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斯
这两年,许多欧美的大老板都很郁闷,因为他们发现:
最近的年轻人,怎么越来越懒了。
在《华尔街日报》今年的一篇采访里,一位企业高管就抱怨说:“现在这帮小年轻,上班的时候不寻思自己能做些啥,而是满脑子都在琢磨自己不用做啥。”
而面对上一代的指责,欧美的Z世代不但不反驳,反而以懒为荣,并在社交媒体上自豪地表示:如今这个时代,我们要找,就要找“懒女孩工作”。
所谓懒女孩工作,就是指一种钱多事少不用扛压力,可以在职场上一混到底把鱼摸爆的女性岗位。
根据欧美网友的描述,一份标准的“懒女孩工作”,需要的是——远程办公,薪资不错,非技术性工种,做重复性劳动,定的绩效不努力就能达成,几乎不需要和同事进行互动。
说白了,就是那种窝在家里,每天在电脑前愣坐几個小时就能按月领钱的活计。
你可能觉得懒女孩工作听着过于美好,仅存在于欧美小年轻对于上班的天真幻想当中。
但在当下的社交媒体上,有不少妹子都表示,她们现在的岗位就如懒女孩工作所描绘的那样松弛:“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复制粘贴同样内容的回信,打三四通电话,然后其余的时间都拿来摸鱼”。“我每周只有两天需要去公司坐班,来了办公室也就是敲一些数字,吃一些茶水间的糖果,然后就能领薪水了,根本不需要和他人交流。”
在这些视频的下方,则写满了欧美年轻人羡慕的评论:“我梦想中的工作就是这样的!”“到底如何混,才能搞到这样一个岗位?”“虽然我是男孩,但我也想获得一个懒女孩职位!”。创造“懒女孩工作”这一词汇的,是一个叫加布里埃尔·贾奇的女网红,对于工作本身,小姐姐诶有一套独特的哲学:做团队里的倒数第二。
“因为做倒数第二就意味着,一方面你可以很轻松,另一方面裁员的时候,第一个被开掉的也绝不会是你”。
“懒女孩工作”的火爆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因为早在这个概念出现之前,欧美的小年轻们就已经不止一次的在网上,用一个个新词儿来表达他们对工作的全新态度:像什么“安静辞职”“最低限度星期一”“舒活”......概括起来六个字,就是:能摆烂,就摆烂。
比如说“最低限度星期一”,就倡导在每个工作周的周一,能不干活就不干活,以此来让自己的精力不要在周三就消耗殆尽;而“安静辞职”也不是真辞职,而是只做自己分内的工作,拿自己分内应该拿的钱,能不加班就不加班;“舒活”则主张完全抵制内卷,让过度竞争啥的都去死,大家工作的目的,就是为了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我每天上这个破班赚钱,纯粹是为了给我家那条小狗创造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更有些比较极端的欧美小年轻,甚至连自己分内的工作都不想做了,在网上高举“要当就当富婆主妇”的大旗,一从学校毕业就直接回归家庭,突出的就是一个“姐刚踩上人生的起跑线,就一点儿也不想努力了”。
还有些Z世代的男女,则倡导过一种一天到晚“烂在床上”的颓废生活。
在视频里,这些欧美的大好青年,成日窝在自己那张连被子都不叠的小床上,一天到晚就是刷手机,吃外卖,刷手机,吃外卖.......如此循环往复,任窗外斗转星移,他也坚决不下床,以一种瘫痪般的放空中,任凭时光被消耗殆尽。当然了,欧美小年轻们对工作所展现出的懈怠和对奋斗的极度厌恶,自然就会招来不少资深上班族富有爹味感的批判。
老社畜们在网上怒斥年轻人:重复性的劳动虽然看着轻巧,但也没啥可进步的空间,长期做下去,不但不利于职业发展,还很容易在未来被人工智能取代;一味的将摆烂浪漫化,最终只会让你在职场的竞争力越来越弱,被企业优化掉是早晚的事儿。
很显然,职场前辈的这些谆谆教诲,到了年轻人那里就是一阵耳边风,没有多少人在乎。
毕竟Z世代现在这么崇尚在职场摆烂,本质上还是他们早已受够了上一辈所无限吹捧的那种“工作搏命文化。”
搏命文化,也有人称其为“奋斗文化”或“鸡血文化”,其核心观点就是鼓励工作者,把加班加成一种生活方式。
搏命文化发端于新教伦理中的,靠着资本主义和美国梦发展壮大,并最终因为科技的腾飞,而在七、八年前的美国硅谷大行其道。
在那时,走上人生巅峰的硅谷大佬们,都将玩了命的工作,视作是走向个体成功的必经之路。
天使投资人加里·维纳查克,就在所谓的励志演讲中鼓动听众去狠狠地加班:“如果每周不工作18个小时,那你拿什么去让自己变得光鲜亮丽?拿什么去买一架看着就炫酷无比的喷气飞机?”另一位风投人物基思·拉布瓦则在社交媒体上吹嘘自己在工作上的疯狂:“哥参加工作到现在总计18年,加一起一共只休过一个礼拜的假。”
而要说起把加班当作一种文化,自然也少不了我们热爱工作的马斯克。
在采访中,这位大佬称搏命加班这个事儿,“合情合理,绝对道德”,因为“真正能够影响并改变世界的,只有我们这些每周可以工作80到100个小时的家伙啊”。
按照搏命工作文化的表达,要想深度践行一种以该文化为基底的生活方式,那一个人基本上就是早上5点起床,先跑一个半程马拉松活络身心,然后刷牙洗澡(洗澡水一定要冰冷的),白天上班要忙到没时间吃午饭,晚上保持间歇性断食,绝不可以在凌晨到来之前下班。
可想而知,真这么搞,别说硅谷IT男,就是驴都受不了。
所以与搏命工作文化搭配的,就是硅谷大企业精心为工作者所设计的“加班乌托邦”。
正如《实验室老鼠》这本书里所写,在这些“乌托邦”内:办公室一定要做成开放式,化解格子间给打工人所带来的压抑感;工作环境要看着像个游乐园,零食下午茶无限制的供应,用足够的糖分维持打工人脑内零件的正常运转;而如果公司要解雇某个人,那也不能说“你被开除了”,而是要说,“你毕业了”,让打工人宾至如归,兴高采烈地捧着纸盒离开公司。一言以蔽之,就是企业要用一切手段模糊工作和生活的边界,让每一位职员忘掉永无止境的加班,沉浸在眼前一些小恩小惠的“职场幸福”当中。
于是乎,那几年的支撑,用2017年《纽约时报》一篇文章的标题概括,就是:《在硅谷,朝九晚五的人就是失败者》。
在搏命工作文化的熏陶下,無数的白领和工程师,都致力于将无休止的惨烈加班进行到底,人均一天只睡不到5个小时,在公司打地铺很快就演化成了某种日常。
那些年,就连游客在硅谷买纪念衫和咖啡杯,都会发现上面印的全是打鸡血的鼓励词:“梦想!忙碌!利润!重复!”“超越,超越,超越每个人!”“朝九晚五就是为弱者准备的!”
加班的时长被视作是升职加薪的重要考核标准,无休止“连轴转”地疯狂工作则被看做是一个人最重要的职场品质。因而,在“最低限度星期一”这个词儿,被网友们疯狂讨论的几年前,企业对周一这一天的概念引导,是“谢天谢地,今天周一”。
其意思,就是倡导人们用积极的态度来面对周一,进而开启奋斗的一周。
与之类似,2014年登上欧美热搜榜的女性标签是“女老板”,也就是一种被主流舆论大肆鼓吹的,“女性从底层一路打拼,靠搏命工作文化混成人上人”的励志叙事。
然而,在经济上行的时代,搏命工作文化内衬的诸多糟粕,尚且能被体面的收入和硅谷的造富神话所粉饰。
而当通胀和疫情同时袭来,面对收入困难和居家办公的全新境遇,许多欧美的小年轻,便自然而然地开始重新思考起了工作的意义——一味拼命地加班,真的值么?真的像企业家们所鼓吹的那样有必要么?
伴随着越来越多青年男女的觉醒和质疑,各种有关搏命工作文化的阴暗面,也开始逐渐曝光在了公众的视野之下。
有媒体爆料:为了随时保持极高的工作效率,有些硅谷的职员会使用像氯胺酮这样的致幻药物,靠毒品的刺激来维持自己的精力和创造力。
而彻夜不眠不休地在电脑前敲代码,也把无数打工者的生理和心理逼到了极限——有的是直接在加班中猝死在了工位上,有的则是加出了严重的心理疾病,像Uber的工程师约瑟夫·托马斯,就因为工作压力过大而选择跳楼自杀。
并且最重要的是,拨开拼搏与进取的迷思,你会发现努力和成功从来都不是标准的“正比例”关系。
根据斯坦福大学在2014年所做的一项调查,如果一个员工每周的工作时间超过56小时,那么他的生产力就会开始逐步下降,越奋斗,越无效。
由此,美国搏命加班文化基本宣告破产。
它曾是上一代硅谷人大肆鼓吹的蜜糖,而今却变成了这一代小年轻眼里的砒霜。
努力工作不再是一种美好的品质,而是被Z时代贴上了“有毒”的标签,正式定性为一种有害的职场文化。
在管理咨询公司盖洛普今年的一项调查里,美国现在至少有50%的工作者,都处在前面所提到的那种“只做分内工作,绝不额外加班”的状态,而衡量年轻人奋斗程度的“敬业指数”,则从2021年下半年开始逐步下滑。
在媒体的采访里,欧美的年轻人普遍都表示他们没有所谓的“工作梦想”,他们只想活得不那么累,就连亿万富婆金·卡戴珊都在采访中感叹:“这年头,没人想要好好工作了。”时代真的变了。
就像Medium一篇文章所言:《“搏命文化”已死》——曾经那些镶着金边的,有关汗水的承诺,而今都已然变成了一种对个体毫无意义的剥削,一种企业为了降本增效所炮制出来的精致谎言。
这不由得让人想起在100年前的《了不起的盖茨比》里,面对那道带有美国梦隐喻的绿光,盖茨比“奋力向前划,逆水行舟,不停地倒退”,直至迷失自己,将人生活成了一个资本主义式的悲剧。
而在100年之后,面对那道相似的绿光,欧美的一些小年轻们却选择原地躺下,戴上墨镜,任凭绿光在他们的面前上下翻飞,也再无动于衷。因为在人生的道路上,比起财富和成功,他们显然找到了更重要的东西,而那东西的名字叫做:好好生活。
(来源:凤凰WEEKLY)
责任编辑/张元奕