从华耐着性子说，觉得老人节俭了一辈子，小心谨慎很正常。

但市场及相应的环境却是不断变化着的，一场疫情不期而至，让毫无准备的张从华猝不及防。

2020年年初，新冠疫情暴发。起初，张从华及其公司团队还感受不到形势的严峻，依然在大肆扩张。

随着疫情的反复跌宕，公司开拓业务变得举步维艰，一些正在施工的项目，也遭遇原材料进场难、工人相继感染更换频繁等诸多困难。

更让张从华头疼的是，一些已经完工的项目也遭遇了收款的难题。

有一笔标的400万的项目，甲方是一家服装公司，工程是在2019年年底竣工的，按合同约定，甲方应在2020年1月付清100万尾款。但从1月到4月，公司相继派出数人催讨，对方均以资金周转困难为由，没能付款。

尾款收不回来，自己公司的现金流也会受影响。无奈之下，2020年5月初，张从华只好亲自给对方老板陈凯打电话，催讨工程尾款，但仍然碰了釘子。

公司每个月的工资房租水电税费支出近百万，看着公司的资金出多进少，张从华心忧如焚。

事业上的不顺心，很快影响到了生活。

一天，张从华晚饭后接到员工的电话，称有个客户提出返修的要求，因为涉及把地面挖开重做，工程量比较大，员工不敢做主，让张从华定夺。

张从华正在告诉员工如何处理，大儿子跑过来，说一道数学题不会做，让爸爸教他。

张从华的思路被打断，不耐烦地冲大儿子摆了摆手：“去去去，一边待着！”大儿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跑到妈妈身边告状。

宋小敏一边给儿子擦眼泪，一边埋怨张从华：“这是家，不是公司！要耍威风到外面去。”

妻子的话点燃了张从华的怒火，他将电话往床上一摔，大声怒吼：“我一天到晚累死累活，为了什么？你不能帮我分担也就算了，少在这儿啰唆！”

夫妻俩结婚以来，爆发了第一次大争吵。

越急越错：“找补”之手伸向无辜金店

然而，事业上的困难还在继续。

一些小项目的工程款陆续收了回来，但量太小，于张从华而言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其间，张从华想过到法院起诉欠款的大客户，这几家客户的欠款合起来有几百万元。

但律师告诉张从华，这种民事诉讼的周期比较长，即便打赢官司，执行也需要时间。

而且，这些客户都是一些老朋友，张从华虽然对他们拖欠工程款强烈不满，但一旦对簿公堂，就意味着双方撕破了脸，将来相处可就难了。

张从华咬牙硬扛着。他和妻子商量后，将房子和宝马车抵押出去贷款，但支付完供货商的材料款和员工们的工资后，很快又见了底。

见公司朝不保夕，员工们陆陆续续离职。到了2021年年底，已经负债的公司只剩张从华一个光杆司令了。

2022年年初，张从华接到一家金店老板的订单，请他给金店安装防盗窗。彼时，张从华已经面临山穷水尽的地步。

接到订单后，张从华立即赶到金店。这家金店规模不小，里面的金银器物亮闪闪的，十分夺目。

在金店老板的带领下，张从华将该店的房屋结构进行了一番了解。末了，老板告诉他，只需将金店右侧一扇面积为两个多平方米的窗户装上防盗网即可。

闻听此言，张从华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这么小的工程，利润还不够一个月的油钱。

“我们公司现在手里的活儿太多了，这个工程你还是找其他人做吧。”张从华没好气地说，随后在金店老板诧异与愠怒交织的目光中离开了。

回家后，宋小敏问张从华项目情况，张从华没好气地说：“工程太小了，没接。”宋小敏一听急了：“工程小了你不接，工程大了款又收不回来，你究竟想哪样啊？”“你懂什么？！”“是啊，我不懂。我只知道，再不挣钱，我们一家人都得喝西北风。”

夫妻俩再次吵得山崩地裂。一气之下，他们当天就办了离婚手续。宋小敏只带了一些陪嫁过来的首饰离开，两个儿子、房子和车子都留给了张从华。

还没从离婚的震荡中回过神来，另一个打击接踵而来。

连续一周不见儿媳，在母亲的追问下，张从华不得不坦白，他和宋小敏离婚了。母亲听完，当即昏厥。

张从华火速将母亲送到医院，老人被确诊为急性脑梗。万幸的是，因为送医及时，溶栓成功，老人捡回了一条命，但生活自理能力大受影响。医生告诉张从华，他的母亲患有高血压，叮嘱他不要惹母亲生气。

接二连三的状况让张从华蔫了，昔日走路带风的他，如今行走时会不自觉地佝偻着背。

那天，大儿子放学回家后，吵着要买平板，小儿子则要一块电话手表。张从华答应次日给他们买。

第二天，张从华亲自登门一家欠工程款的客户，低声下气地讨要工程款：“我儿子要买一个电话手表和学习用具，总共也就几千元。您要是一时还不了全部欠款，先支付我1万元也行。”

客户将双手一摊，苦着脸说：“我要是有钱不还，我是孙子。现在管控这么严，公司业务缩水缩得不像样了。你再等等吧。”

要债失败，张从华对儿子的承诺没法兑现。两个儿子哭得稀里哗啦，他的心情也糟糕到了极点。

那天，张从华再次讨债失败后，走在大街上，一坨鸟屎从路边的大树上落下，砸在了他的头上。他的情绪突然崩了——

“我这么努力、上进的人，怎么能潦倒？这么体贴老婆孩子的人，婚姻怎么能破裂？这么孝顺的人，怎么能将母亲气得病倒？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全世界都要与我为敌？”

张从华陷入了巨大的仇怨情绪中难以自拔，渐渐地，他的仇怨开始发酵，觉得社会上所有人都对不起他。

2022年4月初的那天，张从华独自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路过一家金店时，他突然止住了脚步。

这不是前段时间自己来过的那家金店吗？里面的金银首饰亮光闪闪，夺他眼球的同时，让他突发歹念：“凭什么他们有这么多钱？我凭什么不能进去拿一点？这社会欠我的，我得从社会上拿回来！”带着满腔难以排解的戾气，张从华决定盗窃金店。

為确保万无一失，张从华花了几天时间踩点，了解金店工作人员每天上下班的时间。

他知道金店外面有公共视频，还刻意将自己伪装成瘸子，跛着脚在金店附近进行打探。

因为此前了解过金店的结构，张从华知道，金店右侧那面窗户旁边的墙，是用普通的灰砖砌就的。作为装修内行，他只需用手多敲几下便知。拆这样的墙于他而言，易如反掌。

2022年4月中旬，张从华接到银行电话，称如果他再不按时还款，银行将收回他的房和车，然后法拍还债。

如此一来，张从华不再犹豫，他决定动手。

12日凌晨时分，张从华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带着事先准备好的瓦刀、绳索、布袋等作案工具，一瘸一拐地靠近金店，而后在几乎没有声响的情况下撬开了窗户旁边的灰砖墙，翻入店内。

进店后，“跛”着脚的张从华将店内监控探头掰弯，而后将金器、银器、玉器、手表等贵重物品，连着公章和发票，一起往布袋里装。

感觉差不多之后，张从华便从撬开的墙洞翻了出去，而后消失在夜幕中。

回首来路：身处低谷莫忘仰望星空

得手之后，张从华瞒着母亲将赃物偷偷带回了老家，埋在自家菜地里。

而后，张从华一边通过各种渠道销赃还债，一边紧张地关注着金店的消息，以便做好应对。

张从华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得手的当天清晨5时许，从手机里发现店内监控出现异常的金店老板，赶到店内发现遭窃后，火速报了警。

经警方调查，金店失窃各种金银器物600余件，总价值400万，是当地近年内发生的特大盗窃案。警方立即抽调了50余名精锐力量组成专案组，全方位开展案件侦破工作。

办案人员从公共监控视频中发现了嫌犯的身体特点——他“跛”了一只脚。为此，警方起初的侦破工作主要围绕“跛脚”人群展开。当然了，侦破工作迟迟得不到有效进展。

其间，张从华通过各种渠道，先后三次销售了200余件盗窃来的金银首饰，获利17万余元。这些钱，他用于偿还贷款和利息，同时留一部分用于日常生活开支。

在警方紧锣密鼓调查期间，张从华的精神每天都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在街上，看到穿警服的人，他就绕道走；听到警笛声，他就会下意识地发抖。

更让张从华崩溃的事情还在后面。

就在他实施盗窃后不久，一家欠款30万的客户，将32万元款项打到了他账户上，转账备注上还有留言：“款打晚了，这2万元是利息，请别嫌少。”

张从华拿着这笔钱，偿还了一部分材料商的货款。不久，他又相继收到了其他项目的工程款。之前那家服装公司所欠的100万工程尾款，张从华也于2023年1月收到了。

随着工程款的结清，张从华的债务压力彻底解除，不仅抵押出去的房和车保住了，而且公司也恢复了勃勃生机，几位此前离职后“打游击”的骨干员工又相继回到了公司。

2023年春节，张从华带着母亲和两个儿子前往海南省三亚市，过了一个富足惬意的长假。踩在细软温暖的沙滩上，看海上日出日落，孩子们追逐着朵朵浪花，母亲则躺在折叠椅上晒太阳，阳光照在老人的头上，根根银丝如此耀眼。

那一刻，张从华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他和家人都被这美好的世界温柔以待着。

但潮声退去，夜深人静的时分，母亲与孩子们都已沉入梦乡，从梦中醒来的张从华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张从华漫无目的地刷着手机，想借此平息内心的烦躁。一条消息弹了出来：“兄弟，还出货吗？”张从华点开一看，竟是自己销赃的买家之一。他犹豫半晌，打好的字，删除；再打一行字，再删除；最后打一行字：“对不起，没货了。”随后，张从华便将手机关掉，将对方拉黑了。

他扬起手来，狠狠地抽了自己几耳光：“张从华啊张从华，你为什么那么蠢？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情？现在还能补救吗？还补救得了吗？”

第二天吃早餐时，母亲见儿子一脸憔悴，心疼地问他：“怎么黑着个眼圈？”张从华谎称：“追了一晚上的剧。”“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娃儿似的，以后不要这样了！来，多吃点鸡蛋，多喝点牛奶。”

母亲的关切声声入耳，张从华强忍着泪水，不让它们滚落下来。母亲又问他眼睛怎么红了。他赶紧抽张纸巾擦了擦：“哎呀，不小心将调味瓶里的辣子溅到眼里了。”

回到贵州后，张从华一边努力经营公司，一边继续观察着警方的动向。好几次从金店路过时，张从华都在想，要是趁人不注意，将此前所偷的全部东西统统还回去，那该多好啊！

2023年2月底，张从华接到一笔订单，让他承包郊区一栋小高层的全部装修。按最低标准算，合同金额也近千万，利润可达百万左右。

签下合约的当天晚上，张从华开车回到老家，将老家尚未卖掉的金银首饰拿出来，又放回去；再拿出来，再放回去。

夜深了，風很冷，冷得刺骨。张从华蹲在那片菜地里抱着头，无声地哭泣着。

然而，该来的还是来了。在张从华的命运起承转合、跌宕起伏的同时，警方的侦破工作一直没有停止。专案组收集了现场及周边大量视频资料，装满了上百个移动硬盘，不分昼夜进行查看。

在经验丰富的老刑警提醒下，警方判断，“跛脚”很可能是嫌犯使用的障眼法，摸排范围应该扩大至所有人群。

不久，警方将嫌犯锁定为张从华。

2023年4月中旬的一天早上，当送完孩子上学的张从华走到一个转盘处时，被事先埋伏在周围的民警抓获。尚未销赃的300余件金饰被全部追回，追赃工作仍在进一步进行中。

落网后，张从华如实交代了自己盗窃金店的犯罪事实。当天，他被警方刑事拘留。

不久，张从华被当地检察院提起公诉。目前，此案仍在进一步司法程序中。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做了技术性处理。）

[以案说法]针对此案，上海青年律师李莉萍认为，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难关。身处人生低谷，更需心存敬畏，仰望道德和法律的星空。

如果在事业或生活的寒冬，怨天尤人，只会让自己的负面情绪不断发酵，产生“全世界都在与我为敌”的错觉，最终将自己逼进思维的死角。一时陷入极端，难免会产生错误的判断，做出后悔一生的选择。

只有保持平和的心态，咬牙坚持沧桑正道，多从提升自己做起，结合自身实际情况，合理合法地解决问题，才有可能安全度过危机，甚至迎来柳暗花明。没有谁是天生的幸运儿，更没有无缘无故的幸运降临，一切成就的背后，都有一个不服输、不逃避、努力坚持的灵魂。

编辑/戴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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